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要挾(上)

第二日莫憂起得極早,盡管她一宿未睡,卻看不出絲毫倦意,只有略顯紅腫的雙眼和散亂的發髻令整個人看起來帶着些許癫癡的味道。

南杏也起得早,等在她房門外,素裙曳地,盈盈而立,不施粉黛的清冷絕豔看不出和平日有何不同,只有面色似乎因為少了胭脂的潤澤,顯得略微蒼白。

她在莫憂房外等着她打點好一切後,便迫不及待地将她送上了離開烨城的馬車。南杏目光游離,話也不多,一心指喚着車夫搬弄着莫憂本就不多的東西,又在她随身的包袱裏放了足夠的盤纏,卻始終不看她一眼。

她們之間,再沒有一句言語,即使是道別。

車夫揚鞭啓程,聽着車軸辘辘的聲響,莫憂擡手撩起簾子一角,默然看着車外的南杏離自己越來越遠,她們相望不語,二人臉上都沒有任何表情。

一人離開,一人相送,卻沒有絲毫惜別之情,更別提傷心之意。

直至再也看不見南杏的身影,莫憂才收回目光,卻又入神地看着烨城氣派的樓宇屋閣,熙攘的街市,耳畔回響起幾個月前剛回烨城時自己的喋喋不休。

“南杏!快看快看!烨城都沒什麽變化,還是那麽繁盛的樣子。”

“南杏!不知道這裏的糖葫蘆和以前比怎麽樣,你去給我買一串吧。”

“南杏!你去給我買吧,我這麽大的人了,怎麽好意思去買糖葫蘆呢?你去嘛,快去,快去。”

“南杏!別住這家客棧,我不喜歡。”

“南杏!……”

…………

她這才驚覺,嘴角不由得泛起苦澀,原來,自己竟是如此任性。

在她思緒仍徘徊在過去時,馬車不知不覺中已經行出了烨城城門,繼而一路向西。

人跡開始減少,又行了一會兒,便已經到了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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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籲。”錦簾外,車夫收住缰繩停下馬車,又四下看了看,見周圍無其他人,才從馬車上下來,谄笑着掀開簾子,“莫憂小姐,奴才就送您到這兒了。”。

莫憂随意的嗯了一聲,欲從馬車上下來。

車夫見狀,急忙上前,“奴才來扶着您。”

“不用。”莫憂不悅地譴退車夫,那副讨好的嘴臉讓莫憂心中湧起一股無名火。

她利落地從馬車上跳下來,險些被路上的石子崴了腳,她驚呼,卻被一雙有力的臂扶住,撞入一個人的懷抱。

莫憂雖未擡頭看一眼,可她知道,來人就是那個間接害得南杏要趕她離開的司邑青。

腦中飛快将這個念頭過了一遍後,她如脫兔般跳開離司邑青一丈遠,渾身的戒備之意淩然勃發。似對方稍有作為,她就會以命相搏。

司邑青并不在乎她如炸毛貓兒一般的模樣,拿出一個袋子遞給車夫,見車夫谄媚地接下後把裏面的金錠拿出來咬了咬,語氣沉靜地問:“知道該怎麽做了吧?”

那車夫身形本就矮小,這會兒更是點頭哈腰,還不住谄笑着道:“知道,知道!奴才即刻離開烨城,日後定會不時向南小姐傳去書信,就說我正伺候着莫憂小姐在各地游玩。”

司邑青點點頭,莫憂忘了對司邑青的戒備,轉而略帶驚訝地盯着那車夫。不過是個馭馬的粗人,竟這樣聰明,還會寫書信,不愧是南杏挑出來後又被司邑青收買的人。

她撇着嘴插話道:“而且,我一開始成天悶悶不樂,但沒過多久,就想開了,于是一門心思地只顧玩樂。”

精明的車夫只用片刻就明白過來莫憂的用意,連連點頭:“是,是。莫憂小姐很喜歡游玩,簡直玩得忘乎所以。”

司邑青凝神看着莫憂認真的模樣,笑而不語,随後揮手譴走了車夫。

待南杏精挑細選的馬車遠遠的消失在城郊山路的折彎處,莫憂才終于算是松了一口氣。

可又有新的擔憂令她困擾,“這樣聰明的人,怎麽就被你給收買了?”

司邑青淡然的語調夾雜着些許炫耀:“你可知,越是聰明的人,就越容易被收買。”

莫憂沒好氣地鄙視:“說得多了不起似的,不就是財大氣粗嘛。”

莫憂粗鄙而形象的說法并未讓他羞惱,他溫雅如常,不置可否。

在另一輛錦麗而不失質樸的馬車前,司邑青向莫憂伸手,眼神中盡是邀請之意。莫憂冷哼一聲,轉頭不理他,提着裙角一躍,便輕松地跳上了他的馬車。他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沒再說什麽,也跟着上了馬車。

由城郊回城的路上,莫憂不再掀簾看車外的景象,因為現在的她應該是已經離開了的,不能再被認識的人看見。她心中些微緊張,見司邑青倒是自在得很,不時看看窗外,再看看她,笑得溫情脈脈,若不是自己多少對此人有些了解,昨夜又将好多事情說開,說不定還真會以為他傾心于自己。

莫憂忽然想起宇文謹冉的妹妹,天嘉節那晚見過一面的宇文雅玥,猜想她應該就是這樣被司邑青給糊弄到的,不禁為她感到可惜。畢竟除卻她姓宇文外,莫憂還是很喜歡她的。

當莫憂又一次和司邑青目光相遇,感受到溫柔一笑後,她越發渾身不自在,只好轉過頭心裏默念,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此時她倒寧願司邑青如昨晚一樣,眼裏盡是毫無遮掩的精明詭谲,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不是現在這樣,擺明了想勾引她!

都快趕上風塵女子了,莫憂鄙夷地想,但終究不敢說出口,好歹人家是王爺,自己的小命兒還被他攥着。

想來她莫憂也是有定力的人,怎麽可能會被風塵……怎麽可能被王爺勾引?!

可是,她也深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所以,就算是心中将司邑青剮了個千萬遍,并且不時對他不予理睬,但她一直認為,必要的嬌羞還是不能少的。

于是,莫憂将頭深深埋下,聲色嬌嗔:“別再看啦!”

果然這招有用,只見司邑青滿意的勾起嘴角,繼而輕笑着轉開頭,果真不再看她。

莫憂暗暗呼出一口氣,為自己沒有露餡兒而竊喜。可心中緊接着又泛起一絲無奈,這樣逼真的演技可不能常用,自己會惡心死的。

論演技,其實南杏絕不輸她。

自楚家被宇文琨下令一夜鏟除後,她和南杏在外流蕩了整整七年,在這七年中,她從南杏那裏學了好多。雖然南杏曾對她說:莫憂,你同我不一樣。

那麽,南杏,你到底是什麽樣的呢?

昨夜,她已經擺脫了幾年的夢魇又一次找上她,那個夢境就如青面獠牙的魔鬼,曾經糾纏得她不敢入眠,如今卻想不到又毫無預兆地回來了。

她睡不着,也不敢睡。因為那個夢境中還有一口井中,井中還有一個她這輩子也忘不掉的人。

莫憂從床上驚起,抹一把冷汗,發現身上淋淋的汗水竟濕了衣衫、被褥。

床頭的《皓月集》被她帶得啪的一聲落在地上,她坐在床邊良久,目光落在書上,不知該不該去撿起它。

也就是那本《皓月集》,将她從被抛棄的悲傷中拉回理智的邊緣。

她回想起來,南杏總是拿些風雅得讓她聞風喪膽的詩賦詞集給她,她回想起,南杏說女子就應該有這樣的清風朗月、絕塵超脫的淡然,而不是像她這樣心浮氣躁,沒個定性。她還回想起來,她曾被那些儒雅得掉渣的詞話逼得險些瘋掉,以至于後來,還特地去南杏房裏洩憤地折騰了一番。

她憤慨地将南杏房裏的書統統翻出來扔在地上,自己脫了鞋子狠狠地踩,越踩越解氣。折騰完了,又四處找還有沒有別的東西可以洩憤。然後,她就看見了被一衆儒文雅詞壓在最底下的東西。

那時莫憂并未過多留意,因為擔心南杏就快回來了,所以急忙又将自己糟蹋的典籍拾撿起來放回原處。

可若将前後相聯系起來,莫憂不禁對南杏多了分畏懼,而更多的,是因為她對自己的隐瞞而産生的憤怒。

你要我淡然,要我超脫,要我看書修身養性,那為什麽你拿着那些風雅典籍也只是随便翻翻,而你房間裏,卻還藏着《家國略》,《芸姜史鑒》,《行軍策》……

莫說是女子,就是尋常男子,也不見得會讀這些書!

南杏啊,為什麽,你為了什麽竟然不惜趕我走?!

屋子裏有一股熟悉的香氣,莫憂知道那是安神香在作怪。可是南杏算漏了,因為安神香也狠不過夢魇。

事後,莫憂一直想,要是那夜南杏用的是迷香而不是安神香,那自己毫無感悟地結結實實睡了一覺後第二天可能就真的離開烨城了。

莫憂悄悄地從窗戶翻出了客棧,不敢驚動任何人,更不敢驚動南杏。她有太多疑惑得不到解答,而她想到,或許有一人能替她解答。

謙王的府邸朱門緊閉,莫憂又敲又喚了半晌才有人來開門。門方開了條縫她就硬擠了進去,不顧身後拿着兵器的家丁和侍衛,一路向裏奔去。

只可惜,不一會兒,她就被抓住了,可她風風火火的叫喊和上下躲蹿弄出來的嘲雜聲響終于如願引來了司邑青。

司邑青似乎早就料到她會找上門一般,對她的大呼小叫毫不驚訝。他讓押解着莫憂的侍衛放開她,然後屏退衆人讓莫憂随他進屋。

莫憂活動幾下被弄疼的肩膀,聽話地跟着他步入屋內。

司邑青在她身後将門關上,他轉過身來時,莫憂眉頭輕蹙,忽地覺得這人有些陰森,即使他面帶溫和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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