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要挾(下)

屋內,司邑青親自給莫憂斟了一杯茶,也不怪她大鬧謙王府,甚至連一句話都未說,就等她先開口。

莫憂的指尖拂過杯沿,既然人家都這樣寬宏大度了,她也不必啰嗦,開門見山地問:“上次,你說南杏曾給你一樣尋親信物,是什麽?”

司邑青沉寂了一會兒,坦然道:“其實,她并沒有給我什麽信物。我只是想借你之口問問她,她到底是誰。”

莫憂咋舌,吃驚不已地望着他,他嘲諷地似是自言自語:“沒想到,你竟然一直沒向她開口,今天倒半夜三更的跑到我這兒來詢問。”

莫憂沉默,因為,那時我以為南杏只是随便拿了件物什搪塞你,以便和你們這些公子哥走得更近。

原來當時她自我安慰着抛開的疑慮竟是真的,南杏真的有事瞞着她。莫憂想了想,開口更為謹慎:“……那你,現在知道了嗎?”

“莫憂。”他雖也叫過她的名字,可如此溫柔還是頭一回,就如當日在月滿樓他替她拭去糕點粉末時一樣,她立竿見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莫憂微不可見地将身子輕側向一邊,離他遠點。司邑青凝神看了她好久,久到莫憂都坐得有些僵了。她滿懷期待地示意他說下去,他卻似乎是猶豫着究竟告不告訴她事情的真相。

“她是當年宏騎将軍楚允之女,楚南杏。”司邑青頓了頓,見莫憂一臉錯愕的神情,繼續解釋道,“她說她母親是青徐的歌女,早先與楚将軍相識,相知,相戀。奈何楚将軍之妻乃李秉胞妹,就是你見過的李弘譽的姑姑。那時李秉雖還不是丞相,但也是開罪不起。再加上楚李氏脾性乖張,楚将軍又礙于她母親的出身,所以終是有緣無份。在她九歲那年母親病逝,她才來烨城,進了楚家。不過,虧得楚家一直隐瞞她的身份,所以當年她才能在楚家滅門慘案中逃過一劫。”

莫憂張張嘴,卻發不出丁點兒聲音。腦中紛擾糾纏,卻又理不出一點頭緒。

她太驚訝了,也太疑惑了。

到底是怎麽回事?!她想丢卻丢不掉的身份,南杏竟然偷了它!

南杏,你竟然偷了我的身份!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然後,她覺得自已太傷心了。

南杏知道她的一切,而今日她才發覺,自己對于南杏,知道的太少。

見莫憂驚得不說話,司邑青還以為她是被南杏的身世吓着了,又接着道:“我知道其實她早就在準備讓你離開,卻又在我們面前作得好像對你無所謂,怕你成了她的痛處,被我捏着。結果,我一激她,她就慌了,威脅說要是我再招惹你,她便同你一起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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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憂稍稍緩過神來,連忙追問:“那你,想要她幹什麽?”

“想必你也知道,當今皇上剛愎自用,暴戾無道,又寵信同是無德的太子,可皇上畢竟是皇上,享常人所不享,做常人所不做,也必能思常人所不思。”

莫憂微微側頭,不懂司邑青到底想要說什麽。

“他本就疑心重,再者當年又有李秉告發,所以楚将軍還未來得及定下決心逼宮,他就已先一步下手。南杏說她不求其它,只要能讓她進宮,憑她傾城之貌,接近皇上必定易如反掌。如此一來,她既可報父仇,又能有助謹冉躲得皇位,再來還可拯救芸姜百姓于水火。”

“可是……”

“我跟在謹冉身邊多年,知道他的脾氣,所以并未将這些告訴他。不管是南杏的身世,還是她要進宮,謹冉都不知道。”司邑青早就知道她要問什麽,先便她一步答道,“你該知道,無論是做什麽,總要付出些代價。所以,你應該體諒南杏,不要添亂。”

莫憂将這番話細想了遍,善解人意地點點頭,表示理解,真的理解。

然後将手中的茶猛地潑在司邑青臉上,看着茶水從他下颌滑下,睫毛上還沾着瑩瑩水珠,卻仍覺得不解氣。

她胸膛微微起伏,竭力壓制着怒火,重重擱下杯子,語調潺涓若溪:“你太狡猾了,竟然用涼透了的茶水招待客人。既然你都做好了準備等我潑,那我是不是就不用道歉了呢?”

司邑青不怒反笑,嘴角輕揚,笑意深沉,下颌不時滴落的茶水更給他添上一絲妖冶的詭異。

“莫憂,不要生氣,我從未逼過她。”

莫憂可不管他逼沒逼過,她只知道南杏正跟眼前這人合謀,走在一條極其艱險的路上,稍有不慎,就會搭上所有,包括性命。

她輕聲細語以勸解的語氣問他:“就算她想報仇,可你為什麽不阻止她?她走上這一步,難道你不會心痛?”

司邑青霎時被問得怔住,他別開臉,視線不知游移在何處,“莫憂,不要太自作聰明了。她心裏的人,可不是我。”

莫憂當然知道,南杏從頭至尾,對他都只有厭惡,或許,還有利用,雖然她不知道南杏為何要這樣做,又為何想要進宮。楚家的滅門之仇,連自己都不放在心上,她篤信,南杏說的要替老爺報仇,都是謊話,她明明另有目的。她要的不止是榮華富貴,還有至高的權利。

權利……那麽是,當皇後?

莫憂忽然對司邑青心生憐憫,想必他也知道南杏是在利用他,所以就算心中難過,也寧願只是牽挂而不阻止南杏。

可轉瞬,莫憂就收起了她認為不必要的憐憫,這樣小氣的人,難怪南杏讨厭。

“算了,指望你還不如靠自己。我還是自己去勸她吧。”莫憂說完,站起身欲走。

司邑青叫住她,“你勸得住她?”

莫憂站住,惱怒地橫他一眼,深吸一口氣如實回答,“勸不住。”

南杏要麽就依她,一旦有自己要做的事了,她從來都勸不住。

她的氣憤與無奈讓司邑青心情轉好,可他用安慰的語氣卻說了一句讓莫憂驚懼的話。

“放心,我不會讓她送你出烨城。”

“……為什麽?”莫憂小心問道。

“因為,南杏太善變了,若是真到了緊要關頭,你會是我最後的籌碼。”

莫憂終于醒悟,極為後悔自投羅網來找上他。誰知他又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離開烨城。那麽,你是想聽話些讓事情簡單點,南杏也放心;還是要我現在就命人将你關押起來,讓她擔心?”

莫憂在腦中飛快地搜羅着法子應對他突如其來的要挾,不可否認,他太善于揣摩人的心思。莫憂的确不想讓南杏為自己擔心。

她變臉如翻書,立刻換上讨好的面容,笑得花枝招展,“嘿嘿,多大點事兒啊,簡單些就好,嗯?”

司邑青眯了眯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我知道,你現在定恨不得将我千刀萬剮。”

“呵呵呵,人家哪有!”

…………

馬車颠簸地現在城郊亂石遍地的路上,和司邑青同乘一輛馬車令莫憂如坐針氈,偏偏司邑青在她面前還一副悠閑自得的樣子。她咬牙,心中火燒般的怒意化作一聲低啐:“小人!”

司邑青未聽清她的低咒,“什麽?”

“沒什麽,這馬車颠得我難受。”

莫憂認命,司邑青雖然是個閑王,無大權在手,可人家好歹是個王爺,她就算是要罵人過過嘴瘾,也只得收斂了悄悄來。

她深知,她若逃的話司邑青定能輕而易舉找到她。而現在這樣,自己雖說是個人質,可好歹南杏還不知道,也不會擔心。只要小人一天利用不上,她就是安全的。就算是真到了那天,她當然豁出了也不會讓小人如願。

而現在,只要她謹慎地和小人周旋一下,不時在他勾引的時候“春心萌動”,讓他松懈警戒,說不定還能從他口中拗出些有關南杏的秘密,雖然不太可能,因為就連他也被南杏騙而不自知。

但是,莫憂也身深信司邑青不是好捏的柿子,單單從他不僅以自己要挾南杏,還想靠勾引來欺騙她一個弱女子的感情,從而更多地了解南杏的過去這一點看來,他不止小人,還是個十足的混蛋!

不過不管小人還是混蛋,都和她沒有關系,她只是擔心,就算司邑青心中還惦念着南杏,也不敢保證他就一定不會傷害南杏。

南杏說不定還不知道司邑青已然開始準備對付她了,莫憂心中煩躁不已,南杏啊南杏,你可真是摻和進了大麻煩裏啊。

南杏不求榮華富貴,她堵上自己的性命,要替老爺報仇,要幫宇文謹冉奪皇位,要救芸姜百姓于水火。可此時莫憂多想見見南杏,多想親口問她,我們在芸姜各地游蕩的時候從來就不是好人,冷了餓了就去偷去騙,我們不是從來都是只顧自己的嗎?!若真的是因為想得到權利也不能賭這麽大吧?!輸不起啊!

南杏你到底怎麽想的啊?!

就算莫憂平日裏自誇聰明絕頂,此時也覺得腦子快不夠用了。

馬車中忽然安靜下來,莫憂低頭思索着什麽,司邑青就如在滿月樓聽人唱曲一樣的逍遙自在,更一邊奇怪地笑看着她。待莫憂發現他的目光時,她狠狠回瞪一眼,只希望快點到司徒邑青給她安排的住處,省的再被他這樣看下去,她會短命的!

“想不到竟會在此看見他。”司邑青挑起簾子看着外面說道,莫憂這才發覺,原來馬車已經駛進了烨城城門。比起鴉雀啾啾的城郊,城門口可謂是人聲鼎沸。

她借着簾邊極窄的一道縫看向車外,恰好見到他說的那人,一張被燒得人鬼難辨的臉,竟是昨天見過的那個鬼面人。雖不只是第一次見着那張可怖的臉,莫憂還是覺得心驚。

莫憂更往窗邊伸了伸脖子,只見那鬼面人駕一騎黑馬,身形掩不住的落寞,眼中也是痛極的悲怆。而跟在他身後的侍從好似在極力勸說他什麽。

她好奇地問司徒邑青:“他是誰?”

司邑青坐正,放下簾子不再看外面,莫憂為了看窗外又向他湊近,此時他們近得他都能看清莫憂臉上細小的絨毛,可被他注視的人還沒察覺。

“我問你他是誰。”莫憂重複了一遍。

司邑青收回目光,“他是武狀元郎,趙聞。平日裏極少在外面見着他,他也極少與人來往,只與兵部和禮部的幾位大人走動,交情倒也不似很深。”

不常出門啊,也是,出來也吓人,莫憂暗自想道。可雖然他的臉都能吓哭路邊的孩童,但不知為什麽,莫憂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再看看那人,無奈,簾子已被放下。

莫憂悻悻地縮回脖子,可惜地嘆了口氣,司邑青又道:“近來,南杏與他亦是有些往來。說起來,她倒真真是個聰穎的女子,這麽快就開始拉攏人脈了,幾乎不用我費心。”

莫憂不說話,只因一聽到南杏的名字,她的腦子又有些混沌。

“我一直甚是好奇,你寧肯疑心南杏貪慕富貴,可為何從不懷疑她是因我而要與你反目,難道這些日子以來我做的還不夠,讓你沒辦法誤會?”

莫憂甚至都懶得看他一眼,懶散地靠在馬車上:“至少這點我還是了解南杏的,你自己也說了,她心裏沒你嘛。況且,就算我不知道這些,也不至于懷疑她淪落到會因一個男人和我反目。”

重要的是,南杏怎麽可能看上你這種小人!

“你就這麽篤定?”

莫憂感到司邑青挑釁一般,似乎巴不得她們反目。

“當然,因為她不是別人,而是南杏。”

司邑青不屑地嗤笑一聲,莫憂頓感心中那片素淨美好的回憶被冒犯了,當即別過頭不理睬他。

司邑青卻不放過她,追問着到底是為什麽。

她沉靜半晌,幽幽然說起了一個小故事。

“我們原來在逸州時,我曾圖一時好玩兒非要在街頭賣身葬姊,也就是葬南杏。誰知遇到一位好心的陸姓公子,不但給了我好多銀兩,還非要幫我葬姊。南杏聽到有人要把她埋了,急得噌的就從地上坐起,吓得鬧市街頭的衆人都以為詐屍了。陸公子被騙了不說,還被吓得不輕,卻還是瞧我們可憐收留了我們。在陸家那段日子,我們仿佛都過回了尋常日子,不用坑蒙拐騙,只是在陸公子身邊端茶奉水不用在擔心生計,就像我們從未有過憂愁。有時我會附庸風雅地跟着公子吟幾句好不容易背下來詩,公子笑,南杏也笑。公子的書尋不到了,南杏總能在書房不知道那個角落裏找到。”

莫憂停了下來,嘴角揚起笑意,仿佛陷入了那段無憂的日子不能自拔。

司邑青面色沉悶,如有所思,等着她繼續說下去。她從恍惚中收起對過往的感慨,接着道:“書房的牆上挂着一幅畫,公子甚是喜歡畫中的那株紅蘭。于是有一晚,我歪七扭八地在錦囊上繡了株紅蘭想要送給公子,卻在公子房門外看到同樣指頭纏着繃帶,拿着紅蘭錦囊的南杏。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南杏也喜歡陸公子。我和南杏各自挖苦,把對方從頭到腳連帶手指頭的奚落取笑了個遍。然後,當晚,我們越牆離開,不告而別。不過,我翻牆時得意的想要學燕子功摔折了腿。後來,我們怕公子找我們,一直不敢住客棧,只在逸州随處飄蕩。直到三個月後,聽聞陸公子娶了蘇家小姐蘇紅蘭,我們才恍悟般的想起書房那幅畫中的紅蘭,雖略有傷心,可心心滿滿全是祝願。”

這不過是一個小故事,陸笙也僅是她們漂泊無依時的一個過客。莫憂長長道來,語氣沒有絲毫波瀾,司徒邑青聽得也仔細。待莫憂說完,他擰起眉頭,随即一個欣慰的笑蕩漾開來。

莫憂心想,自己都說了這麽多,還都是些掏心掏底的心裏話,也算是一個春閨少女在一個心儀男子面前吐露心聲了,夠真誠了吧。

她立刻裝作才回過神,連忙慌張解釋道:“我只是想,你告訴我這麽多事情,我也告訴你一些,我們就互不相欠了。”

只聽司邑青柔柔的聲音傳來:“莫憂,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莫憂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卻眼神柔得像是要化開,一雙深邃的眼像是要把人吸進去般,看得她只能低眉颔首裝矜持。

是謝謝我讓你又了解了南杏吧。

“至少,你讓我知道,原來南杏是這樣的人。”

莫憂正低頭作嬌羞模樣,聽到這話撇撇嘴。果然。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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