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38

“定點清掃,我看您這兒也挺幹淨的,我吸一下塵就好。放心,只要一會兒,不會打擾您休息的……”她的話戛然而止。

在那個人翻過身來的時候,她說不出話了。

楚嘉越也看到了她,手裏的煙不自覺掐滅了,指尖冒出“滋滋”的聲音,他一會兒後才覺得疼,手一抖丢開了煙蒂。

“我去幫你拿藥。”她朝門口跑去,他在後面說“不用那麽麻煩”,她卻像沒聽到一樣,等她握上門把要開門了,他一只手撐在門板上。“啪嗒”一聲,開了一條縫的門重新合上。

大概是房間裏的光線太昏暗了,沈清石覺得頭暈目眩。

“不用那麽麻煩。”楚嘉越在她頭頂說,“我床頭櫃下有藥。”他說完就放開了手,轉身朝屋內走去。

那一刻,沈清石心裏五味雜陳。他也覺得自己唐突了吧?不過,至于他那時候為什麽會沖過來,為什麽會按住門……

她腦子裏亂糟糟的一團。直覺告訴她,她現在應該馬上離開,但是,那邊他已經叫她了:“可以麻煩你幫我一下嗎?”

清石看過去,他半躺在床上上藥、系繃帶,不過一只手受傷了,有點不太方便。

她想了想,還是走過去。

光線太暗,他開了臺燈,有一圈淡黃色的影子籠罩在他的身上,朦胧地泛着一層潋滟的光。印象裏,楚嘉越臉很安靜,但是眉眼彎彎,在她心裏自然就是溫柔活潑的形象。但是這種溫柔,如今看來,竟然有種憂傷的感覺。她不知道是不是光和影的錯覺,只覺得他低頭纏繃帶的樣子,低眉斂目的神态,尤其地清減、淡漠。

“麻煩幫我一下。”他伸出手腕到她面前,還有一截留在外面。

她怔了怔:“其實這個不用上繃帶的。”

“……”他覺得自己有點混亂,接下來解繃帶的時候,還不小心扯到了傷口,疼地他皺起眉。

“我來吧。”沈清石接過棉簽,幫他一點一點塗上。

嘉越看她認真的側臉,還有滑到臉畔的碎發,心裏發酸。他笑了笑:“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啊,一眼就能叫人認出來。”

她手裏一頓,沒有擡頭:“老了。”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的。”他說,“一點都沒有變。”

她今年已經32歲了,容貌雖然沒有什麽大的變化,但是皮膚黯淡發黃,眼底有黑色的眼圈,一看就是常年熬夜、日夜操勞的。她比以前要瘦很多,頭發也有點枯黃,一看就是營養不良的樣子。

他不用問,也知道她這幾年是什麽樣的生活。他覺得她不應該是這樣的,在他心目中,沈清石一直是溫婉淡雅又很有主見的形象,她的美麗、她的溫柔、她的幽默、她的堅強……都在他心裏深深地紮過根,回想起來,曾經的一幕幕都宛若昨昔。

但是擺在面前的,明明是滄海桑田。

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

這種心痛的感覺,像一把鈍鈍的刀在不斷淩遲他的心,慢慢地,又滋生出言不由衷的怨恨。她過得不好,因為她曾經那麽無情地舍棄過他。

她察覺到他灼灼的目光,佯裝不知,上好藥以後,說:“好了。”

“謝謝。”

“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了。”她站起來,轉身離開,她知道他在看她,所以走得那麽艱難,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出這個房間。楚嘉越在她身後說,聲音仿佛從彼岸傳來,如靜水無瀾:

“沈清石。”

這是自再見以後,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她停了一下,爾後更快地朝門口等去。

楚嘉越說得不急不緩:“你給我號碼,是空號。我打你家裏的電話,你一次都沒有接。在國外的五年,我給你的電郵,你也一封都不回。

你從一開始就打算欺騙我,這麽處心積慮地騙我,你沒有話要和我說嗎?

沈清石,我恨你。”

最後一句話湮滅在她用力關門的聲音裏,很大聲,激出了她一身的冷汗。快離開的時候,迎面走過來一個年輕女人,短發過耳,孔雀藍的v領裙,對她微笑,點點頭。

清石有點不明就裏,只能回以點頭微笑。

“能不能讓一下?”謝飛瀾比劃了一下手勢,“這是我的房間。”

她反射性地推開:“您的房間?可是,我剛才進去打掃的時候,開門的是個男客人……”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只是憑着本能,“您沒有弄錯嗎?”

“沒有。”飛瀾笑着開門,“那是我男朋友。”

說完,門已經在她面前關上了。

沈清石站在那裏。

胃裏忽然劇烈地抽痛起來,她捂住嘴巴,扶着牆壁沖到廁所,吐得稀裏嘩啦。後來,她吐地什麽都吐不出來了,還是止不住地反胃,吐得只有酸水。

她坐到地上,難受地冒冷汗。

她覺得,她此刻一定非常狼狽。漱了口,又用清水撲了撲臉,看上去臉色才沒那麽難看了。

這真是倒黴的一天。

晚上結算工錢的時候,領班的扣了她們200塊錢,楊子欣當下就不幹了:“你憑什麽扣我們的工錢?”

“憑什麽?”領班的虎着臉,煞有介事地說,“你們得罪了客戶,還問我為什麽?哪有你們這樣幹活的!”

“錯不在我們,難道我們就該逆來順受,任着她打啊?”楊子欣本來就憋了一肚子火,這下越說越來勁,“說你們這是黑店,還真是黑店!不就是想着法子賴工錢嗎?我還不稀罕了,什麽玩意兒!”

“不稀罕?不稀罕你們滾,一毛錢也別想拿到!”

“憑什麽不給我們?我去工商局投訴你們,奸商,黑店!”

“去吧去吧。”領班的說,“随你去哪兒投訴,你們還影響了我們正常的營業呢。被你們這麽一鬧,影響多不好?沒追究你們損失費用就不錯了。”她斜眼看看她們,看着她們這一身的淘寶貨,語氣更加輕蔑,“在這裏大呼小叫的,能撈到什麽了?拿着這六百塊趁早滾吧。”

在她灑開一疊鈔票的時候,楊子欣徹底和她撕破臉了,罵聲一聲高過一聲。期間沈清石一直勸她,她正在氣頭上,根本置若罔聞。領班的叫了一幫服務生把她們趕出去,推搡間,沈清石被人撞到一邊,頭磕在大廳旁的羅馬柱上。

楊子欣看到就不吵了,過來要扶她,有人卻快了她一步。她看看那個衣着光鮮亮麗的年輕男人,有些疑惑。

她不記得清石認識這麽一號人啊?

“這怎麽回事?”他問的是她,看的卻是度假村那一幫子人。

領班的慣會察言觀色,看到氣度不凡的楚嘉越,有點遲疑。後人有人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他的臉色變了變,再次說話,馬上換了副面孔,顯得極為熱情謙恭。

“只是一場誤會。”

楚嘉越回頭看看楊子欣,遞出詢問的眼神,楊子欣氣呼呼地一五一十都說了。楚嘉越聽完,對那領班的說:“這件事,從洲也在場,的确不關她們的事情。如果有疑問的話,你可以去問他。”

他哪裏敢去問謝從洲。比起眼前這位,他覺得那位不茍言笑的公子哥更加可怕。本身是跨國集團代表,又是謝省長的二公子,吃飽了撐的才去自讨沒趣,除非不想在這個省裏混下去了。

他眼看對方是兩個沒錢沒勢的女人,想賴掉工錢,想不到這位會出面。他見風使舵也挺快,馬上讓人重新開了結算單,還多付了200塊。沈清石最終只要了原本的,剩下的怎麽也不肯收了。

領班的對楚嘉越鞠躬:“這次是我不對,沒有事先了解清楚,不知道是楚公子的朋友,對不住了。”

楚嘉越搖搖頭。

他心裏“咯噔”一下,心裏有些忐忑。先不說這位的父母,他哥哥就是省經貿廳的廳長,實權的幹部,人脈又廣,都不用打招呼就夠他喝一壺了。他現在心裏萬分後悔,只不該鬼迷心竅。

楚嘉越說:“不是和我道歉。”

他怔了怔,意會過來,馬上轉頭和她們道歉,态度誠懇,和之前趾高氣揚的樣子判若兩人。

身份地位,真能讓人俯首稱臣。

沈清石唏噓不已。

“老實交代,那小帥哥誰啊?”離開的路上,楊子欣一個勁追問。沈清石只好說:“就是以前的學生。”

“你還有這麽正點的學生?”楊子欣記得她以前教過書,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不教了,“看這一身行頭,發達了?”

“瞎說什麽呢你。”沈清石不由觑她,“他本來家境就好。”

“那就是高富帥,富二代了?”

“算是吧。”官二代——和富二代也沒啥本質差別。

“可惜啊。”

“可惜什麽?”

“你看看人家混的,再看看咱們混的,到頭來還要一個晚輩來救場?差距。”楊子欣長籲短嘆,勾着她的脖子一路嚎叫,“上帝造人真他媽的不公平啊!”

“別勾了,要斷了!你丫的放開!”

“不放!”

本來心情還郁結着,被她這麽一鬧,什麽陰郁都見鬼去了,沈清石哭笑不得:“我算是服了你了。”

度假村在海邊,海濱這一段公路比較偏僻,要往南步行十幾分鐘才能看到站牌。楊子欣走得腳都要斷了,見到路邊有顆椰子樹,脫下鞋子跑過去坐下來,說什麽也不肯起來。

沈清石拽着她胳膊和她僵持着,一輛白色的轎車停到她們身邊。

她看到楚嘉越從車上下來,抓拽的動作不覺就松了。

他倒是很自然,只是四處看看,說:“這地方太偏遠了,很難打到車。天色也不早了,我送你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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