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澡堂子
孟雪回出了醫院,肩上背着挎包,蹬起腳踏車來一騎一響的,人到半路想起小洋狗的晚飯還沒着落,臨時又折回街口買了半只雞架。碧油油的大荷葉上兜着沒放鹽的脆骨,晃悠悠地吊在車龍頭上,瞧着十分醒目。
涼風習習,孟雪回車子拐進舊民巷,衣角被吹得翩跹飛舞,前後兩只車輪子在下坡路上滴溜溜地轉過去,把身後的暮色壓進了地上的車轍印。
到了家門口,窩在廊下打盹的小洋狗聽到車鈴一響,颠着絨爪跑過來湊趣,兩只耳朵歡天喜地地蕩悠着,恨不得扇動成一對毛翅膀,撲棱棱地飛到孟雪回的懷裏去。
只是這股子親熱勁兒,還沒維持三分鐘就在美食面前敗下陣來。小洋狗緊巴巴地盯着孟雪回拎在手裏的荷葉包,目光随着系在繩上打轉的熱食,牽過來又蕩過去,興奮十足地在他的鞋頭前面打了個滾。
孟雪回本意是想先把煤球爐子點起來再給它放食,待看到了小洋狗的精明相後,無奈一正頭上的鴨舌帽,這就回廚房給它劈雞架去了。菜刀在案板上響了幾響,只一會兒工夫,孟雪回就把狗食盆擺在了廊下。
小洋狗一面讨好地用毛茸茸的小腦袋,蹭了蹭他的腳脖子,一面被雞架的香味勾得舌頭直扇,好似饞發昏了一般,爪子一撲一撲地蓋在食盆邊沿。
孟雪回被它的憨态逗樂了,無意間低頭一看,發現小毛崽的鼻子上沾着厚厚一層餅幹屑。他心中納悶,把小洋狗抱起來瞧了瞧,發現小毛崽除了四只爪子上擦着黑泥之外,身上并沒有其他異樣。
孟雪回想,也許是今天下午家裏沒人的時候,小東西自己從牆洞裏跑出去覓的食。可是話說回來,餅幹在這片小破地兒上算是稀罕東西,要說揀了地上掉的吃,那也有些牽強。
唯一能叫人信服的,就是有人特地給小洋狗喂了食。想到這裏,孟雪回低頭看了一眼正在埋頭大嚼的小毛崽,暗自搖了搖頭,感覺這幾率是特別小。
不過,這些也都是小事情,孟雪回彎腰撲了撲褲腿上的灰塵,懶得動用腦筋在這上面大作文章。他今天為着那兩個不省事的鬧騰人,把個心思拆拆分分的,一趟忙下來只覺得渾身骨頭都散了架。
與此同時,擱在煤球爐子上的熱水壺開始沸騰尖叫,孟雪回急急忙忙地跑過去打點,于蓄好熱水之餘支起木盆洗了個澡。待他痛痛快快地抹去一身汗塵後,皮膚已經被熱水浸泡得微微發紅。
裏屋裏乒乒乓乓一頓拾掇,端出來的洗澡水嘩啦啦地倒了一院子,孟雪回踩着濕地把搓衣板從水泥臺子上拿過來,身上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小布褂,開始坐在廊下洗衣服。
這會子正值下班高峰期,時不時地有年輕的工薪族們,騎着腳踏車壓過他家門前的水泥板,那鋁制的飯盒裝在挎包裏,頂着勺子叮當響,像是帶着某種殷切。
也有下課的女學生結了伴一趟趟地從門口經過,她們的辮梢上一水兒綁着清香的栀子花,意圖在暮春的尾巴上描繪出一幅早夏的風景。
院子裏,小洋狗安靜趴在孟雪回的腳邊,側朝天的那只耳朵一扇一扇的,像一片小葉子在頭上晃圈。
孟雪回百無聊賴地坐在矮板凳上搓洗衣服,間或低頭吹上兩聲口哨,心中十分安寧。不知不覺間,連小記者自己都沒發現,潛意識裏他已經開始試着融入這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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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門外忽然響起一聲汽車鳴笛,孟雪回擡起頭,跟走進門裏的來客目光對視,差點驚得下巴掉下來。秦慕白,這個上午剛被醫生從急診室裏推出來的“傷患”,此刻居然拖着病體之軀光臨陋室,這也太瘋狂了這個。
孟雪回坐在廊下使勁擠眼睛,是疑心自己看錯了人,可小洋狗顯然比他更清醒,看到來人是個熟面孔的,立馬撒歡兒奔向了秦慕白的皮鞋尖。從德國醫院跑出來的當事人,老神在在地把小毛崽抱到手上撓了兩下爪子,目光掠過懷裏不安分的活物,長久地落在孟雪回的臉上。
“孟老師,我來了。”秦慕白彎了彎秀致的桃花眼,薄唇一揚,心裏暗暗想,橫豎這人只有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才最叫自己安心。
孟雪回站在他的面前瞪大了眼睛,“可是秦先生你……”
“醫生允許我回來睡。”秦慕白把小洋狗放到地上,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回來睡?”小記者聽完這話,眼睛瞪得更大了。
“我想……”秦慕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喉頭滾動了一下,正準備把話補充完整時,孟雪回心慌意亂地擡手掩住了他的嘴,“你等、等一下。”
被手動禁聲的影帝,無奈地舒展了一下眉頭,看向面紅耳赤的孟雪回,感到有些不明所以。
孟雪回定了定神,從他的薄唇上移開了手心,睫毛微垂道,“秦先生,我想問你一件事。”
“好,你問。”秦慕白被他解了話禁,雙手插在西褲兜裏點了點頭。
孟雪回抿了抿唇角,指甲掐進手掌心,好似下了莫大的決心一般,“你今天早上是不是故意裝病騙我?”
“是。”秦慕白猶豫了一瞬,坦然承認,他今天既然來了也是沒想用心瞞。
孟雪回猛地一擡頭,目光之中除了被戲弄的不快,更多的是疑惑跟茫然。
“如果你想聽理由的話,我再開口解釋。”秦慕白定定地看着他,話裏話外都是一副尊重态度,叫孟雪回沒有拒絕的理由。
“因為我對孟老師……的小院子太過鐘意。”秦慕白話裏打了個彎,把孟雪回高懸着的一顆心給安穩接住,“這麽着住上瘾了,所以還想在這裏耍一回無賴。”
“啊?”孟雪白的驚肅反應仍在他的意料之中。
“孟老師問完了我,我也想問孟老師一句話。”秦慕白眉眼帶了笑意,語氣卻認真得出奇,“如果我不開口講,今天要來,孟老師答不答應?”
孟雪回心裏咯噔一響,明明知道不是這麽一回事,嘴上卻說不出半個不字,就好像被他一口叼住了似的,哪裏還有半分力氣去拒絕。
“還有個不情之請。”秦慕白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皺巴巴的西裝,笑得有些抱歉,“孟老師知不知道,這附近最順路的一家澡堂子在哪裏,我想找個地方好好洗個澡。”
孟雪回撓了撓額頭,在思考澡堂方位的間隙裏,很快就把秦慕白作弄自己的事情,給利落抛到了腦後。
舊民巷這地帶,通用的大浴池是兩分錢一洗,不限時間,但是衛生條件有限,人一多,跳進去跟鍋裏下餃子似的,洗洗涮涮,等走出來又出一身熱汗。
孟雪回站在龍鳳洗浴的小廳裏,在标了鎖號的木牌子裏撥啊挑的,想要個體面點的私間兒給秦慕白好好安排上。粗糙的木牌子經過水汽的常年蒸熏,把描在表面的毛筆字糊得歪歪扭扭的,看起來很落舊。
孟雪回東揀揀,西問問,不像花錢來洗澡的,倒像是帶人過來衛生巡查的。老板娘被他問得不耐煩,随口拟了個一角錢的私間問他要不要。
孟雪回低頭想了想,很認真地回她道,“地方大不大是次要的,需得幹淨才行。”
老板娘摳了摳指甲上的紅蔻丹,順手往算盤上一撥拉,笑得一臉意味深長,“房間有的,要給侬叫個洗腳-妹不啦?”
孟雪回一聽這話臉就紅了,連忙沖她擺了擺手,“不用不用,我們只是過來洗澡的。”
老板娘知道孟雪回是正經人,嘴裏說出這話來,也只是故意要拿玩笑逗他。老板娘逗完了人,低頭從抽屜裏找出一串鑰匙,數出其中一把交到孟雪回的手上,好生吩咐道,“侬兩位拿了鑰匙,直接往二樓的最裏間走就好。滿意是肯定滿意的,上個月剛裝修的西洋浴缸,要說舍得花錢用它的,今朝還是頭一回碰上的哦。”
“倒為我們是沾了老板娘的福氣。”孟雪回手裏接過鑰匙,很合時宜地把話跟了上去。
老板娘嘴上的口紅膏子塗得很鮮亮,一聽這話笑得前仰後合,兩只金耳環蕩悠悠的,映得白牙亮堂,連掩都不帶掩的。
“孟先生不愧是手拿筆杆子的人才,人到外面好會說話。”
“哪裏哪裏,只是嘴皮子順溜罷了。”孟雪回擡手正了正頭上的鴨舌帽,受了這番打趣,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恰巧,秦慕白這時候剛從儲物櫃裏取了便服過來,眉梢一動,也不知怎麽想的,偏從這話裏琢磨出了打情罵俏的意思。他抿了抿薄唇,走到櫃臺旁邊伸手把門鑰匙一拎,态度潦草地打斷了這場無意義的對談,動手拉着小記者往二樓的私間兒走。
孟雪回這趟來浴室之前,是在家裏洗過澡的,此番出門純粹是為了“陪客”。尋常日子裏,他要麽自己在家燒水搓澡,要麽帶上木盆去大浴場擠地兒,很少跑到這頭來光顧。一路穿行過來,看着走廊裏的花木陳設,倒也樂得新鮮。
進門之後,秦慕白粗略打量了一下周遭環境,這裏邊雖然面積不大,倒也打掃得幹淨,床鋪看起來也是特地換的新的。他想了想也沒什麽可挑剔的,便把孟雪回給他找的換洗衣物整齊放在床畔,開始慢條斯理地站在過道裏脫衣服。
秦慕白不避嫌,孟雪回坐在藤椅上眼觀鼻鼻觀心,十根手指頭齊齊平放在兩邊膝蓋上,低頭摳着褲子上的尼龍補丁,刻意回避了眼前的好風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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