第15章 不得善終
張承端還算有一絲良心未泯,給曹維安排的病房很寬敞,裏面還有一個陪護床,躺上去很舒适。只是東升閉着眼睛躺了半天,卻怎麽都睡不着。他跟嚴興之間好不容易破的冰似乎隔了一層薄薄的紗。有時候嚴興對他的所作所為就像一個小小的刺紮在心頭,不注意時察覺不到,但夜深人靜之際,又總是隐隐作痛。
東升幫曹維去醫院食堂打了早飯,謊稱回去上課,實際上去找張承端理論。
張承端的公司在N城的地标建築,很好找。東升沒有門禁卡,剛準備打電話讓張承端出來,結果好巧不巧,遇到了嚴興。
“你來幹什麽?”
東升嗆道:“不用你管。”
嚴興微微蹙眉,“跟我較個什麽勁?”
東升反問:“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嚴興把他拉到一邊,“有空再跟你解釋。”
“訂婚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東升跟嚴興保持一米的距離,完全不想跟這個滿口謊言的家夥有半點親近。
“曹維知道了?”嚴興微頓。
“方東升,你來做什麽?”
聽見張承端的聲音,東升轉過身,攥緊拳頭,“你把曹維當什麽了?”
男人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我和小維的事情輪不到你管。”
“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被你欺負了!”礙于人來人往,東升只能極力壓低聲音,控制住往他臉上掄拳頭的沖動。
“嚴興……”張承端完全無視他,“把你的人帶走。”
嚴興點點頭,居然真的抱住東升就往外面拖,也不管圍觀群衆詫異的眼光,一路連拖帶拽地把不斷掙紮、滿嘴亂罵的人塞到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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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興!你和張承端合夥欺負曹維是吧!”因為狂吼怒罵實在太消耗氧氣,東升整張臉紅得要爆。
“你先冷靜冷靜!”嚴興也放高聲音,把他按在座位上,“端哥實在沒辦法。”
東升冷笑一聲,“端哥?沆瀣一氣了?”
嚴興笑看着他,語氣緩和了不少,“哪有的事情!我那麽喜歡你,可不會跟別人訂婚。”
東升臉又紅了一度,“少甜言蜜語了!”
嚴興眉梢一挑,“你不喜歡嗎?”
東升哼哼了兩聲,雙手抱胸,傲嬌地別過臉去。
“行了,不跟你在這裏磨叽了。”嚴興摩挲着他的臉,“以後別亂發火,怒傷肝久則成疾,懂不懂啊你?”
“傷你妹。”東升磨着牙,“曹小維現在在醫院躺着呢!張承端推的,我能不管?”
嚴興做驚訝狀,“啧,老張過了。”
東升氣得不行,“簡直喪心病狂好伐!原先覺得他對曹小維挺好的,現在看來根本就是欺騙!□□裸的欺騙!”
嚴興還維護道:“老張也不想的,本來因為曹維,已經跟家裏人鬧翻了。他是獨子,張家不會放過曹維,張承端也被逼無奈罷了。”
聽他說得一套一套的,東升呆呆道:“這些長輩真過分。”
嚴興神色黯然,“跟我老爸比都是毛毛雨,我想他管管我,他老人家還不願意呢!”
在外面可能光鮮,可能呼風喚雨,在自己跟前,嚴興不過是個缺愛的孩子。東升喚了一聲,莫名地心涼,“我們以後不要變成這樣。”
嚴興忙說:“不會的。”
張承端專門安排了兩個人照顧曹維,東升陪在一邊也沒啥事。但是曹維越冷靜,他越不安,所以沒課的時候,他都守在醫院。
“過兩天我就可以出院了。”曹維笑道,“你不用來回跑。”
“曹維……”東升猶豫道,“你不用這樣的。”
“我沒事。”曹維低頭掰弄着手指,“端哥帶着我長大,對我一直都很好。你看,要不是他,根本住不上這麽好的病房。”
“明明是他把你弄受傷的。”
“他又不是故意的。”
東升狠狠推了下曹維的傻腦袋,“你丫聖母啊?”
“一邊去。”曹維用打了石膏的手肘對着東升的腦袋回敲一下,“本來做不成戀人,也是可以做朋友的。端哥永遠是我的端哥,我又沒你那麽小氣。”
“哎呦!”東升吃痛抱着頭。恨鐵不成鋼啊,恨!他回以曹維一記爆栗,“我看你是沒骨氣!”
“我那是大度。”
看着曹維一副假裝豁達的樣子,東升一時不知是罵還是安慰。喜歡一個人怎麽大度得起來?要是遇到同樣的事情,他這輩子都不會再回頭看嚴興一眼的。辜負就是辜負,理由再充分也不行。
曹維出院那天,張承端這才露面。
東升攔在曹維面前,“你還知道過來?幹脆永遠別出現!”
張承端照例把他當空氣,對曹維說:“這些天回公寓住吧?你一個人不方便。”
“今天去把東西收拾出來。”曹維笑着說。
“我陪你一起去拿。”東升連忙應和。
張承端冷冷看了他一眼,又看着曹維,接過他手裏的包放到後備箱,“那我送你們回去。”
路上,張承端一言不發,散發着冷冽的氣場,東升也沒敢吱聲,而曹維最為正常,一個人絮絮叨叨,從小神童說到社會心理學的美女老師,一刻不停歇。
進了公寓,張承端說:“要拿什麽東西,告訴我,你胳膊不能動,坐着就好。”
曹維笑了笑,“謝謝端哥。”
東升看着這兩個剛剛分手一周的人你來我往,啧,這體貼,這客氣,真特麽能演!
嚴興應邀去參加張承端的訂婚宴。新娘是他的遠方表姐,他們這個圈子就這樣,講究個門當戶對。總是在小圈子裏找人,他甚至認為生出來的小孩可能沒那麽聰明。
張承端臉上看不出任何即将結婚的欣喜,仿佛流水線上的工人,機械地完成一件喜聞樂見的産品。
嚴興十分同情地看着準新郎,想到自己那不靠譜的父親,不知是他的不幸還是他的慶幸。
手機突然響起,接通後,他鎮定地應付之後,用手壓着胸腔,有種口不能言的憋悶——興媽自殺了,正在送往醫院的路上。
嚴興記不得自己是怎麽去醫院的,他的手很抖,頭腦裏一片空白。
病床上,興媽面色慘白,一動不動地躺着,差一點點,他就是個沒爹沒媽的人了。小時候一直覺得自己沒爹沒媽也能活,但是現在,當母親真真切切不想再要他的時候,他沒料到自己會如此傷心。
興爸走後,興媽得了抑郁症,有時歇斯底裏,有時郁郁寡歡。公司的事情總是排得滿滿的,東升又時不時地冒出來,嚴興陪伴興媽的時間并不多。
東升按時打了電話過來,嚴興敷衍了幾句,上次因為興媽發病沒工夫接電話,那人是真的會在意。
他實在是太忙了,到最後,誰都沒顧得上。
熬了一夜,興媽醒了,嚴興告訴她就算為了他,請別離開。興媽哭着答應了。
嚴興走出醫院大門時,太陽已經曬在了頭頂。一夜未眠的恍惚,他有點累。
逆着光,笑顏如花的女人朝他走來。
嚴興微微一怔,“回來了?”
“聽說家裏出事,我就回來了。”女人笑道,“辛苦你了。”
曹維又住院了。雖然他表現得很正常,但也只是表現而已。東升發現,這些天來,他這個失戀的小夥伴基本上吃什麽吐什麽,然後終于在去圖書館的路上,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他打電話給嚴興,嚴興又是日常敷衍。情急之下,他只能打給張承端。
張承端人還沒到,曹維就被轉進了最好的病房,然後資深的副院長還親自過來關照。等張承端來的時候,曹維已經醒了。
“你回去吧,我陪着小維。”張承端對東升說。
“大東,別走。”曹維拉着他,“端哥,你回去吧。”
“小維?”張承端微微睜大眼睛。
“端哥……以後都別見面了。”曹維垂下眼睑,“沒辦法的……一直見面的話,怎麽走出來?”
“小維……”張承端克制地站在原地,前進一步不對,後退一步又不舍。
既然結局已定,就別再糾纏。東升覺得,這個道理他都懂,張承端怎麽就不懂呢?
曹維再次出院後,廢話少了些,沒原先活潑,至少日常生活恢複了正常,事情畢竟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邱明發來信息,說把所有財産還給了傅誠,打算去津巴布韋挖礦。
2011年逐漸走到了尾聲,周圍人的愛情都不怎麽美好。
陳青已經從嚴興公寓搬走了,東升和嚴興算是有了真正的二人世界。嚴興給了他公寓的鑰匙,說這是他們的家。
元旦三天的假,東升沒回家,買了許多食材,打算做些嚴興喜歡吃的。
他拿着嚴興給的鑰匙,打開門。家裏似乎沒人,窗簾都拉得好好的。鞋櫃裏有女人的高跟鞋,也許是興媽的。
東升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強烈的緊張。
公寓裏面有點亂,胡亂放了很多空酒瓶,空氣裏也是煙酒混合的味道,像是party後的現場。
他喚了一聲“嚴興”,沒有人回答。輕輕轉開卧室的把手,嚴興說這是他們的家,那麽卧室也是他的卧室,再說了床還是他挑的。
遮光窗簾的效果很好,房間裏很暗,但是東升能聽見男人低沉的氣息和女人嬌嗔的呼吸。嚴興正和另一個她睡在他的床上。
東升“啪”地一下打開了吸頂大燈,亮光有些刺眼。他半睜着眼睛,看見淩亂不堪的床上,衣衫不整的女人趴在嚴興身上,睡得很熟。
嚴興終于有所察覺地擡了擡眼皮,目光落到他身上時,像每一個被捉奸在床的人一樣,慌亂地推開身上的女人,一臉無辜。
東升沖過去一手就把嚴興拖下了床,他都不知道自己有這麽大的力氣。嚴興還沒來得及反應,拳頭已經落在了他的臉上。
好像有使不完的勁兒,也好像有發洩不完的憤怒,等東升停止攻擊,一邊受驚害怕的女人已經報了警,嚴興則被揍成了豬頭。
警察來的時候,東升一句話都沒有說。嚴興似乎要說些什麽,卻有點口齒不清。
“人是我打的。”東升坦然承認,然後被帶到了派出所。
嚴興跟着去了,那個叫秦音的女人也要跟着,嚴興沒同意。
也許只是酒後亂性,沒必要鬧出這麽大動靜,但是東升做不到。他給嚴興的是全部,他以為嚴興給他的也是全部。
曾經半夜抱着他去醫院的嚴興,曾經在生日的時候偷偷送他球拍的嚴興,曾經跟着他回老家的嚴興,曾經把他從倉庫裏救出來的嚴興,曾經對他說過“非他不可”的嚴興……
他知道嚴興是愛他的,但若是為愛妥協,他寧願它幻滅。
從派出所出來,可能是因為心虛,嚴興跟着東升,卻保持距離。
東升轉身,扯出一個笑容。好聚好散,他也做得到。
“就此結束吧。”他說。
嚴興看着他,沉默着。
東升想象中的挽留和糾纏倒也沒有。他們就這樣結束了。
2012年的鐘聲響起,到頭來,所有人的愛情都不得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