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四節的語文課

沈清石先點了名,然後開始講課。楚嘉越和林文東一反常态到場了,她在講臺上翻開書,推了一下眼鏡,往下面看了一眼。

不過講了會兒,窗外陰雲密布,似乎是要下雨。

沈清石對坐在門口的李越說:“開一下燈。”

李越應了聲,起身去按開關了。但是,他在那兒鼓搗了半天也沒見燈亮起來。沈清石放下書,問他:“怎麽了?”

李越說:“沈老師,這燈……這燈好像壞了。”

她微不可聞地皺了皺眉,對後排的一個同學說:“那邊的開一下試試。”

結果前後兩邊的燈都開不了。

哪有事事這麽湊巧?

沈清石“啪”地一聲合上書,從講臺下走下來。她走向的方向,正好是楚嘉越和林文東位子的方向。二人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兒,一個似模似樣地翻着書,一個趴在位子上,眼睛不知道盯着窗外什麽地方,都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樣兒。

用腳後跟想想都知道和他們有關系。

沈清石走得很慢,眼看就要到他們面前了,楚嘉越放下書,擡頭看着她,已經準備好了措辭。誰知道,她只瞥了他一眼,目不斜視地從他面前走了過去。

楚嘉越怔在那兒。

此刻的感覺,就像食物已經進了嘴巴,準備吞下去了,結果一個不小心噎在了喉嚨裏,上不來也下不去。

耳邊林文東捂着嘴巴在“嗤嗤”地笑。

嘉越氣急了,一巴掌拍他身上。他沒坐穩,“砰——”的一聲,整個人摔出去,在地上滾了兩圈,堪堪滾到沈清石的腳下。

林文東仰起頭,沈清石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這椅子是長了腳還是有釘子啊?”

林文東這下也有點不好意思了,匆忙爬起來,摸着頭哈哈笑了兩聲。

沈清石看看他,又看看楚嘉越,面無表情地往旁邊走開。

楚嘉越這個時候說:“老師,燈壞了,這還下雨,大陰天的看也看不清啊,別上了吧。”

這句話馬上得到了一幫學生的擁戴,紛紛響應。

清石看向他,見他也看着自己,清俊的臉上微微露出得色。要換了別人,還真就被他得逞了。清石笑了笑,這個笑容讓嘉越覺得莫名地不舒服。

果然,接下來她溫和地笑了笑:“沒關系,那今天就不講課了。”下面歡呼聲四起,不過沒響了片刻,就被她無情地打斷了。只見她慢悠悠地走上講臺,把低頭把手邊的東西整了整:“那這兩節課就背誦課文好了。”

下面鴉雀無聲。

沈清石重新翻開課本,食指在書頁上劃點着,似乎在确認什麽。半晌,她拍了版:“就按上次的分段來,背前三段,從第一組開始,一個一個來。嗳,今天時間這麽充裕,我正好一個一個把關。”

“……”

☆、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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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誦開始前,沈清石在講臺上說:“這可是上個禮拜就讓你們背的,一會兒背不出來的,給我把這三段內容各抄五遍。”

“反對!”下面有人喊,“老師,不帶這樣的啊。”

“反對無效。”她說,“這樣吧,再給你們十分鐘溫習一下。”

本來安安靜靜的教室一瞬間熱鬧起來,個個忙着翻書,從來沒有過的認真。沈清石看着看着,唏噓不已。

她想起自己上學時,好像也沒比他們好多少,微微笑笑,也不去說了。

背誦從李越開始。李越雖然戴着副眼鏡,看上去傻呆呆的,讀書卻很用功,一字不落地背了下來,還不帶疙瘩的。

“很好。”沈清石壓壓手示意他坐下,對下面一個個張着腦袋觀望的一幫人說,“這樣吧,一會兒像他這樣背的非常流暢的,這個禮拜就不用寫周記了。”

給一棍子,又喂點甜棗,這是老辦法了。果然,一個個原本垂頭喪氣、提心吊膽的,有不少神情一振,加緊地翻開書本。

清石又加了一句:“為了公平起見,只背出一段的,課文抄十遍,背出兩段的,抄三遍,一句話都背不出來的,給我抄十遍,外加兩篇周記。”

他說話的時候,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楚嘉越和林文東。

二人面色一僵。

“丫的這女人公報私仇呢。”林文東恨得牙癢癢。

“那你有什麽辦法?”嘉越說,“抓緊背吧。”

“靠,我又不是你,過目不忘的,再給我半個小時我也背不出來。”林文東要抓狂了,“讓我背這個,我寧願寫一百道應用題。”

“你以為我樂意?”他的強項是外語,要說語文,那和林文東是半斤八兩,常年及格線上下徘徊。

輪到他倆,清石擡眼掃過去:“是你先,還是他先來啊?”

林文東站起來說:“我先來吧。”

“好。”她走過去,把他的書和楚嘉越的書一并反扣到了桌上。嘉越很輕地哼了一聲,這下連作弊的機會都沒了。

沈清石可不管他心裏怎麽想,手掌平舉,做出一個“請”的姿勢:“開始吧,林文東。”

文東清了清嗓子:“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越人語天姥,雲霞明滅或可睹。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岳掩赤城……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雲青青……”

沈清石見他在那邊“雲青青”了六下也沒“青”出來,不鹹不淡地說:“後面呢?”

林文東一張臉變得非常難看,想了半天硬是想不出來。

“抄三遍。”她丢下這句,走到楚嘉越面前,看看手表,“算了,時間也不早了,你就接着他背的背好了。”

一聽這話,嘉越差點罵出聲來。前幾段他好歹還會背幾句,後面就是瞎子閉眼一抹黑。他真懷疑這女人是不是故意的。結果,站着在那裏“嗯”了半天也沒“嗯”出一個字來。

“很好,抄十遍。”

下課鈴響了,她挾着自己的書揚長而去。

這一次,楚嘉越可是徹徹底底地把她記恨上了。晚上,兩人在宿舍裏吃火鍋,不小心把電路弄跳閘了。楚嘉越搬了把椅子去扳開關,林文東在地上對他說:“嗳。”

“什麽?”打火機又熄了,嘉越甩了兩下手,再一次點開。火苗小,黑暗裏看得不是很清晰。他眯起眼睛盯着那一排藍色的小按鈕猛瞧:“你說什麽啊?”

林文東拍拍屁股站起來。

“這麽下去不是個辦法。”

嘉越停下來,轉過頭。隔着豆點的星火,林文東的笑容在黑暗裏有些詭谲。

“你想幹什麽?”

“還用問嘛。”他在黑暗裏摸索了幾下,終于拉到張椅子,“從小到大,我沒吃過這麽大的虧。”

“虧?你還虧?”嘉越冷笑,“我背出的比你多,結果要抄十遍,加兩篇周記。”

“你還真乖乖抄啊?”文東奇異地看了他一眼。

他那眼神,就跟看傻逼似的,嘉越火上來了,揚手要把打火機扔過來。文東馬上跳了起來:“好漢饒命,咱別窩裏反啊。”

“你說你的。”

他倒是想抄啊?見鬼的想抄,那女人又拿檢讨大會的事情威脅他們。

見他不扔了,林文東重新坐下來。他在那架起雙腿,一個勁地晃啊晃:“我的意思是,找個人代抄不就行了。”

嘉越恍然大悟:“你不早說?”

“你沒問我啊。”

“……”

“你覺得怎麽樣才能制住她啊?”林文東撇撇嘴,剝了一顆糖扔進嘴裏,“我可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你問我我問誰。”嘉越繼續研究那閘門,半晌,“啪嗒”一聲,點燈終于重新亮起。他跳下來,把位子拉回了原位。

林文東又剝了顆糖,遞給他。

嘉越坐到他旁邊,張嘴,他很有默契地扔了進去。嚼了兩下,嘉越努努嘴說:“橘子味的?還不錯。”

“家裏捎來的。你知道的,我那堂姐,每次出國就帶回來一大堆吃的,甭管想不想吃,買了再說,吃不掉的都運給我。”

“有免費吃的你還挑?”

文東笑着打他。

嘉越躲了兩下,不耐煩了,一把打開他的手:“別鬧了別鬧了,說說怎麽對付那女人吧。”

林文東說:“其實,我覺得也不是非常困難。”

嘉越掃了他一眼。林文東自顧自點一根煙,叼在嘴裏。吸了兩口,他靠過來,夾着煙的那只手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只要你肯,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

“還記得你高一時候的那個音樂老師嗎?”

嘉越皺着眉回憶了會兒:“譚清芳?”

“對。”林文東壞笑道,“就是那女人,喜歡穿黑色蕾絲,眉毛文地跟一條線似的。”

“好端端的提她幹什麽?”

“你忘了那女人是怎麽被開除的?”

嘉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林文東換了個姿勢,裂開嘴笑了,手裏的煙快燃到盡頭了,嘉越真擔心燒到他的手指。他當然知道林文東什麽意思,不過覺得,那事和這事不是一個層次的,還犯不着這樣。

他漫不經心地笑了一聲:“那和這有什麽關系?”

“別裝傻啊你。”林文東頂了他一下,嘿嘿笑道,“照我說啊,女人都是一個樣,楚公子出馬,還不是勾勾手指的事情。”

“你說得真是猥瑣。”

“話糙理不糙啊。譚清芳那女人,那會兒還不是整天板着張臉,有事沒事找你麻煩,讓你下課去她辦公室,弄來弄去,還不是打着那注意。”他低頭彈了一下煙灰,“這女人,誰知道她是不是……”他輕蔑地笑了一聲。

“少來,要去你自己去。”嘉越說。

“我倒是想啊,不過,人家分明不喜歡我這款。”他伸出手和他的比一比,“比我白五個度不止吧?這個年紀的女人,就喜歡你這樣高高瘦瘦的小白臉。”

“你怎麽不去死?”

“別鬧啊,別鬧!等搞定那個女人,我随你打,想怎麽打就怎麽打。”

“你說真的?”嘉越停下來,也被激起了一絲意氣。

“君子一言。”

“驷馬難追。”

離開學的日子越來越近,清石已經着手整理備課。前幾天她抽空考了一場試卷,這幫學生什麽水平,心裏也大約有底了。

楚嘉越和林文東最近很老實,抄的課文也按時交了。這麽乖,她委實有些不習慣,不過也沒放在心上。星期六下課,她像往常一樣沿着走廊離開,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忽然被人拉近了一邊的雜物室。

雜物室沒有窗簾,也沒有玻璃,靠窗口的地方只有一扇百葉窗,斜向下打着。陽光從外面進來,只能照進一點點,又有一堆東西擋着,很暗很暗。地上又堆了一大堆的東西,有廢棄的掃帚和畚箕,也有跳高用的墊子,甚至有大型的書架橫在中間。

沈清石被拖進來的那一刻,差點喊出來。下一秒,嘴巴就被人從後面捂住了。她聽到這人在她耳邊說:“老師,是我。”

她怔了一下,認出是楚嘉越。

“……”

見她平靜下來了,他放開她。

沈清石轉過身,臉色不太好看:“鬼鬼祟祟的幹什麽?什麽話不能在外面說?”

他沒說話,走過來。有年輕男子的氣息,漸漸在頭頂接近了。黑暗裏,他好像是低下頭,清石一凜,趔趄着退開兩步,轉過身。

他的吻就這樣落了空,爾後,輕輕地笑起來,笑聲漸漸大了。

清石從來沒這麽憤怒過,聲音變大,擲地有聲:“你吃錯藥了?”

他在她背後說:“沒啊。”

她滿腔怒氣無處發洩,霍然轉身,撞上他白玉面孔上漆黑的平靜的一雙眼睛。氣勢頓時消減,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她聽見他說:“你是不是故意找我麻煩啊?”

“我找你麻煩幹什麽?”

“誰知道啊。”

他說話的語調非常平靜,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出什麽。清石在黑暗裏眯了眯眼睛,定睛看他,這雙平靜的眼睛裏,還有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這是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都有的一種東西,放肆、不羁不過他藏得更深一點。

她壓抑着怒火說:“開玩笑也有個限度。楚嘉越,別以為你家裏有權有勢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為所欲為?”

他咀嚼着這四個字,側頭一笑,走到門口。只聽“啪嗒”一聲,那門就上了鎖。變故來得如此之快,快得她根本沒時間反應。

作者有話要說: 急性胃腸炎,躺了兩天,滴米未進,心好累,ヾ(_ _。)

感謝錦屏鴛鴦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18 21:02:57

☆、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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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嘉越很高,尤其是在這樣逼仄狹窄的小房間裏,他的陰影快把她完全籠罩住了。沈清石退一步,再退一步,直到後背撞到了擺在房間中央的書架。

“你幹什麽?”

“什麽啊?”

“我問你幹嘛關門?”

楚嘉越笑了,站在原地笑,沒再逼近他。兩人間隔着二十厘米左右的距離,沈清石絲毫不覺得這點距離很安全。

“你要開玩笑還是惡作劇?我沒時間陪你。”

嘉越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慢慢下移,停在她的胸部上,輕笑一聲:“還不小嘛。”

“……”沈清石從來沒遇到過這種難纏的學生,不按常理出牌。她此刻已經出離憤怒了,毫不猶豫地揚起手,不過這次沒有揮下——因為手落到一半就被他擒住了。

他緊緊地握着她的手,慢慢拉近了,扣在身前,挑着眉說:“你以為同樣的道,我會着兩次嗎?上次被你得手,是我大意了。從小到大,你還是第一個打我的人呢,小老師。”

說到最後幾個字,他的聲音不自覺變得很低很低。她覺得臉熱,又覺得好笑,不怒反笑,沉聲說:“你別笑得這麽下流。”

“下流?”

“看你人模人樣,一副好學生的樣子,怎麽這麽……”

“怎麽?”他來了點興致,想聽聽她怎麽說。

她擡頭看他一眼,“呵呵”了兩聲:“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

嘉越沒有說話,連笑容也漸漸收起來了。他微微仰着下巴,心裏覺得生氣。她這是在挑釁他?他不知道自己的怒氣是怎麽起來的,還有一顆争強好勝的心,在胸腔裏跳動。

後來是怎麽發展的?

他忘了是自己把她按到書架上親吻她,還是她照舊給了他一耳光。反正不那麽令人愉快就是了。之前她打的是左臉,很久以前已經消腫,現在右臉又一陣火辣辣的疼。他捂着那一塊地方好久,看着她,認命地點着頭,一邊往外面走。

出門前,他一只手按在門把上:“行啊,我們就走着瞧。”

回去以後,自然被文東使勁嘲諷了。

“笑笑笑,笑什麽笑?”嘉越狠狠瞪他。

文東指着他的臉,措辭了半天:“你這樣子,像是去偷腥,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啊,哈哈哈哈哈……”

“……”

這件事,被嘉越視為奇恥大辱,第二天讓林文東幫忙請了假。敷了一晚上的熟雞蛋,早上起來,他還對着鏡子照啊照,一直忍到第三天才出門。

當然,出門前圍上一條圍巾,蓋住大半張臉,順便戴上一個白色的大太陽帽。

文東取車時看着他說:“你這樣還挺潮的啊。”

禮拜天上午,有很多人在校門口不遠處的公交站臺等車,不少女生往這裏張望。嘉越說,你現在知道帥哥的魅力了吧。

文東說,都成大腫臉,還要自戀?你就別出來現了。

嘉越說,你別廢話了,說說去哪兒啊。

“花店。”

在路邊找車鑰匙的嘉越回過頭來,看着林文東,安靜地審度。文東被他看怕了,一縮脖子:“你別跟打量牲口似的啊。”

嘉越開了車門,拍拍玻璃:“怎麽你不是啊?說說,又把上哪個妹了?”

“去去去。”林文東上車。

嘉越把車倒出來。

“不是把妹你去什麽花店?”

“你忘了明天是什麽日子?”

“……”

他還真的不知道。

林文東從後視鏡裏斜他一眼:“9月1號,教師節啊,大哥……”話沒說完,冷不丁一個急剎車,要不是保險帶拉着,他整個人都要飛出去了。

張口就罵:“靠,你幹什麽呢?”

“你說明天什麽日子?”嘉越追問。

“教師節啊!”他一腔火氣沒處發,狠狠踢了一下車身。

嘉越沒跟他計較,凝着眉想了想,恍然大悟,破天荒的表情:“教師節?你可別告訴我你要去買花送那幫老太婆。”

“什麽老太婆?”林文東本來一臉得意的表情,聽到這三個字跳腳了,要和他拼命的樣。他說:“哪裏都是老太婆啊?”

“哦。”嘉越秒懂了,了然地點點頭,“有美女啊。”

林文東才覺自己說漏了嘴,氣勢一下子弱下來了,支支吾吾地不開口。

嘉越輕哼一聲:“就那個教英語的長得還可以吧。”

林文東聽着,又不幹了:“什麽還可以啊?”

嘉越看前面的路,扭一下方向盤。路有點不穩,二人都颠了颠。他頭都沒偏一下:“那也是老師,你以前那些混事就算了,別把腦筋打這頭上。”

他把頭轉到窗外,不時玩一下衣角。有風進來,他撥一下頭發,也不知道是在吹風還是在照鏡子。

半晌,嘉越聽到他說:“明天教師節,我就是去送個花。”

離校門不遠的地方就有花店,但是林文東嫌棄抵擋,他們又繞環城西路半個小時,最後停在宣城國際不遠的一個花鳥市場。

這個市場很大,不止銷售花鳥蟲魚,隔壁還在展覽古董和玉石,吸引了不少人。他們去的是內區,這裏在舉行花展。有服務人員過來和他們要查看的證件,林文東早有準備,把客商證拿出來,和嘉越人手一個。

嘉越看看,扔回給他:“要戴你戴。”

“拿着拿着。”林文東硬給他塞進手裏,“沒這東西很多地方不能去的,你以為這東西這麽好弄?我求我小叔往上面弄的,一會兒展出的花,競價結束後按成交價的半價買賣。”

嘉越看看他,微微笑了,把那客商證拍在手裏:“你怎麽不幹脆弄個免費的。”

文東聞言,白他一眼。

确實是大型的花展,每一個展區的品種不多,不過展出的都是精品,還有美麗的穿着旗袍或唐裝的模特幫忙兜售。來往的人都很有禮貌,競價、低聲交談,不像外面那麽嘈雜。幾分鐘前,文東和他說要去競價一盆金劍郁金香球莖,讓他在原地稍等。

嘉越正無聊着,想着要不要去樓上休息片刻,誰知碰上相識的人上來打招呼,科技部的某某領導,姓周,去年在首都的一次婚宴上見過。

他看看此人,西裝革履,腕上手表亮過鑽石,身邊還有一個美貌的模特挽着手臂。再想起不久前電視銀屏上大談“城市建設,未來十個一規劃”的事情,心裏笑笑,上去問安。

“嘉越在這裏上學?”

“剛剛來。”

“你爸爸不久前提過。”

“他在那邊可好?”

“你看到了,我也調任了,現在不在不是很清楚。”

剛開始他不是很有興致說,後來漸漸進入狀态,像往常一樣應付。這天的意外很多,沒想到的是,還碰上另一個人。

之前見陳舒晴,穿淺色的衣服,淡雅娟麗,現在一身紫色繡花的旗袍在她身上,也是說不出的雍容華貴。

她正在應付一個外地的客人,轉頭搬花的時候看到他,擡手打招呼。

身邊說話的領導停止了一刻。他低下聲,很輕很輕的說了什麽。嘉越的目光一直在遠處,所以只聽見了最後一句:“……就是年紀有點大啊。”

他回過神,此人已經抱着他的嫩模走遠了。

陳舒晴也正好走到他面前。時間掐的正好。

“今天不用上課?”她背着手貼到身後,笑了笑。嘉越注意到她畫了很長的眼線,她本來就有一雙很美麗的眼睛,現在看,更是妩媚。

他笑了笑:“沒啊,您忘了,我們今天放假。”

“你瞧我這記性。”

“老師在這裏當花模?”

“你不看到了。”她走過來,在他面前走一圈,那一刻張開雙臂,好像是為了讓他看清楚一點,又因為離得近,似乎想要擁抱他。

嘉越聞到淡淡的香水味,是迪奧的真我香水。

“你還不回去嗎?”陳舒晴看他一眼。

他本想說在等文東,這時候林文東卻發過來短信,臨時有事,讓他先走,他只好改了口:“正要走呢。”

“那一起吧。”

到了外面,楚嘉越停下腳步,回頭看到她還沒有走,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陳舒晴輕輕地笑了,頭一側:“不送我一程?”

他正要尋個借口,她說:“我知道你有車。”

“……”他低頭輕笑了聲,腳尖點在水泥地上,“您知道?您怎麽知道啊?”

“我見你和林文東半夜爬牆出學校,開的就是——”她指指他停在對面那輛紅色的跑車,“就是這輛。”

“……”嘉越有點尴尬,只得說,“我姑姑的車。”

“載我一程?”她斜着身子靠在車上,抱着胳膊看着他。

實際上,他不知道怎麽應付這種情況,只好打開車門,說:“請。”

車子一路往學校的方向走。

“你老家是在北京,是吧?”陳舒晴看着前面的路。

“是,我剛剛來南方。”

“北方比這裏冷?”

“不能這麽說。”

傍晚晚霞正好,爛漫無邊,陳舒晴轉過頭看看他,流動着橘紅色波光的眼睛多看了他幾眼,笑了一笑:“怎麽說?”

“有暖氣,整個房子都打着,感覺不到冷,就像法國的留學生宿舍一樣。”

“你去過法國?”

“沒,我哥哥去過。”

她奇異地看了他一眼:“你還有哥哥?”

“是的,他已經工作了。”

“比你大?”

“比我大一輪。”他說,“我爺爺那輩本來希望我是個女孩,誰知道是個男孩,小時候沒少給我臉色看。後來,我奶奶倒是不生氣了。”

“怎麽着?”

“有事沒事就把我當女孩子打扮。”他笑道,只想多說點話,緩和奇怪的氣氛,“那段日子,不敢出門。碰到認識的小男生,把我當女孩搭讪,同一個大院的,為了我打架。”

“誇張啊。”她笑得前仰後合,靠過來,看看他的臉,嘉越吓了一跳,低頭差點和她撞上。陳舒晴看着他,慢慢地退回去,松松地靠到椅背上:“不是也是。”

嘉越不解:“什麽?”

“我說也是啊。”她看着他的側臉笑了半天,最後出門時,伸手在他大腿上拍了拍,“你這孩子,挺有趣的。”

作者有話要說:

☆、012

012

9月10號這天,正好是星期一,學生不用補課。幾個老師在辦公室批改作業,從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三三兩兩的學生在操場上散步。

“清石,你看看我這花。”陳舒晴在隔壁叫她。

沈清石轉過臉。

陳舒晴的辦公桌緊挨着窗臺,那一塊窗下的橫板就成了她的專屬區域,擺着幾盆仙人掌和冰盞雨露。她記得那都是十五班的幾個小男生送的。陳舒晴長得好看,氣質溫和,又能說會道,不止男生喜歡她,在女生堆裏也很受歡迎。

說不羨慕是假的。

她桌上堆着一大捧水蜜桃玫瑰、幾朵白百合、零零碎碎的一些向日葵和康乃馨,都是一大早學生送過來的,上面還有寫着祝福語的賀卡。

清石的目光停留在她手裏那盆花上。

白色的花瓣,細看晶瑩剔透,形狀有點類似蘭花,花蕊卻是藍色的。她想了想,叫不出名,不由問:“這什麽花啊?”

“一個學生送的。”陳舒晴說話的時候把那盆花捧起來,對着陽光照了照,“說是盆蘭花。其實送些花束就好了,還送什麽盆栽,浪費錢。”

沈清石不知道要接什麽,只能“嗯嗯”了兩聲。

旁邊一個女老師“咦”了一聲,走過來看:“陳老師,什麽學生這麽大方啊?這花不便宜吧,不是普通的蘭花。”

陳舒晴端起來看看:“不知道啊,我認不出來。”

那女老師像是剛剛想起來,一拍腦袋:“這不就是昨天宜城花展上展出的那盆嘛,叫什麽……”名字太長,她想了半天沒想起來,“這花要好幾千吧。”

“這麽貴?”她頓了頓,說,“那我還是還給他好了。”

“別啊。”那女老師笑笑,“怎麽都是學生一番心意。”

“算了。”她笑了笑,退一步,把這盆蘭花端端正正地擺到桌面上,回頭看看清石,“你收的什麽啊?”

沈清石看看自己桌面上零星那幾朵康乃馨,焉答答的,一看就是沒喂過水。她真心覺得拿不出手。

陳舒晴看一眼,收回目光:“你們班那幫不是挺聽你話的?”

這兩者,不好等同,沈清石也不知道怎麽回話。

陳舒晴整了整那一大捧水蜜桃玫瑰,放在鼻子下面聞一聞:“好像沒什麽味道。不過寓意好,‘桃李桃李’這幫小兔崽子,還挺有心。”

沈清石附和着笑了笑,心裏有那麽點別扭。

陳舒晴從那捧花裏抽出兩朵最飽滿的,也沒等她說話,就那麽插在她的筆筒裏了。

“看,好看多了。”

清石看看原本單調的筆筒,再看看現在,好像是那麽回事。不過,插筆的地方插上這麽兩朵花——她說:“還是算了吧,還是拿水養着,這樣很快就要枯萎了。”

“随你便吧。”

陳舒晴捧着那玫瑰和一大束花走出去。清石批完作業,拿了一個玻璃瓶去廁所,路過隔壁的辦公室時,看到陳舒晴在裏面,笑着和另外三個女老師說話,把手裏的花一一分給她們。她的腳步停了一下,爾後,沒有停頓地走開。

她在廁所裏接了水,插了那兩朵花進去,本來還不甚精神的花,現在一下子充滿了靈氣。她低頭聞聞,其實香味還挺濃的。

出來時,沈清石在盥洗臺看到陳舒晴。

陳舒晴也擡頭看到了她,愣了一下:“怎麽你還沒回去嗎?”

“我來接個水。”清石笑笑,舉舉那花瓶,“謝謝你了,挺好看的。”

“不用。”陳舒晴低頭繼續重新,洗完以後,擰緊水龍頭,輕輕地甩了一下手。有幾滴濺到清石的手上,有那麽一點涼。她低頭一看,自己抹了。想說點什麽,陳舒晴已經走了出去。

清石想着還是先去吃飯吧,都中午了。離開時,她的視線無意地掃過垃圾桶,發現裏面扔了滿滿一桶的花,都是剩下的零碎的。

她張了張嘴巴,擡頭看看陳舒晴離開的方向,不知道說什麽。

一下午都挺空的,沈清石又整理了一下課件,又排了排課程。後來真的沒別的事情做了,她托着腮靠在桌子上發呆。

只是一個上午的時間,花瓶裏那幾朵花已經有些焉了。

她想了想,從桌底的抽屜裏翻了本漢語大詞典出來,又拿了剪刀,把這些花剪下來壓進書裏。

“老師在幹什麽?”

清石手一抖,吓了一跳。

楚嘉越站在她頭頂,正好擋住了窗□□進來的陽光,她整個人都在他的陰影裏,擡起頭,不适地皺眉:“你坐下。”

“我喜歡站着。”

愛站站着吧,她心裏想,低頭鼓搗手裏的花。

嘉越對她手裏這些挺感興趣:“這是什麽?”

“花幹。”她沒有擡頭看他,目光一直在手裏的夥計上,不時轉一下剪刀。弄好一朵,擡頭發現他還看着,說道:“就是标本吧。”

他“哦”了聲:“挺好看的。”

“這個保存久一點。”

“沈老師很喜歡花嗎?”楚嘉越忽然說。

沈清石不是很明白:“什麽?”

“沒意思。”他嘆了口氣,挑挑眉,拿出一直藏在背後的一束玫瑰花。沈清石看到這一大捧的裸色玫瑰就怔住了——和陳舒晴那款是一樣的。

她心裏五味雜陳,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幹嘛?”

“教師節啊。”不由分說,他把花按到她手裏,“當然,您想做成花幹也行。就像您說的,保存更久嘛。”

“楚嘉越,你說話別這麽流裏流氣的。”

他一怔,不自覺坐正了:“您還是第一個這麽說我的呢。”

沈清石也覺得自己過于敏感了,放松了表情。她看看他的臉,嘴上不說,心裏有點內疚:“還痛不痛?”

“啊?”接觸到她的目光,他方知她在說什麽。

“沒事。”他說,“睡一覺就好了。”

“課文好好背,每天打游戲不要太晚,對身體沒好處。”

“老師,我不玩游戲的。”他看了她一眼,有些嗔怪的語氣。清石一時無話,感覺握在手裏的那捧花有點燙手。明知道他開玩笑沒個譜,兩個人單獨呆一塊,就是不自在。怎麽說,也是個快成年的學生了。

她低頭摸摸那花,裸色的一簇簇中間,似乎有些嫩黃色的毛茸茸的小東西在慢慢蠕動。她怔了一下,心裏冷笑,就知道這家夥沒安好心。

她說嘉越啊,你怕不怕小蟲子啊?

“小蟲子?”他一臉沒明白過來的表情。

“就是這個啊。”沒等他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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