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隐情
寒夜,冷風切膚浸骨,沒有星星,月色清明得滲人。
沒有蟲聲,沒有風聲,一切靜得讓人只聽見自己的心跳。
寧靜的院落,院中一口井突兀而詭異。
莫憂拼命地想要逃離,可無論她逃向哪裏,總有那麽一口井等着她。
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俯身向井中看去,正對上那一雙大得出奇的巨目,眼角似要撕裂般。墨色浸占整個眼眶,溢出墨色的眼淚。
耳邊響起嘤嘤的哭泣,莫憂發覺身體動彈不得,竟緩緩地被拉向井中,離井中哭泣的女童離她越來越近。女童哭泣着朝她張開雙臂擁抱她,蒼白細瘦的手指上,指甲墨黑。她攀上莫憂的脖子,抱着她,埋在她胸前嘤嘤哭泣。莫憂動彈不得,連尖叫都叫不出口。
忽然,女童停止了哭泣,幽幽擡頭看着莫憂,她的眼睛越來越大,眼中的墨色越來越濃,撐得整個臉開始變形。她掐住莫憂的脖子,纖細的手指力道卻令莫憂驚恐,指尖的涼意一寸寸刺進莫憂肌膚。
莫憂無法呼喊,無法動彈,也無法呼吸。她似乎掙紮着,又似乎一動不動。耳旁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就在她耳邊,讓她渾身戰栗。
忽然,無形中禁锢她的力量猛地散去,她又能動彈了。她不顧一切地想要推開女童,可女童卻更向她貼近,慢慢開始融進她的身體裏,就如燭臺上的蠟,粘在她的身上,滑膩而無法推拒。
耳邊的尖叫仍在繼續,莫憂瘋了一般掙紮着,哭喊着。
“醒醒!莫憂!莫憂!”莫憂一睜眼,看到的就是楚朝文擔憂的面孔,與夢中女童相似的面容。
夢中凄厲的尖叫仍未停止,貫徹人耳,正是從她口中發出。
莫憂尖叫着,手腳并用想要推開楚朝文伸過來扶她的雙手。
南杏拉住楚朝文,以防他靠近莫憂,厲聲道:“你出去!快出去!”
楚朝文驚住,停頓片刻,轉身極快地離開房間。
南杏緊緊抱着莫憂,安慰地輕撫莫憂後背的頭發:“沒事了,沒事了,她已經死了,不是你的錯,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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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莫憂不再掙紮,直至完全安靜下來,南杏還是抱着她,她也緊緊抱着南杏,全身戰栗不止。
“她又來找我了,她想要我償命。南杏,她要我償命!”在逃出楚家的頭一年,這個噩夢一直纏繞着她,後來在南杏的開導下才漸漸淡去,可如今,夢中可怕的索命者又找上了她!
南杏扶正她的身子,直視她的雙眼:“莫憂,都過去了,你不用給任何人償命。”
莫憂淚眼迷蒙,哭喊着:“夫人要我代替她,她本來可以活着的!”
“莫憂!”南杏喝止,“你不用代替誰,你可以活着,你應該活着。聽我說,莫憂,這不是你的錯,我們都沒錯。”
南杏又安慰了許久,莫憂才稍稍緩和,止住哭泣。南杏又道:“我不止是救你,也是在幫她。”
莫憂對她的話疑惑不解。
她平靜地勸慰:“你不用自責,而且,也不會有人責怪你。”
莫憂抽噎了下,遲疑地問道:“那他……知道嗎?”
他,指的是楚朝文,楚钰伶的哥哥,也是她的哥哥。
南杏點點頭,不顧莫憂的驚恐朝門外喚道:“進來吧。”
門外漆黑一片,楚朝文小心翼翼地邁進屋內。莫憂将頭死死低着,不敢擡頭看他。楚朝文和楚钰伶長相相似,即使他戴着面具,也令莫憂害怕。
楚朝文走至莫憂床前,一時間,三人都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見莫憂情緒穩定了些,楚朝文才開口疼惜地勸慰:“莫憂,都過去了。”
莫憂這才敢緩緩擡頭看他,他眼中的傷痛一覽無餘。
“不要怪南杏,她是為了……”她說。
楚朝文聲音沉沉,卻讓莫憂眼中又泛起淚意:“莫憂,我不怪你,也不怪南杏。”
莫憂眼神閃爍,小心觀察着他的臉色。
“我恨她,因為她害死了我妹妹。”楚朝文很平靜,眼角泛紅,輕輕替莫憂拭去眼淚,“可我也感激她,因為她救了我妹妹。莫憂,你知道嗎,當我知道你還活着的時候,我是多麽感激上天。原來,在這世上,我不是孤身一人。我還有親人,還有可以關心照顧的人。”
莫憂驚喜地看着他,如果她沒有聽錯的話,楚朝文說,她是他的妹妹,是親人,他要關心照顧她。
那曾經是她最渴望的親人的關愛,如今竟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包圍着她,只是,付出的代價太大。
楚家不再,老爺夫人,還有楚钰伶只能出現在她的回憶和夢裏,而楚朝文只有更名易姓才能活下去。老天爺總愛作弄人,當初她是老爺最見不得人的污點,如今倒成了楚家唯一一個連名字都不用掩飾的人。
莫憂感念着,楚朝文和南杏已然勸她早些睡。可是她不敢,不只因害怕噩夢,還因她怕一覺醒來,發現這些才是一場夢。
“你們陪我說會話吧,好嗎?”莫憂怯怯地請求,生怕他們要離開。
楚朝文和南杏相視一眼,還是同意留下來。
可三人之間,并無許多話可說。當年在楚家的逍遙日子是痛處,無人提及;他們這幾年在外流浪的生活也各又各的辛酸,尤其是楚朝文,莫憂無法想象他是怎麽熬過來的,她還有南杏作伴,可楚朝文一夜之間失去所有,他的痛苦莫憂不敢觸碰。
過去已經過去,卻永遠過不去。
莫憂知道,此時是問清南杏和楚朝文到底有何計劃的最佳時機。可他們卻不願透露。
南杏将話頭繞開,避過莫憂的追問:“你倒是說說,你和司邑青怎麽回事?”
莫憂信誓旦旦:“司邑青就是個小人!他想利用我威脅你,所以才将我藏在烨城,我又逃不掉,就只能任他擺布了。”為了顯示自己說的一點不假,她旋即加上一句,“他一心只想利用我,我當然不能讓他如願,所以我閉緊嘴巴,什麽都沒有告訴他。”
“只有這些?那他為何會帶你進宮,而你,”楚朝文面色不善,“竟替他擋劍。”
莫憂就知道,自己遲早是要被問到這些,她當然不會說些“無關緊要”的話讓他們徒增煩惱:“我騙他說看你眼熟他才讓我進宮,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認識你;至于那一劍嘛,那個時候我又不知你是誰,你還那麽兇,只有司邑青能護我周全,我當然站在他那邊了。”
“真的?”南杏仍懷疑。
見還不能讓人完全信服,莫憂又铿锵有力道:“我知道,你們是看司邑青曾對我親昵,怕我被騙。可我莫憂是誰,我清楚那是他的虛情假意。所以你們放心,我絕不會和那個僞君子真小人有任何瓜葛!”
楚朝文不依不饒:“即使是這樣,今後見着他你還是避開些為好。如今我對外稱你我是兄妹,”說到兄妹時,他不自覺的停頓了會,莫憂也是一愣,他又假裝無事繼續道,“我怕他更不會放過利用你的任何機會。”
“嗯,我知道。”
最後,莫憂終于憑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替自己洗清了冤屈。
“現在,你們該告訴我你們在烨城的打算了吧?”
“莫憂,這不關你的事。”楚朝文輕聲勸她停下追問。
莫憂對這個理由不服,楚朝文想要報仇她是知道的,雖然她明白自己幫不上忙,可楚朝文這樣說讓她有種被忽視的感覺:“怎麽不關我的事了,南杏都能幫你,我就不可以嗎?”
“莫憂。”南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語氣不再溫和,“你同我不一樣。”
“所以,你們就打算什麽都不告訴我?”莫憂心中憤懑,可見另兩人認真的神色也不敢無理取鬧,“我保證,不給你們添亂也不行嗎?我只是想知道而已,什麽都不會做的。”
南杏不語,楚朝文擡眼看了看門外:“天都快亮了,你再睡會吧。”
莫憂一股犟勁兒湧上來:“你們不說,我就不睡。”說完自己都覺驚奇,這樣的語氣就像孩子向大人撒嬌一般,讓她又竊喜又不好意思。
楚朝文和南杏猶豫許久,終于勉強向她透露了些許不太重要的事。
天亮的時候,莫憂才放過他們。他們走後,莫憂躺在床上,雙目無神地看着輕紗羅帳陷入沉思。
她知道自己還有很多事被蒙在鼓裏,可就方才得知的那些已經讓她腦子要繞幾個彎兒才轉的過來。
楚朝文要替楚家向宇文琨報仇,南杏從旁幫他。司邑青想助宇文謹冉登上帝位,他們便和司邑青聯手,欲先扳倒太子再一步步逼宇文琨退位,如今正和朝中皇後的勢力周旋。雖然他們近來才知司邑青曾想以莫憂做威脅,可事到如今除了憤怒別無其他,而那之後,他們和司邑青依舊是盟友,只是心中的提防比以前更甚。
莫憂問過,若有一天真的報了仇,他們是否願意放過宇文謹冉。雖然他姓宇文,雖然莫憂也不太喜歡他,可她仍覺得他是個好人。
關于回答,莫憂清晰記得,楚朝文站在窗前,面無表情地側目斜視南杏。
南杏聞言,緩緩展露出絕色笑顏,眼中陰沉詭谲,如魅惑衆生的妖物:“不止是他,宇文氏所有人,一個都不能放過。”
莫憂呆滞,她從未見過這樣南杏。南杏美得出塵,卻總是清冷的,而彼時她眼前的南杏散發着肅殺之氣,令她恍惚憶起曾經火光映襯下,南杏臉上的陰狠絕決,以及令她毛骨悚然的那句話。
該死的,本就是她!
即使楚钰伶的死讓南杏不安過、痛苦過,可她依舊說,她從不後悔那樣做。
南杏倏爾轉向莫憂:“你想讓我們放過宇文謹冉?”
莫憂連連擺手解釋“不是不是,我雖不讨厭他可也不喜歡他。你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我絕不會胡來給你們添亂的,只要別再趕我走就行,我一定在烨城乖乖的。你們不會再把我送走吧?”
令莫憂不安的是,她的問題,換來了楚朝文和南杏默契的沉默。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