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37

星期六,沈清石和楊子欣一起到鑫海度假村兼職,領她們的是姓吳的一個經理,三十多歲。人手差不多了,所以只安排了她們整理客房。

幹完一樓的,她們在室外大廳裏休息了會兒。這地方四周圍的是塑料擋板,還沒有裝上玻璃,風吹過來很冷,楊子欣坐了會兒就坐不住了。她站起來說:“我們去裏面吧。”

沈清石想想也是。

度假村的清潔要求很高,客房是每兩個小時整理一次,次數太頻繁,有的客人會不耐煩。前臺有登記,她們一般先了解,然後挑客人外出的時間去。早上她們把一樓都打掃了一遍,只有13號房的客人一直呆在房間裏。

等到下午,楊子欣坐不住了,到走廊盡頭敲門。

等了很久,客人才把門打開,一只手機還夾在腦袋和肩膀之間,不耐煩地問她們:“什麽事?”

楊子欣笑着對該年輕女郎說:“我們是定點清潔房間的。另外,您有別的需要也可以随時傳喚我們。”

女人本來就愛理不理的,電話裏這個時候好像又說到什麽,聲音一下子打起來:“你說什麽?你跟我說什麽?分手,憑什麽分手,你憑什麽啊?……你個王八蛋,你他媽怎麽不去死……”

她就在門口和電話那頭的男人吵起來,嗓門一聲比一聲大,隔壁的客人都皺着眉出來看了。楊子欣本來就有氣,擡手敲了敲門。

那女人被一打斷,氣勢洶洶地嚷起來:“幹什麽?”

“這是公衆場合,請不要大聲喧嘩,這樣會影響其他客人的。”

“你這什麽态度?我租了房子,連聽個電話都不行?你們酒店的服務員都是這種素質?叫你們經理來,我要見你們經理!”

“您叫吧,不管您叫經理,還是叫主管,我都是這麽說。”楊子欣也來了氣,毫不示弱地說,“我們度假村收客人的錢,就是要給客人提供良好舒适的居住環境,不能因為您一個人而影響大多數人。”

“你這是什麽話?嗳……你們進來幹嘛?”女人見她們拿着掃帚和拖把進門,匆匆挂了電話,連忙跑過去攔住楊子欣,“沒經過客人同意怎麽可以進來?”

楊子欣也煩的不行:“為了客人的舒适,我們是每兩個小時打掃一次的,住宿前我們就說過客人覺得何時打掃合适可以和前臺說,之前我已經問過您了,但是您一次都不回我。”

“我不要,你們給我出去!”

“這不行,不管怎麽說,正常的消毒工作是一定需要的。”楊子欣就和她杠上了,“請您讓一讓,很快的,保證不會影響您煲電話粥。我們掃我們的,您繼續。”

“放屁!你們幹什麽,幹什麽?”女人氣得跳腳,最後忍無可忍,甩了門到廁所洗澡去了。

沈清石對楊子欣說:“你這樣好嗎?”

“我是按規定做事。”

“萬一她真去投訴你呢?”

“讓她去呗,我又沒做錯。我們也不是長工,你怕什麽?”

沈清石想說點什麽,但感覺無從說起,只能嘆一口氣,低頭把床底下的垃圾都掃出來。有塑料袋、餐巾紙、口紅蓋子……還有一包撕開一半的避孕套,夾在床板的夾縫裏。楊子欣皺着眉頭用掃把勾出來,鼻子裏發生一聲哼。

那女人正好這個時候出來,看到這一幕,惱羞成怒地沖上來,“啪”的一個巴掌打在她臉上,髒話連篇,直罵她們出去。

楊子欣也是個火爆脾氣,二話不說,當下就打了回去。

“你……你居然打我?”女人捂着臉,聲音越來越大,都帶了哭腔,後來越鬧越大,連吳經理都聞聲過來了。漸漸的,走廊兩邊不少房間的客人都出來看熱鬧,圍了滿滿的人。

“你說,你們這裏的服務生素質怎麽這麽差,胡亂闖我的房間,亂翻我的東西。”女人揚起半邊臉給吳經理看,“看看看看,還打人呢!”

楊子欣本來都想息事寧人了,聽她這麽講嗓門又大起來:“你說什麽?什麽叫我們亂進你的房間,亂翻你的東西?我們只是按照酒店規定來定點打掃,之前已經和你說過了,你一次都不理睬,我們才挑這個時間點來的。我們進去的時候你也在的,怎麽算亂闖?至于亂翻,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們翻你東西了?”

“不亂翻你們掀我床單幹什麽?”

“不掀床單我們怎麽掃下面的垃圾?人家客人當然不用掀了,因為人家講衛生,你呢,弄得床底下全都是。瓜子、餐巾紙、口紅……還避孕套呢,有什麽扔什麽!”

女人氣得發抖,恨不得撕爛楊子欣的嘴,她沖吳經理說:“你們這什麽破地方,都什麽人啊?以後我再也不來了!”她指着自己受傷的臉說,“我要找律師,我要去告你們!”

沈清石說:“是你先動手的,我的同事只是出于自衛。”

“自衛?你們是一夥的,你當然幫她了?你們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她作勢掏出手機要打電話,嚷嚷着要叫律師。

吳經理不想把事情鬧大,說,“這件事大家都有錯,這樣吧,我然她們給您道歉,你也別不依不饒的。”

楊子欣還沒有說話,那女人氣焰嚣張地開口:“道歉?我不要道歉,我要去告你們,查封了你們這黑店!”

楊子欣氣得發抖,要不是沈清石拉着,早沖上去賞她兩個耳光了。

“你不能這麽睜眼說瞎話,明明是你先動手的!”

“你說我先動手的,有別人看到了嗎?有嗎?”

“剛才這個房間的門是開着的吧。”說話的是住在對面的年輕客人,看看那位女客人,又看看沈清石和楊子欣,“那應該在走廊上的監控角度內。”

吳經理微微一怔,一拍腦袋,好像是這麽回事。那女人有點讪讪的,罵了兩句,當場就退了房,拽了自己的行李走了。

等人散地差不多了,沈清石和此人說“謝謝”。

“舉手之勞。”他似乎還有事情,看了看表,沈清石不想耽擱了他的時間,說道:“您有事情就先走吧。”

“不礙事。”他的聲音很清冷,但是彬彬有禮,給人好感。

最後先離開的是她,楊子欣剛才被經理帶走了,她得跟上去看看。等她的背影看不到了,謝飛瀾從房間裏出來,拍拍他的肩膀:“嗳。你不像會管這種閑事的啊?”

謝從洲退一步,她的手就落空了。他一邊進門,一邊挽袖口,語氣沒什麽大的起伏:“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晚飯,他們和楚嘉越約好了一起吃。謝從洲不多話,自己吃自己的,席上就飛瀾一直和嘉越搭話,又說起剛才在走廊上這件事。

“還有這樣的?”嘉越搖頭笑一笑,“有夠蠻不講理的。”

“是啊。”飛瀾饒有興趣地說,“二哥平時才不管這種閑事呢,今天不知道怎麽了?”她靠過去,“說實話,是什麽原因?”

謝從洲沒有擡頭:“食不言寝不語。”

“……”

吃好晚飯以後,謝從洲和謝飛瀾相約去打網球,嘉越笑笑,說他這渣技術啊,就不去了,你們玩得愉快。

目送二人離開,他把房間的窗簾拉上了,翻開最下面的抽屜,拿出自己的香煙。還是黑色燙金紙的那種外國煙,他習慣這個味道了,點上一根,靠在沙發裏吞雲吐霧。漸漸的,心髒開始麻木,思緒不是自己的。

他想起曾經的那些事情,想到自己年少時那麽迷戀過的那個女人、她已經結婚生子;想到剛剛在國外栖息、給她打電話、電話那頭永遠傳來“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他在法國,沒有朋友,一個人,讀書、寫字、上課……每一天都像機器人一樣過。

七年,她沒有給他打過一個電話,沒有發過一封郵件。沒有盡頭的等待,是空虛,是寂寞,是一種無望的痛苦,這樣漫長的過程中,他的思念和困頓漸漸轉化為怨怼。

曾經一度,他是那麽地恨她,如果可以,幹脆和她一起去死好了!

家裏人來過電話,不過寥寥無幾,他也興致缺缺。打給他最多的是母親,他對當初的事情耿耿于懷,沒怎麽理睬她。

後來,她的電話也漸漸少了,從一個禮拜一次,到兩三個月也沒有音訊。直到到法國後的兩年後,遠在國內的嘉航給他電話。

他從來沒有那麽溫和地和他說過話,嘉越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他幹脆問,到底怎麽了,是老頭子被撤職了還是我媽跟人私奔了?

嘉航在那邊停頓了一刻,然後告訴他:

爸爸和你媽媽離婚了。

嘉越挂斷越洋,耳朵裏依然嗡嗡作響,有欠真實。父親在和母親結婚之前,已經有一次失敗的婚姻,現在,他要和嘉航一樣,成為只有父親沒有母親的孩子了嗎?

他說不上那時候心裏是什麽樣的感覺,只覺得荒誕。

第二年的下半年,他交了一個女朋友,是法國的留學生,家境比較貧困,但是性格單純,模樣清秀。他給她買新衣服,買新鞋子,陪她看電影,像大多數熱戀中的情侶一樣,做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過後來還是分手。

後來又有過一個女孩子,是法國本土的女孩,家境富裕。這次他學乖了,每次約會穿最廉價的衣服,她給他錢,他欣然接受,感覺像是一場有趣的游戲。後來她提出分手,臨走前還給了他一大筆錢,說,嘉越,對不起,我找到我的真愛了。

他哭笑不得。

謝飛瀾是第三個。他們的關系,其實算不上情侶,也不像朋友。飛瀾曾經說過,他對她就像他對待別人一樣,彬彬有禮,但是态度冷漠,有點難以接近,可能他自己都沒有發現。她還說,嘉越,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算是你的紅顏知己了吧?他都不知道怎麽回答他,這個女人總有辦法讓人啞口無言。

他承認說不過她。

不過這些都不要緊,和他零零碎碎的生活摻雜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和這些生活小細節混在一起,也就無足輕重,他總是不求甚解。

白天,他是所有人眼中的模範學生,晚上,他流連夜店,得過且過。有一次和一幫黑人打架,差點被遣送回國,幸得領事館的大使和父親認識,幫他從中斡旋,才得以留校觀察。

回國以後,他給領導做了半年的翻譯,實習了一段時間,又做了一年的三秘,兩年以後進入外交部國際司第六處,步步高升,仕途一片平順。在別人眼裏,這種生活羨慕都羨慕不來。但是,誰真的樂意和他換換呢?

親情、愛情,沒有一樣是順利的。

他迷迷糊糊覺得快要睡過去的時候,門響了兩聲。他不想起來,沒有應聲,心想着如果是服務員,應該會自己走開吧。

他估算錯誤,外面的人推門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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