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別克車
晚上風大,諾普哆哆嗦嗦地歪着把輪椅來回折騰,直到半夜十二點才被挪進了新醫院。
入住手續辦妥之後,白公館的保镖前腳剛一走,他後腳窩在被子裏罵罵咧咧地問候起了白範達。這不負責任的老纨绔,居然拿做爹的架子來壓他,臉盤子端得這麽大,可真夠糟心的。
諾普揉着凍僵的膝蓋骨,嘴裏嘶嘶吸着氣,在病床上輾轉反側不能入眠,将就着爬起來掏摸外衣口袋。
他剛在路上的時候,把保镖放後車座上的兩包煙給不聲不響地順過來了。今個兒往外頭遭了大罪,到這會子身上都不利索,他得叼上一根解解乏。
光線暗淡的病房裏,火星微跳着一亮一熄,諾普身上披着外套,半眯着眼睛靠在床頭,嘴裏徐徐吐出一口煙霧。
他心裏煩,怎麽着都不得輕松,要不是跟白範達有言在先,托他還了法國繼父欠在外面的巨債,何苦漂洋過海來受氣。
諾普心知肚明,白範達找上自己只是想把他培養成一只聽話的手,連多給一個眼神都嫌奢侈。
他又想,如果還在法國的話,自己有手有腳,就算活得不風光,也比待在這裏自由。白範達那個高級公寓裏,提供給他的便利一應俱全,可是諾普怎麽住都不自在,那樣的生活對他來說太格格不入了。
諾普獨自待在黑暗之中抽了大半宿的煙,直至煙盒子裏空空如也,方才卸了勁。外面的風刮得大,樹枝搔刮着窗戶發出刺耳的茲拉聲。他把被子胡亂蒙上腦袋,要困不困的,忽然腦子裏一個激靈迸出來,這才猛然想起,那趟從德國醫院走得急,也沒來得及給孟雪回那頭留個口信。
次日清晨,一輛黑色的別克車趕早開到了德國醫院的住院部。孟雪回手裏拎着飯盒,跟秦慕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一擡頭跟迎面走來的高個先生打了個照面。秦慕白人在旁邊擦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恰巧對上了葉德利的視線。
“你怎麽會在這裏?”一時間,雙方臉上都有些驚訝。秦慕白薄唇一抿,是沒想到會在德國醫院的走廊裏遇到葉德利。孟雪回不清楚葉德利的身份,幹站在旁邊看這兄弟二人大眼瞪小眼,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成演前兩天發了高燒,在家裏吃了西藥沒能把溫度降下來,我帶他過來住院觀察。”葉德利目光掠過孟雪回沒大留心,轉向秦慕白問道,“你……”
“過來看朋友。”秦慕白匆匆打斷了他的話,淡漠的目光落在金邊眼鏡後面,停頓了一下,開口對葉德利說道,“大……你有事就去忙吧,一會兒我還要到劇組去拍戲,就不跟你多聊了。”
說罷,便要攬着孟雪回的肩膀離開。
葉德利上次跟混賬弟弟不歡而散,本想逮着今天這個空子跟他和緩和緩,可秦慕白這太極打的,自己是根本插不上話。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秦慕白跟孟雪回形影不離地走在一起,心中十分疑惑。從小到大,除了自家兄弟,他還沒看到秦慕白對誰這樣親熱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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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葉德利忍不住從側面打量了一下孟雪回,卻見對方穿戴尋常,一眼看過去從頭到腳都很普通,一時之前,倒也不清楚混賬弟弟身邊這人,到底是個什麽來路。
而秦慕白走在前面,像是長了後眼一般,一準猜出葉德利在盯着自己看。他腰杆筆直地往前走,腳下的步子是一點都沒帶猶豫。
“二弟。”
後面傳來一聲招呼,孟雪回直覺挂在肩上的手顫了一顫,身邊那人僵着脊背停住了腳步。
秦慕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葉德利突然在人前抛出這個稱呼,他只覺得自己頭皮發麻。
“秦先生,你怎麽了?”孟雪回側過臉去拍了拍他的手背,問得小心翼翼。
秦慕白一個“沒”字還未來得及說出口,葉德利腳步利索地走過來攔了他的路,同時一眼緊住了孟雪回,流露出了些許的探究目光。
“大哥有事?”秦慕白皺了皺眉頭,臉色有些不悅,側着身子往孟雪回的面前擋了一步。
“來都來了,看看孩子再走,都是一家人,別生分。”葉德利看他對着外人護短,心中默默嘆氣,秦慕白放着親外甥不疼,心思花到外面去,可是不大應該。
秦慕白知道他的意思,只是操不出那份心來裝腔作勢。成演那孩子統共也沒跟自己見過幾次面,卻像是天生不待見他一般,一旦遇上那是能躲即溜。
每次小外甥臉上一別扭,他這做舅舅的也跟在後面尴尬,要說兩不相見才是最好的應對方式,可葉德利非要逆他心裏這個坎兒。
“走這一趟是順路的事情,不耽誤你多少時間。”
秦慕白聽了這話臉上讪讪的,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對他點了點頭。葉德利既然開了這口,他再推脫是說不過去。
孟雪回不聲不響地站在旁邊充當背景板,暗暗撓了撓手心。他意外堪破了這樁秘聞,倒也沒有很驚訝,大家戶裏是非多,秦慕白這個倒也算不上複雜。
不過,逮着今天他可算弄明白一件事了,此前坊間傳聞影帝秦背後有一商界金主幫着撐腰,想必當中人物就是眼前這位“大哥”了。
秦慕白不知小記者的心理活動,回頭問他是否同去,孟雪回點了點頭,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是樂得作陪。
一行人到了地,孟雪回發現葉德利安排的病房,恰巧就是自己昨天在拐角處路過的那一間。小記者看到守在門外的保镖,心裏直犯嘀咕,怪道排場這麽大呢,原來裏頭住着人家的乖肉。
成演小瓷人兒似的窩在病床上,身上穿着棉布睡衣,睫毛上挑着淚珠子,模樣可憐見的。從家裏跟過來伺候的老媽子,手裏擰了一條熱毛巾,正準備給他擦臉。
房間裏響着玻璃瓶相撞的清脆聲,病床對面站了幾個配藥劑的護士,統一戴着白手套,腕子晃動銀光一閃,掌心針頭雪亮。
成演提到打針就害怕,把葉德利給他帶過來的小被子抱得緊緊的,硬是不肯撒手。
護士長轉過身來,無奈地沖葉德利笑了笑,“葉先生,你看這……”
“成演,聽話。”葉德利不會哄孩子,眉頭一皺,氣氛更壓抑了。
秦慕白作壁上觀,無心搭救小外甥,倒是孟雪回瞧了有些心軟,走過去對護士長耳語了幾句,打算給這可憐孩子一點安慰。
成演坐在床上咬着被角不說話,孟雪回站在他對面,往挎包裏東翻西找了一陣,總算掏摸出了銀口琴。
“呼——”
一聲拉調吹響,成演噙着一點淚光,半仰着小臉去看他。
孟雪回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颠巴着手裏的銀口琴,跟成演比劃道,“你看,這個盒子會唱歌。”
成演目不轉睛地盯着會唱歌的“盒子”,慢慢松開了手裏的被子。孟雪回挪到他旁邊,用袖子擦了擦口琴,遞到成演手裏。
小瓷娃娃猶豫了一下,伸手把東西接了過來,喃喃地道了一聲謝。孟雪回目光擦着他的軟臉頰,心道葉家這孩子長得是真漂亮。頭發帶着自然卷,皮膚雪白雪白的,乍一看有點混血兒的影子,兩只大眼睛倒是烏漆墨黑的,睫毛一擡裏面透着亮影子。
葉德利站在旁邊松了一口氣,手一揮,招呼護士長給擦棉花球。成演小胳膊哆嗦了一下,口琴骨碌碌地從被子上滾了下去,孟雪回一接沒接着,卻是秦慕白擡手給他兜住了東西。
成演不怕人,但是挺“怵”秦慕白的,那邊護士長的針頭還沒下去,他皺了皺鼻子,淚珠子“啪嗒”一聲砸上了手背。
秦慕白抿了抿薄唇,感到有些無奈,他自認沒有生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不知這小人兒的傷感從何而來,一見面就臉上掉金豆子。
孟雪回看到孩子哭,擡起手背給他蹭幹淨眼淚,老媽子守在旁邊幫忙固定住成演的手臂。
這一針打下去十分順利,許是因為周圍人多,又受着秦慕白的氣場壓迫,成演沒有哭鬧,眼淚吧嗒地挨了疼。
“大哥,沒有別的事的話,我們先走了。”秦慕白揉了揉眉心,把那點子不舒坦給碾了出去。
“上次跟你說的那件事……”
“放心吧,不用你操心,東西我都買好了。”秦慕白知道他想提葉老爺子下月回國過五十大壽的事,含糊着把事情給打發過去了。
葉德利知道他心裏有數,略一點撥也不再提,很爽利地放人走了。
孟雪回緊跟着秦慕白的腳步出去,不經意間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葉德利正一眨不眨地打量着自己。他心裏咯噔了一聲,摸了摸鼻子裝作沒看見。
兩人出去之後徑自往昨天的病房走,等到了地卻發現諾普不知去向,問起護士,只說是昨晚上被家裏人給接走了。
孟雪回手裏拎着滿當當的早飯盒子,愣在原地有點發懵,這洋大個不是流落中國孤苦無依嗎,怎麽突然又多出個家裏人來了?
他想了一想,沒想明白,倒是秦慕白若有所思地撫了撫下巴,心中很有兩分确定,只沒把肚子裏的話給拎出來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