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不識故人來

後院的井被填平時,莫憂打心底裏是感激司邑青的。

那口井是她從未踏足後院的原因,即使那裏有秋千架,即使畫竹常常對她不去後院而疑惑。

可之後司邑青又對她說:“不止是填平一口井,只要你答應,我還可以在這裏種上素色丁香,四月正是賞花好時節。”

他的要求其實不難,不過是要她今後要叫他,邑青。

若是以前,不用他說,莫憂也能邑青邑青叫得肉麻兮兮的。

可今時不同往日,自從得知司邑青對自己莫名其妙的感情後,莫憂覺得看着他都是一種煎熬。

如果他不是司邑青,如果他是像陸笙那樣簡單善良的人,莫憂會如春閨少女般腼腆害羞,然後糯糯地喚他的名字。有個男子悉心呵護自己,那是莫憂一直以來的心願。只可惜,他是司邑青,一個事事掩藏至深,城府難料的小人。

莫憂一揚下巴,對他的條件甚為不屑,“司邑青,少給我來這套。我又沒讓你将井填平,至于種不種丁香,那是你的事。”

畫竹在一旁抱不平,“莫憂小姐,王爺也是一番好意。”

“好意?怕是又在算計什麽吧?”

司邑青面色溫和,淺含笑意。畫竹見他這樣反而有些驚慌,勸說莫憂道:“不要這樣說,王爺很關心你的。上次你受了傷,還是王爺親自送來的膏藥。如今你怎能這樣懷疑王爺的一片用心,莫憂小姐,快向王爺賠不是吧。”

莫憂不曾想到,受傷後畫竹給她搽的特效膏藥竟是司邑青送來的,可這并不意味着她就應該示弱,“我又沒做錯什麽,為什麽要賠不是?而且,我就是懷疑他的目的,怎麽了?!”

畫竹還欲再說話,司邑青示意她住口。她害怕地看了看司邑青,欠身退至一旁。

“好了,你想怎樣都随你。”司邑青靠近莫憂,貼着她耳畔輕聲細語,“氣也好,惱也罷,總歸是我的錯,行了吧。”

莫憂無話可說,卯足的勁也無處撒,更不明白他為何要認錯,仿佛自己氣他惱他,他還挺高興的似的。

剎那間,她看清了眼前這人的無賴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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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送走了司邑青這尊神,莫憂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近來因一些亂七八糟的煩心事,她已經好久沒有出門散心了。所以司邑青前腳剛走,她後腳就跨出了宅院大門。當然,最重要的原因還是為了躲開畫竹的“說教”。

西界戰況已穩,越殷也從邊境撤軍,只留部分軍隊随時防範,其行軍用兵之道簡直令人匪夷所思。就如故意撥弄了老虎胡須,又火速離開。芸姜小勝,趙将軍也就被召回烨城、這本是舉國歡慶的大事,可偏偏這時候,皇上病了。這回皇上患上的不知是何怪病,宮中禦醫都束手無策,最後甚至開始在民間尋偏方……

身後的兩人還高談論闊地感嘆着世事多變化,莫憂把杯子放下,喚來茶寮小厮。

不是她非要找事兒,而是這茶也太不像茶了。不止嗅不到茶味,喝到嘴裏還有細渣,雖然莫憂其實不喜歡飲茶,就沖着香氣才抿幾口,但這牟取暴利也不能這麽着吧?!

小厮見她的潑辣模樣趕緊又換上一杯,她淺啐一口,竟然還是一樣!

這當然不是因為她被畫竹養刁了,更何況畫竹說她的飲食用度都是司邑青安排的。她絕不可能習慣司邑青給她安排的一切。

本姑娘的血汗錢也是你們能坑的?!莫憂起身便走,身後幾個人追了一程,不一會兒就隐沒在人群中,不知道是被她甩掉了,還是被十風攔下了。

莫憂在街邊漫無目的地晃蕩着,一邊希望十風千萬別替她給茶水錢,不然就太便宜那黑心店家了。

不過這些時日相處下來,莫憂也不覺得十風是會替她給茶錢的人,他小氣得連半塊破玉墜也當寶似的,怎會舍得平白無故替人給錢。況且他哪需用銀子解決事情,往前一站,劍一亮,就能唬住好多人了,還能教訓一下那些黑心鬼。想到那場景,莫憂樂得不自覺地輕哼起歡快的小曲兒來。

前方不遠處漸漸的有好多人聚集起來,連成兩條長龍,中間留出寬敞的一條道,不知道是迎接什麽大人物。她想起剛才在茶寮聽到的話,心下了然,這應是趙聞趙将軍回城了,于是也卯足了勁開始往裏擠。

趙聞只見過她一次,她今天又是黑面悍婦的模樣,當然不怕被看見。擠啊擠,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她終于擠到人群最前面,恭候英雄大駕。

趙聞的隊伍從極遠的地方悠悠移近,人群亦開始騷動。莫憂伸長脖子,一直盯着趙聞瞧,發現主人得志,就連他身下的紅棕馬兒也邁着蹄子趾高氣昂。趙聞戴着精工細造的銀質面具,露出的面容俊美異常,他一身輕便戎裝,威風凜凜地騎馬而來。到了近處,莫憂看清他神采奕奕,風光無限的模樣,暗嘲,看來這仗打得也不辛苦嘛。

他一直迫不及待的看向前方,那裏,是皇上出宮親自為他接風洗塵的地方。皇上都帶病前來迎他,這真是天大的榮幸!難怪他在百姓的歡呼擁戴中都等不及要繼續趕路。

莫憂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的袖口看了許久,直到趙聞都已經從她面前走過,她驚覺,那袖口上繡的是個“安”字。

一個“安”字本沒有可大驚小怪的地方,可她認得,就在逸州時,她和南杏送給陸笙的香囊上,那幅紅蘭圖的一角,她繡的是自己的名字,而南杏繡的正是一個“安”字。

這個字也提醒了莫憂,她對趙聞和南杏之間的關系更加不懂。唯一清楚的是,趙聞回來了,南杏有得忙了。

不止南杏,司徒邑青,宇文謹冉,都要忙起來了。

大家都忙,她恐怕也閑不下來了。

莫憂不禁盤算,如今趙聞的身份地位已不同往昔,他和南杏又這般要好,如能見他一面,極有可能他願意把她從司邑青手中解救下來。這樣她又能賴在烨城陪南杏,又不用怕司邑青。

不知為何,莫憂對司邑青已經有讨厭轉至害怕,她知道司邑青從頭至尾都帶着目的接近她,可現在這個目的讓她不敢接受,直覺告訴她,司邑青絕非善類,她現在迫不及待想逃脫離他的掌控。司邑青的身邊,她一刻也不想多留。

在莫憂心中,即使陸笙已為人夫,可他仍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即使他愛的是個她連長什麽樣都不知的女子,即使莫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愛他,還是愛他能給自己的安定平和、無憂無慮的生活。

這樣的生活,她不認為司邑青給得起。而要擺脫他的控制,又不找靠宇文謹冉和李弘譽,莫憂想來想去就只剩趙聞了。

再過幾日,待趙聞歸朝休整後,皇上要在宮中為他設宴,莫憂要想見趙聞求助,當務之急就是找個好借口讓司邑青在那天帶她進宮。

“每次我來,你好像總是和那些花草過不去。”司邑青進門時,莫憂正替屋裏的那株蝴蝶蘭除雜草,“十風說你找我,有事麽?”

“邑青。”這是她第一次這麽叫他,別扭得緊。

“嗯?”司邑青眼中閃過短暫的喜悅。

莫憂故作深沉:“前幾天,我在街上看到了趙将軍。”

司邑青對她莫名提起另一人而不悅,“怎麽了?”

“以前每次都沒把他看清楚,那日近看,忽然覺得他很眼熟。我想我以前可能真的認識他。嗯,我是說,沒毀容的他。”

“真的?你認識他?”司邑青略帶懷疑。

莫憂如有所思地搖搖頭:“其實我也沒太看清楚,所以不是很确定。今晚皇上不是要大宴群臣為他慶功嗎?你能帶我去嗎?”

司邑青沉默了一會兒,莫憂猜不透他在想什麽,又滿目向往地道,“而且,從小到大我都沒去過皇宮,宮裏一定很好玩兒。”

司邑青無奈地苦笑,“讓你去可以,不過你可不能光顧着宮裏好玩壞了事。”

“嗯!知道了,我又不是只會玩。”莫憂呵呵地笑,見司邑青凝視自己許久,別扭地問,“那我要怎麽進宮呢?”

“放心,交給我。”司邑青柔聲答道,指尖拂過莫憂的面頰,撩開一縷烏發。莫憂不安地避開,他卻笑意更深。

莫憂不得不承認,司邑青這個王爺很聰明,而且也很了解自己的王妃。

雅玥公主,也就是謙王妃,見到莫憂時疑惑地問司邑青:“小蘭呢?”

司邑青親自将她扶上馬車:“小蘭病了,今晚就讓她先服侍着。”

“這樣啊,我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她呢?”

莫憂額頭直冒冷汗,強作鎮靜地回說着司邑青教她的話:“王妃娘娘忘了,奴婢也曾服侍過您的。”

宇文雅玥就這樣信了她的話,随即就坐進馬車。莫憂驚訝不已,這樣也能蒙混過去,司邑青實在是太了解他的王妃了。

裝成婢女跟着宇文雅玥進了皇宮,莫憂才領悟到什麽叫皇家風範。

但她也因此更覺得自己可憐,她縮在金碧輝煌的大殿角落,眼睜睜看着所有人好吃好喝不說,還要搖着一把輕羅小扇給王妃扇風,又要死死低着頭防着被認識的人發現,還要尋思着怎麽脫身去找趙聞。

相較于她的煩躁,司邑青可謂悠閑得很。他笑看會兒歌舞,又不時在宇文雅玥耳畔溫柔細語,惹得宇文雅玥直掩嘴輕笑。莫憂不自覺手上使勁,将扇子上下撲騰幾下,就當幫他和他的王妃趕蚊子。司邑青察覺她的煩躁,悄悄回頭投以她若有似無的一瞥,似乎還挺享受她的服侍。

莫憂轉頭不再看他們,難得進宮一回,當然還是多看看皇上啊妃子什麽的比較劃算。

今晚宇文琨很高興,雖說還略帶病容,卻笑得很開心。趙聞和身邊的大臣不時說上幾句,配上美酒,也是滿臉笑意。皇後就像莫憂事前想象的那樣,端莊典雅,不茍言笑,這樣的人當皇後再合适不過了,定能鎮住後宮三十六院。

不過比起皇後,更令莫憂好奇的是容妃,宇文謹冉的母親。莫憂覺得她賢良淑德,笑容極淡,卻不讓人認為是冷傲,從頭到腳都讓人感受到她的賢與德。

不過這蝶妃莫憂真的不喜歡,雖然她年紀和莫憂一般大,是宇文琨衆嫔妃中最得寵的妃子,婀娜中帶着妖媚,總之氣焰太盛。

酒宴還沒到一半的時候,太子離席,就連皇後也沒能把他留住,不過莫憂猜他定是去找女人了。宇文謹冉随後也抱恙離開,李弘譽又沒來,這下她高興了,認識的人都走了,她在這兒算是自由了。

觥籌之間,文武百官向趙聞道賀,向宇文琨頌德,只有末席的一人很是顯眼。莫憂想他之所以顯眼就是因為在這裏太不顯眼了。狀元都這麽與衆不同嗎?鬼面武狀元,還有一個聰明“謝頂”的文狀元。趙聞還能看出來武将風範,不過這個叫謝文鼎的文臣風采就真是讓莫憂不敢恭維。

不似文人的清瘦,他除了頭頂泛光身材還偏臃腫,而現在,他也不和身旁的大人們高談論闊,就只是一直吃自己的,酒也沒動過。十足的怪人一個。

更讓莫憂驚訝的是,待她看清楚了那人的長相後,發現他竟是自己在街頭撞上的小女孩的父親,心中對他的偏見這才少了些。

群臣把酒正酣,莫憂眼尖地見到趙聞忽地起身,頓時來了精神。再看看面前柔情蜜意的司邑青和宇文雅玥,哪裏還用她服侍。她蹑手蹑腳的往後退幾步,便趕緊追着趙聞就往殿外奔去。

趙聞的步子很快,卻帶着疲憊步履有些拖沓。莫憂追在後面,暗暗感嘆武将就是不一樣,離開酒宴走幾步都快得跟逃似的。

此時所有大臣、妃子都在大殿內,殿外連宮女太監都不多。待莫憂又累又歡喜地追出殿外,卻見趙聞嗖的一下就沒了身影。她再次感嘆,此人身手不是一般的快啊。

不遠處有一座假山,因着是晚上,又沒有宮燈照明,那處黑乎乎的一片。趙聞定是跑到那兒去了,莫憂這樣想着,便快步朝假山走去。

走進一片黑暗中,莫憂四下張望,還是沒見人影,不甘心地哀嘆一聲又想回殿內去。

方擡腳,身邊不知怎地蹿出個人影來,一把扼住她的咽喉将她抵在假山上。

莫憂喉嚨也痛,喘不過氣,身後突兀的石頭又恪得生疼,一番掙紮無果,眼淚都快疼出來了。

來人聲音低沉,帶着威脅的狠意:“你是誰?為什麽跟着我?”

莫憂艱難地張張嘴,卻被他掐得連說都說不清楚:“放……放……”

趙聞這才發覺他下手對于一個普通人,尤其是女子來說太重了,他松手,擋在去路上以防莫憂逃跑。莫憂哪還想得到逃跑,她一邊大口吸氣一邊還要抽閑咳嗽,緩過勁來後才直起身來。

即使是在夜色中,莫憂也不覺得這個鬼面人駭人,倒是他質問的神色更讓人害怕。

趙聞帶着精致的面具,陰影中面部弧線俊逸,莫憂一愣,忽地覺得他似曾相識。

不是為了騙司邑青,而是真的似曾相識!

她不自覺地向趙聞走進一步:“我有事要和你……”

莫憂話還沒說完,趙聞卻猛地抓住她雙臂,将她的下半句硬生生吓了回去。

趙聞手上的力道弄疼了莫憂,她卻不敢出聲。趙聞将莫憂拉近,在夜色中仔細地看,像是在辨認着什麽。

他們只是匆匆地正經見過一面,他就算一時不确定莫憂也不覺得哪裏不對勁。就在她準備要說明來意時,趙聞抓着她的雙手一緊,眼中全是不可思議。

他搖晃着她激動不已:“怎麽是你?!你為什麽在這裏?!你為什麽還在烨城?!”

這下莫憂不止被吓到了,還被驚到了,瞪着眼只得承受他莫名的狂怒。

“說啊!莫憂!為什麽你還在這裏?!”他似乎有些失去控制,狠狠地質問着。

莫憂咽了咽口水。

她此時沒有驚,只有吓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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