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在劫難逃
關關雎鸠進房來,在河之洲兩帳開。
窈窕淑女床上坐,君子好逑撒起來。
受高雅詩賦荼毒太久,以至莫憂吟誦起如此淫詞豔調來分外灑脫。這是她小時候用來氣夫子的制勝法寶,也是逗南杏高興的好辦法。時至今日,依然好用。
南杏見她搖頭晃腦認真背誦的模樣當即稱贊說,不錯,真是好詩。
莫憂暗暗松下一口氣,南杏終于不再用懷疑的眼光看着她問,為何近來越發不愛出門,甚至像是怕出門。
不一會兒,她便以還要習字為借口冠冕堂皇地送走南杏,那時已是酉時,天色已經暗了。
南杏趕着去招待将軍府近日來的神秘客人。說起那個客人,莫憂也愈發好奇。她心中積蓄了太多疑惑無處解,所以幾次三番想和那神秘客人來個“偶遇”,順便與其聊聊人生什麽的,可人家神龍見首不見尾,她至今只遠遠地見過背影。
抛開手中的書卷,莫憂在窗邊雙手托腮,呆呆地看着牆外漸逝的霞光。
自從在丞相府遇到司邑青後,莫憂為順司邑青的意思不再躲開他,索性決定不出門了。見不到就不用躲,不躲司邑青就不會不滿意,也就不會告訴別人他們的私情。
私情?莫憂為自己竟會有這種想法感到悲哀,繼而一遍遍地唾棄自己。
李丞相生辰是在初一,而今天剛好十五。她沒躲過初一,老天爺也不打算讓她躲過十五。
夜幕降臨,南杏臨走時還叮咛,夜裏的冷風吹進房裏易讓人着涼,讓她記得關窗戶。
雙手剛搭上窗,毫無任何征兆地,她就這樣看見了十風。他從高牆上一躍而下,正施展輕功向她“飛”過來。
如果可以,她真想大叫,最好鬼哭狼嚎呼天喊地,叫來府上所有人,讓司邑青再也不敢來糾纏她。
眼前一晃,十風已經翻進窗,閃身站在她身側。莫憂着實後悔了,方才她真不該放南杏走!
莫憂恨得牙癢癢:“我要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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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會。”十風面無表情,唯一可察覺的便是眼中的輕蔑。
“我會!”
“跟我走。”
“去哪兒?”她冷哼一聲,“私奔?”
十風不說話,輕蔑中多了厭惡,這也正是莫憂想要的。既然讨厭,那就離她遠些呗。
心中正小小竊喜時,頸後的領子卻忽然被提起,莫憂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驚叫聲召來其他人。十風提着她的衣領,她老老實實地不敢出聲,轉眼間就被帶到了高牆邊上。
然後沒等她準備好,十風又提着她從高牆上跳了下去。
她鼓起視死如歸的勇氣,最後被十風扔在了謙王府竹苑旁的石橋邊。
清冷的夜色籠罩,司邑青站在石橋上,一身月白長袍,背對着她,身形欣長玉立。
莫憂上前一小步,司邑青微微側過臉,月華傾灑,他側臉絕美的弧線精致而高雅,勝過月色。
風過,竹林飒飒,亂了誰的發。
此情此景,莫憂心中湧上一股奇怪的感覺,讓她喜,卻又讓她懼。她捂住心口,卻步不前。
司邑青緩緩轉過身,夜色太沉,他的臉籠在陰影中,莫憂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良久,她終于用那臉上一定是副小人樣的理由讓自己平靜下來,緩步上前,與司邑青面對面,躊躇該講道理教他做見不得人的事時要懂得掩人耳目,還是直接罵他個狗血淋頭以解心頭之恨。猶豫過後她終究沒有說話,因為思考了一番,她覺得兩個方法對無賴而言都沒用。
司邑青上前擁住她時,莫憂正在心裏感嘆他膽子夠大,竟然趁王妃回宮探望容妃之際将自己帶到這裏來。可司邑青久久抱着她毫無松開的意思時,吹了涼風的莫憂想的是,今晚好冷。
“沒別的事你就放過我吧,”莫憂盡量讓自己說的楚楚可憐,“要是讓我哥和南杏發現我不見了,我會遭殃的。”
“皇後今夜會見趙聞,有要事商榷,他們顧不上你的。不過,莫憂——”司邑青擁得更緊,勒得她難受,“我知道你只顧自己,可是,我為你背棄從的戒規,今夜甚至冒險接你來。此時此刻,你就不能專心一點麽?”
“……”莫憂心中嘀咕,她從來就懶得關心和自己不相幹的人,不然,要是心血來潮善良起來她的日子過得豈不是太憋屈了。
司邑青悶哼哼地提醒:“我的意思是,你應該抱着我。”
莫憂一經提點茅塞頓開,聽話地象征性擡臂将手放在司邑青後背:“這樣滿意了吧?就算我不用擔心被發現,你也不怕在這橋頭吹冷風受涼,可我又困又冷,你就快放我回去吧。”
這招果然管用,司邑青放開她,關切不已:“冷嗎?那我們進屋去吧。”
他拉着莫憂向橋下走去,莫憂定定地站在原地,一臉窘迫。
司邑青拉着莫憂的手,頓住腳步,回頭看着莫憂沉默良久,最後無所謂地道:“我明白,我們還是在這裏吧。”他輕輕拂開莫憂耳畔的一縷烏發,引得莫憂偏過頭躲開,說話雲淡風輕,“只要今後你不躲在将軍府中,且我能見到你戴着我的禮物,我就不生氣,不計較。”
聽他說了這話,莫憂打心底裏慶幸自己見那支丁香簪好看的緊,沒有因一時沖動把它扔了,不然還真不知道怎麽消他的火。
這晚莫憂唯一的收獲就是,司邑青在她眼中總算有了一個明确的定義,他就是個僞善陰險的無恥混蛋!
橋頭的晚風呼呼咧咧,他說,冷就抱我緊一點吧。
莫憂打了個寒噤,竟鬼使神差地聽了他的話。直到十風又把她丢回了将軍府,她都沒想明白自己當時是中了什麽邪!
只是,那一晚,司邑青溫暖的懷抱擾得她心緒不寧,一夜無眠。
翌日早晨,徐伯被她耷着眼皮無精打采的樣子吓了一跳,直說夜裏少眠多夢都是病,該瞧大夫。南杏和楚朝文不知其中原委,逼着她灌藥,她是嘴也苦,心也苦,總之苦不堪言。
一連灌了幾副湯藥後,她已經到了聞到藥味就作嘔的地步。
婢女又端上一碗藥來,莫憂趕緊捏住鼻子往屋外逃,婢女可憐巴巴地追着她勸,追了幾步就被她甩下。因為她潇灑地叫上阿良說,“走,我帶你找女人去!”
阿良聞言面如死灰,無奈莫憂已經蹦跳着跑出将軍府,他縱是萬般不情願也只能跟着。
天嘉節剛過不久,烨城的佳節氣氛還沒有完全散去,街市上往來的人們個個喜氣洋洋。
莫憂走在前,阿良跟在後。走了好一段路,莫憂才察覺身後那人的異樣,停下腳步安慰他:“不要繃着一張臉嘛,聽說你最近在鑽研兵書,我知道那跟史書一樣,很無趣的。”
她說的是大實話,作為翻遍南杏和楚朝文收藏的典籍經卷的可憐人,她傷腦傷肺傷心,不為別的,只因至今還未分出史書和兵書,到底哪個更難看。
“我這是帶你出來放松呢,正好今兒天氣不錯,我帶你去看……看……”
“昀倩。”
“嗯,我們這是去看昀倩姑娘。你放心,贖身的錢我替你給,我最喜歡看習武之人和風塵女子攪和在一起了。”莫憂語畢還擠弄幾下眉毛,和風月場的嫖客有的一拼。
阿良如看怪物般瞧着她,悄然後退一步以便離她更遠。
莫憂忽然收斂起痞壞的笑,似乎陷入回憶,再看向他時臉上帶着少有的認真:“只要你沒有妻子兒女,且将來一心待她。”
他們歡歡喜喜地奔向煙花柳巷,準确的說,是莫憂歡歡喜喜,阿良憂心忡忡。
就算阿良對莫憂所說的幫助确有心動,可他也知道,要是将軍大人得知莫憂又來這種地方而他未作阻攔,他定免不了受罰。
莫憂第一次體會到做紅娘的感受,高興起來太過激動,以致笑起來的張牙舞爪之勢差點蓋過了兩個主角的風頭。
她用霹靂奪命拐一拐子就把阿良頂到了嬌羞的女子身邊,“你們兩就安安心心去逛集市吧,我一個人回去就行了。”
阿良當然不願意,還搬出了一番大道理。莫憂怒了:“你煩不煩!每次出門都跟屁蟲似的跟着我,今天我就想一個人潇灑走一回也不行麽?”
說完未等阿良說話,她一溜煙兒地就跑開了。阿良追了幾步停下,回頭看見身後昀倩含笑示意讓他追去,她沖莫憂道:“記得路上莫多做停留,直接回去。”
莫憂背對着他擺擺手,潇灑邁着步子昂首闊步。
回去的路上,莫憂從月滿樓路過,但她老實地沒有停留,直接朝将軍府的方向走去。
其實她認為自己還是很安全的,畢竟如今楚朝文在芸姜之勢幾乎快和丞相李秉齊平,誰會活膩了來找他妹妹的不痛快。
大概老天爺也覺得她太過自以為是,所以,當她都已經快走到将軍府門外,再走十尺遠徐伯就能知道她回來了然後出門相迎的時候,老天沒讓她多邁出一步。
太子陰森森地攔在她面前,缂絲錦服襯得他雍容華貴,卻掩不住他陰森森的邪笑。莫憂警戒地後移一步,恭恭敬敬欠身行禮。
“不用多禮。”太子扶起她,手卻依舊放在身上不拿開,“本太子有一事想請莫憂小姐幫忙,還請小姐随我來。”
這般客氣的邀請換來莫憂更多警惕:“太子殿下有事該向家兄說才是,莫憂一介女流,殿下折煞了。”
太子忽然展露笑顏,絕色容顏不輸女子:“可趙将軍不在府上。想必莫憂小姐也知道,這烨城中兩派之争晦暗不見光,今日,本太子不過想請小姐幫個忙,徹底撕下兩派和睦的僞裝,你就不要再推拒了。”
兩派分別指的是太子一派和三皇子一派,莫憂也知道兩派看似和睦實則争鬥不止,但她不明白這跟她有何關系。
可惜太子根本就不給她細想的機會,便要譴人來抓她。
掙紮混亂中,莫憂連救命都沒喊出口就被堵了嘴巴。
而遠處,她見到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司邑青。
烨城街道往來的人潮中,那麽多人,可她只一眼就從中認出了司邑青。他是要來将軍府,還是從剛才起就一直跟着她,莫憂不知,她只知自己有救了,司邑青絕不會棄她不顧!
那一瞬她奇怪地發現,原來自己那麽信任他。
街頭百姓人來人往,沒有人敢來制止太子對她的所作所為。莫憂瞠着雙目祈求地看着司邑青,司邑青眼中湧起狷狂的怒意,有對她的擔憂,也有對太子的陰狠。
莫憂以為,他要來救她了。
可是,她已經手腳被縛,司邑青卻仍站在原地,身形俊雅,翩翩濁世。
他的眼中平靜如水,無波無瀾,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莫憂的幻覺。
她難以置信地拼命掙紮,嗚嗚亂叫,一頭清麗的烏發在拉扯中披散下來,遮住了她大半張臉。發間的丁香簪滑落墜地,碎裂的聲音清脆刺耳,亦如她心底傳來的莫名痛楚。
地上的白玉丁香殘破不堪,太子不屑地擡腳,金絲繡紋的黑底宮靴将殘缺蹍踩至粉碎。他指尖拂過莫憂的面龐,在眼角處停留:“哭沒有用,期望司邑青會來救你,更沒用。”
莫憂被按跪在地上,猛地擡頭看他,烏發半掩的容顏瞬間慘白,惹得太子陰柔的笑。
“母後和容妃僵鬥多年,而本太子和三弟自出生起對立至今,如今實在厭煩了。正巧,三弟手下趙将軍最得勢,要徹底挑起兩派之争,你真是再好不過的選擇。”太子轉頭,眼神若有似無地掃過司邑青所在人群的地方,很快收回,就如只是随意活動了脖子上的筋絡而已:“至于司邑青,他一直憂心我母後拉攏你哥哥,所以,小美人,不要指望他會來救你。至少,在我帶走你之前,他不會救你。”
莫憂自認為聰明絕頂,也以為争權奪勢不過如此。可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接近皇家重臣的權謀之術,沒有躍躍欲試的興奮,她現在害怕極了。
夜色中,月華如洗,石橋上的男子背對着她,側臉優雅的弧度完美無瑕。他嘴角微翹,為她而笑。
風過,竹林飒飒,掩飾着她慌亂的心跳。
而今日,莫憂手腳被縛,在他的面前被太子拖進馬車,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遠處的人。司邑青身形微動,卻終究沒有下一步動作。
簾幕垂下,卻隔不斷簾內那一雙淚目的怨恨。
太子放下簾幕,回頭對莫憂可惜地搖頭:“我知道他的如意算盤,他想等我帶你回太子府後,再帶着趙聞前去興師問罪。可是,我若對你什麽都不做的話,怕兩派之争挑起的不徹底。”太子忽然神色暧昧,手掌游移到莫憂胸前輕撫,“所以,美人兒,我們不回太子府,去個他們一時半會兒找不到的好地方。”
莫憂拼命躲開,可她終究抵不過太子亂來的手掌,連嘴上也嗯嗯嗚嗚罵不出來,只能害怕地噗噗掉眼淚。
她渾身冷汗涔涔,驚懼不已,心中湧上一種叫絕望的東西。
絕望中,她覺悟。
今日,她是在劫難逃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