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花栗鼠
走廊裏很安靜,醫院午休時分,基本無人出來走動。
此刻,小記者人坐在病房的方格凳上打瞌睡,戴着鴨舌帽的腦袋,小雞啄米似的點啊點,一路點到了周公面前。
孟雪回實在是太困了,他好不容易得了個悠閑的清早,全忙到兩個麻煩身上了。
先時,小記者滿頭急汗地站在急診室外等影帝的消息,卻不曉得秦慕白人在裏面待了近兩個小時,乃是在與醫生商讨一份假病例,以便他順利辦好入院手續。
等到秦慕白大事告成,被護士推出急診室的時候,值班醫生擡了擡眼鏡,面朝諾普的病房方向,堅稱床位不夠,大手一揮把兩位傷員安置到了一起。
孟雪回一時心焦未能多想,亦步亦趨地跟在擔架床後面,一邊留意着故作虛弱的影帝,一邊拍着心口謝天謝地,他真以為秦慕白身體有恙。而小記者有所不知的是,此番“缺床位”的巧合,亦是因秦慕白的良苦用心,不為其他,只為提防諾普到他面前亂舞幺蛾子。
病房裏只有他們三個人,孟雪回人在夢中,半邊身子貼着白牆,臉頰本是對着秦慕白的,可腳下一打滑,鞋頭卻是無意轉向了諾普。
諾普懶洋洋地靠在床頭修養身心,餘光瞥到孟雪回打瞌睡的憨态實在有趣,把袖子往上挽了挽,手伸過去想要玩他的睫毛。
豈料,挨在旁邊的秦慕白雙眼半阖,瞧着八風不動,實則暗中留意着諾普的動向。那邊手剛伸過來,他輕輕巧巧地擡起腕子,便把小記者的頭給撥拉到了自己的肩窩裏。
諾普騰出手來摸了個空,半眯着眼睛摩挲了一下指腹,臉上不愠不惱的,相當沉得住氣。秦慕白目光悠悠,手裏扶穩了孟雪回的腦袋,抽空看了他一眼,眉梢一挑,意味深長地抿了抿薄唇。
一場無聲的較量在空氣中默默展開,而孟雪回獨自游離在硝煙之外,腦袋枕着秦慕白的肩膀睡得酣甜,尚且不知自己成了一塊身處漩渦紅心的香饽饽。
諾普把他二人的親昵模樣看在眼裏,擡頭對上秦慕白的悠遠目光,低聲用法語開了一句玩笑話。
秦慕白心思落在孟雪回的身上,未能聽清他在搗鼓什麽,單手托穩了孟雪回的胳膊,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沖諾普打了個清脆響指。
“Naughty boy.”諾普滿不在乎地枕着手臂,沖他吹了一聲口哨,“秦,你太孩子氣了。”
“孩子氣?”秦慕白聽了諾普的這番高見,感到有些不解,疑心對床的洋大個是搞錯了中文的名詞用法。
“Believe it.”諾普洞悉了他的想法,挪了挪打着石膏的身體,繼續往下補充道,“尤其是跟孟雪回在一起的時候,表現得特別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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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普說完這話,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靠在秦慕白身上的安靜人兒,伸長了手臂作勢要拉孟雪回的手,卻見秦慕白胳膊一擋,如同宣誓所有權一般,把人往身上帶了帶。
“你看,我說了你還不願意相信。”諾普聳了聳肩膀,臉上的表情很是無奈。
“小老弟,說歸說,手不要摸過來亂動。”秦慕白目光擦過那只不安分的手,皺了皺眉毛,一臉忌憚。
“啊哈,被你發現了。”諾普把手塞回了被子裏,嘴上應他應得相當坦然。
秦慕白一個眼風刮回來,懶得再跟這個嬉皮笑臉的法國人閑扯話題。他動了動胳膊,極力想讓孟雪回靠的舒服點,可才剛剛一轉手腕,身上就有了動靜,秦慕白一低頭,發現小記者要醒不醒的,居然擱自己懷裏拱上了。
此時此刻,從秦慕白這個角度看過去,孟雪回的側臉貼着他的胸口,于半夢半醒間輕輕翕動着濃秀的睫毛,額前碎發柔軟服帖,壓出紅印的軟臉頰上微泛起一層細膩的潤澤。
往常秦慕白看他只是白淨,至多不過惹人愛憐一些,沒想到小記者在這放松時刻,方才顯現出應有的體面來。
孟雪回困極了,蹭了蹭臉還要再睡,秦慕白怕他睡過頭了晚上鬧失眠,上手搓了搓小記者的軟耳垂,很溫柔地把人給磨醒。
偏偏小記者今天困意濃重,睫毛動了動,腦袋又不自覺地枕了回去。這副憨态幾乎叫秦慕白生出錯覺來,疑心胸口枕了一只毛茸茸的活物,正在輕輕撲騰着綿軟的小爪子。
秦慕白滿心滿眼都是寵溺,舍不得一下子把人給弄醒,便用指腹摩挲着孟雪回的下巴尖,把那點子酥酥麻麻的癢意給循序漸進地放大。
孟雪回對這處地方很是敏感,顫了顫睫毛,一個激靈從淺夢裏醒了過來,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睡飽了?”秦慕白嗓子裏悶出了一聲輕笑,有意無意地用手指圈了一下他的耳廓。
溫涼的指尖觸摸到孟雪回的皮膚,像一粒明亮的火星竄到了煙花筒上,小記者的耳朵“噗”就紅成了半透明的熟蝦片。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就像個窩在棉花糖上的花栗鼠,把秦慕白的臂彎當成了香甜的軟枕。
“嗨,我說,你們兩個能不能稍微考慮一下病人的感受?”
諾普躺在床上掀起高腫的眼皮,動作艱難地沖他二位翻了個不完整的白眼,心裏的酸勁兒能壓一壇老陳醋。
孟雪回受了他的打斷,臉上一紅,動了動胳膊,“呼啦”一下子離開了秦慕白的懷抱,臉上的表情很局促。
“秦,醫生不是說你受了嚴重的內傷嗎,被人壓着胸口怎麽都沒覺得疼呢?”諾普歪歪扭扭地靠上床頭,對秦慕白的公然行騙感到不齒。
“抱習慣了就不覺得。”秦慕白說這話的時候,目光略過諾普,跳向了孟雪回,他招搖着一雙桃花眼,漸欲迷亂小記者的視線。
諾普被他堵得啞口無言,暗暗在被子裏比了個中指,決定不再自讨沒趣。
“我聽說醫院裏有夥食供應,就餐還挺方便的,買兩份回來給你們墊墊肚子。”孟雪回夾在兩人之間尴尬得不行,撓了撓手心,給自己找了個臨時臺階下。
秦慕白心知肚明,沒有開口阻攔,諾普歪在床上,肚子裏叽咕一響,倒是真的餓了。孟雪回在這節骨眼上如逢大赦,抓起桌子上的鴨舌帽就往外跑。秦慕白目送着他離去,很閑适地曲起手指在床杆上敲了敲。
孟雪回人在走廊裏,路過拐角處的高級病房,聽到有孩子的哭鬧聲,迎面走來兩個保镖把醫生領着往裏面走,排場擺得很大。他心中好奇,想停在門口看一看,可惜剛探出了半個頭,門就被人“哐當”一聲關上了。
孟雪回摸了摸鼻子,不再湊人家的熱鬧,輕手輕腳地從病房門口走開,一路溜到五樓的領餐室買飯去了。
這會兒過來排隊買飯的人不多,孟雪回抱着熱食回到病房也就一眨眼的功夫,等護士過來給諾普換藥的時候,三份盒飯空蕩蕩地擺在病房的矮腳桌上,已被室內三位好漢吃得精光。
其實這些醫院自銷的簡餐,管飽不管好,不但味道一般,而且價格也不便宜。如果當下有更好的選擇,孟雪回絕不會甘心被人當成冤大頭宰。剛才在吃飯的時候,他手裏捧着金貴的豆芽炒肉絲,筷子沒夾牢,一不小心往地上掉了塊米飯,粗算下來半分錢沒了,真真兒是心疼的不行。
秦慕白把這情景看在眼底,默不作聲地把不合口味的飯菜扒拉到嘴裏,不為別的,只為體貼小記者的一番苦心。對床的諾普看到他用筷子尖挑着飯菜進嘴,一趟趟的吃相很斯文,不由得放下手裏的勺子,有模有樣地跟在後面學了起來。
諾普先前在法國勤工儉學的時候,只在打工的中餐廳裏接觸過筷子,然而“學藝不精”,等來了中國還是用不慣這物事。孟雪回看他動作吃力得恨不得把筷子舞成鐵鍁,撓了撓脖子,友情提醒道,“諾普,你把筷子拿倒了。”
諾普“唔”了一聲,別別扭扭地把筷子倒了回來,一門心思跟“吃飯的竹棍兒”作鬥争。他鬥了老半天,才顫巍巍地夾起了一筷子黃豆芽,獻寶似的招呼給對面兩個人看。
秦慕白跟孟雪回相當配合,不但嘴裏誇了一句好,還給他上手鼓鼓掌,把諾普高興得眉飛色舞的,就差跳下鐵架床,用筷子給他倆一人喂一口大米飯了。
忙完這一陣,時間差不多也到了傍晚。孟雪回給他倆一人打了一瓶開水,跟護士吩咐好相關事宜後,正了正頭上的鴨舌帽準備動身回家。
“我走了啊。”他站在兩張床的過道中央,看看左邊望望右邊,擡手緊了緊身上的挎包帶子,轉身朝門口走去。
秦慕白目送着他往外走,心裏忽然有些後悔,正準備開口把人叫住時,孟雪回跟他心有靈犀,停下步子轉過來說道,“秦先生,你今晚住在這裏方便嗎,不然我去挪個折疊板過來打地鋪好了。”
孟雪回有這心意就夠,秦慕白哪裏舍得讓他睡地上,聽了這話連催帶趕的把人給寬心走了。
此時,諾普眼皮子上擦着紫藥水,規規矩矩地躺在床上不敢造次。下午護士長過來檢查的時候,下足手勁兒給他打了一劑消炎針,語氣溫柔地告知諾普先生,如果下回來的時候,他身上的傷口再因為“意外”而裂開的話,他們将會采取必要的強制措施,比如用兩塊木板把他的手給固定在腰上。
諾普被威嚴的護士長及時剎住了內心躁意,兩只長胳膊夾着繃帶,老老實實地窩回了被子裏,當真沒再亂動亂來。等到孟雪回走的時候,他眼珠子亂轉了一氣,只能躺在床上幹着急。
作者有話要說:
2019.520祝大家快快樂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