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司邑青番外
父親教導我說:
玩物喪志,不可。
悲喜于色,不可。
推心摯交,不可。
情愛阻絆,不可。
少時,我以為要做到全部輕而易舉。
禁戒玩物,我的少時無趣乏味。可我不苦,那是父親的教誨。
不怒不喜,卻一直以笑待人,即使心中悲憤。可我能忍,那是父親的教誨。
可是。
弘譽曾對我說,邑青,謹冉,今生能得友如此,幸也。
在弘譽的朗笑中,我和謹冉相視不語。
我們三人,是朋友。
父親,對不起。
至少,我不會被情愛阻絆。那時,我是這樣堅信。
雅玥躲在嶙峋的假山暗處被我發現,泫然欲泣,她說,母妃眼中只有三哥。
我輕笑着安慰她,別哭,我不會讓你嫁去越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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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住我時,我吻了她,可我知道,我沒有被阻絆。
我不會被阻絆。
然後,我遇見了莫憂。
初見她時,她正跛着腳穿梭在烨城人來人往的鬧市街頭,并未發現我正注視着她。即使至今,她都以為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月滿樓。
我在馬車裏,恍然随意地在人群中看見了她。沒有任何理由,亦無任何征兆,我就是看見了她,并注視着她。她走路一瘸一拐,眼睛滴溜着四下張望,就是不看路。
然後,她撞上了路人,不看路,當然會撞上人。
然後,她偷了那人的錢袋。
畫竹在旁邊同我說話我沒聽見,因為我已經被她得逞後燦若初陽的笑意吸引。
那樣的笑,我不曾有過。
王爺,奴婢求您放過李公子。畫竹又說了一遍。
畫竹的忠心我從不懷疑,可是,她還是為了弘譽而求我。
我管住自己的目光,放下簾子,擋開紛擾我心的一切。
我想起幾個月前,弘譽“邂逅”畫竹時眼中的驚慕之色。我對畫竹說,以後,你不要再見弘譽了。
畫竹噙着淚,幾乎要對我叩首謝恩。
我要對李家做的事,不應該牽扯進弘譽。
放過了弘譽,可謹冉,我無能為力,或者我根本就是故意的。到底是哪一種,我自己也不清楚。
南杏在月滿樓的第五天我就留意到了她,那樣急功近利而又有傾城容色的女子,怎能被忽視。于是我找上了她,于是我将她“引薦”給了謹冉。
她絕色傾城,清冷孤高,卻又那樣追名逐利,她的底細,我自然是要了解透徹的。
可我沒想到,她的過去除了在外游蕩,騙人錢財外,根本無處可查。唯一可知的是,她身邊有個随行的女子,她卻只有我和謹冉不在時才帶那個女子去月滿樓。我得知,那個她藏起來,不想讓我們知道的女子,叫莫憂。
莫憂,我輕聲吟念這個美好的名字,倏爾想起那日遇見的那個女子,想起她在喧嚷街頭那明媚的笑靥,仿佛不受天下所有憂愁侵擾,即使是幾錠銀子也滿足不已。
只是,我沒想到,那個女子就是莫憂。
在她以為我們是初次見面時,我的目光就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我開始觀察她,甚至,揣摩她。即使明明知道她對我的注視感到不安,甚至,還有一絲厭惡。
不止是她的笑,就連她的不安,厭惡,也讓我向往。而我卻只能對她微微揚起嘴角,謙和有禮,溫文爾雅。
我告訴自己,對她的親密之舉,只是為了試探南杏。而我也很高興,只是那時我卻不知,她驚恐、窘迫的神情那樣動人,就像她的笑一樣,誘惑着我。
我只是為了試探南杏,僅此而已。
而南杏,經不起試探。不止是我,就連謹冉無意提起要邀莫憂在月滿樓一聚,她也會立刻回絕。我對莫憂的故意親近,引來她越發強烈的反感,還有莫憂對我的戒備。
南杏如此,沒關系。
可莫憂,我不甘心,我沒有傷害她,她為什麽要對我戒備。
南杏說,她不過是尋常百姓家的女子,王爺莫要招惹她。
我沒有招惹她,我哪裏敢招惹她。
我只是為了試探南杏。
南杏,神秘而聰睿的絕色女子。我想,是時候問清楚她到底是誰了。
所以我告知莫憂,我收了南杏的信物,不久便能幫她尋到親人。其實南杏根本沒有給過我任何信物,我這樣做無非是想借莫憂之口去問問南杏,她到底是何來歷。
莫憂聽到我說收到信物時是那樣驚愕,可我後來才知道,她竟沒有向南杏提起半個字。
她就是這樣,殷切谄媚之餘卻總是不按常理行事,不止如此,她還有讓別人也行事怪異的本事。
白日裏,殷爵炎見她還面露鄙夷之色,大抵誤認她為攀附權貴的女子。可晚上燈會時,她竟已經不知不覺讓殷爵炎刮目,雖然她自己都不知道。
那時,雅玥環住我的腰際,埋首于我胸前,我只能靜靜地站着,看着殷爵炎向她走進,和她說話,再将她逗笑。
我要暗察南杏和謹冉之間到底發展到何處,還要顧及出宮游玩的雅玥,與我最不相幹的就是她,她甚至還不如南杏用處大。
不,她根本就沒有用處。
我不甘心,這樣一個毫無利用價值的人,為什麽要牽動我的心。
我的視線無法移開,她不知道,殷爵炎是用一個男人的眼神看着她!
悲喜于色,不可。我沒有生氣,那是父親的教誨。
可她的鴛鴦燈,我想留下,至少我還可以将它占為己有。無數次,我想象着她發現這燈的樣子,驚愕,惶恐,無措,一定是她特有的生動俏麗。可我想知道,她會不會也有一絲高興。我想知道,卻不能知道。
情愛阻絆,不可。我毅然将燈鎖起來,那是父親的教誨。
落鎖的那一刻,我如釋重負。
之後的日子裏,我和她相處如常。即使我對她依舊親昵,可那只是為了激南杏;将她留在烨城,也是為了今後做要挾南杏之用。我不安分的心思已經被鎖起,我可以問心無愧地将她留下。
她應該感激我,因為是我發現了她還有那麽點利用價值,也是我幫她留在烨城。
我不會受她牽絆,可是,我希冀着她會因我動心。
可她雖然聰明,卻也自作聰明。由始至終,她都将我的撩撥之意看作是接近南杏的手段,她認為我和南杏之間有什麽。我不承認,卻也不想否認。
或許就讓她這樣以為也是好事,因為,我希冀着,卻也害怕着她對我動心。如果她主動向我靠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推開她。
畫竹真的不再見弘譽,弘譽問起,我只說,不知道。他不知畫竹是我的人,而我已将她安排到莫憂身邊。我安排去的,還有十風,不是為了保護她,只因我要确保她在烨城不會因莽撞而被人發現。
我只是不想讓她被發現而已。
畫竹說,王爺,為何不直接将她監禁起來,還要準許她出門。
我回答的是,只要她仍在我的掌控中,我不介意讓她每天過的高興一些。
畫竹的笑讓我明白過來,這個問題,是個狡猾的陷阱。
我不喜歡被人算計的感覺,所以畫竹立刻識趣地認錯,求我饒了她。我當然不會罰她,因為對她的懲罰,意味着對另一件事的承認。
我不會承認。
我怎能承認。
有太多事值得我憂心,她不會成為我分心的理由。
玩物喪志,不可。
兒時,他人手中“咚咚”作響的撥浪鼓。
悲喜于色,不可。
叔父逝世時父親的冷靜,以及對我的告誡。
父親的教誨,我沒有忘。
但是。
推心摯交,不可。
弘譽朗目溢滿的笑意,謹冉與我默契相視時意味深長的眼神。
情愛阻絆,不可。
莫憂的笑容,高興,生氣,不安,厭惡,精怪。
父親,對不起。
祖父,叔父,對不起。
可是,這只是小錯而已,我,還是我。
弘譽再三反對下,善禾還是順利嫁給了李秉,做了丞相夫人。而謹冉,至今不知道南杏一開始接近他就懷有目的。
至于莫憂,在她徹底失去利用價值前,我不會放她離開。
一切按計劃進行。籌謀的棋局,招招如此。
我,還是我。
我難過嗎,我不知道。
情愛面前,除了我,誰都可以坦坦蕩蕩。弘譽可以,謹冉可以,就連初到烨城的殷爵修也可以。他坦然告訴我,他此行的另一個目的,是替殷爵炎尋一個女子。
我想起天嘉節那晚的燈會,想起殷爵炎停駐在莫憂身上的目光。
我笑問,你都未見過她,如何識得她是你要找的人。
他的傲氣就如他哥哥,信心十足地回答說,我用鼻子聞就能識得。
我不懂為何他這樣說,我只是擔心,他找的人,是莫憂。
我擔心有人發現她的好。
就算我不可以對她動心,并不代表別人可以。
我擔心,卻什麽也不能做。
越殷和芸姜終于撕下僞裝,敵對局面救了雅玥,她不用嫁去越殷,她會嫁給我。
皇上還未賜婚時,我就已經知道,我要成親了。
告訴莫憂,可能是為了有借口去看她,可能是為了得到她的祝福。
我不指望她會傷心。
可是,我很難過。
父親,對不起。
皇上賜婚當日,百官無一不對我祝賀,可我知道,他們背地裏都取笑我,因為我撿了別人不要的未婚妻,還要做出一副如獲至寶的樣子。
弘譽調笑說,邑青,雖說你和謹冉有了這層關系,也不要疏遠了我呀。
謹冉認真地對我說,雅兒從小過的是錦衣玉食的生活,卻是個可憐的孩子,你定要好好待她。
雅玥羞怯不已,輕聲吟念着,憑風起,任蕭戚,還待青山惜。
趙聞在邊境立功,拜大将軍,南杏和謹冉越走越近,我即将迎娶雅玥,一切都按計劃進行,我很滿意。
大婚當日,我沒有期盼她會來。或許,有那麽一點點期許。
她來了,卻不是為我。
她可以為了南杏而來,可以為了府上瓊釀佳肴而來,獨獨不會為我而來。
雅玥曾問我,邑青,你愛我嗎。
我溫柔地笑,點點頭。
我的妻子,只能是宇文雅玥,芸姜皇族血脈。
可是,我無數次幻想,卻在這時候成真。
莫憂開了鎖,釋放了我隐藏至深的愧疚。
那愧疚不是對她,而是對我自己。
為了自己,我不該愛上任何人。
可我愛了,這不是我的錯。
是她害我一日比一日思念,是她害我痛苦難言,更是她,開了木匣的鎖,也開了我的心鎖。
鎖開了,被她親手打開,這是天意。
不是我禁不住她的誘惑,不是我無視家訓。
這一切,都是天帝的旨意。
又或者,是我的掙紮讓父親妥協,他願意接受莫憂。
無論是因為什麽,我都那樣感激。
我不用再獨自承受。
我終于能擺脫對她避而不見的相思,以及不能觸碰她的痛苦。
可是,我被她如此牽絆,她的喜怒哀樂,何時能與我有關?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