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原來,你還記得我

睡意朦胧間,莫憂只覺整個身子都在颠簸晃蕩,颠得似乎要把腦髓都從耳朵裏倒出來。

她睜眼,意識漸漸清醒,才知自己是在颠簸的馬車中。

颠簸?馬車?!

莫憂霎時明白過來,她被送出烨城了。

當然,之後冗長遙遠的路上,她多次試圖逃回烨城,未果。

因為殷爵修總能第一時間揪回她。

在烨城的經歷後,莫憂沒有時間調理身心就被送走,還好她生性樂觀,安慰自己,反正一開始她就暈過去了,醒來下身有點痛而已,不過拿痛買個教訓而已。

連她自己都覺得,這麽快就看開了,還看得這麽開,她果然不是良家婦女。

可抛開一切可以用“而已”來形容的事,再抛開司邑青這個用“混蛋”都無法形容的人,莫憂還是有看不開的事。她想回到至親之人的身邊作伴,她不想孤單一人去任何地方。

小時候,她有娘親疼愛;後來她救回了南杏,與她相依相伴,她們成為了彼此的親人;再後來,她的哥哥死而複生,可她只能也只願叫他趙聞,而不是真名,因為她怕叫回真名後她的哥哥會成為以前楚家那個厭惡她的少爺。

別人怎麽樣都好,她只希望自己在乎的人能陪伴自己,她不想孤單一人去任何地方。

至于殷爵修反問她說的,孤單一人,我不是人麽,她嗤之以鼻。她可不稀罕一個連面都沒見過幾次的人陪她。

莫憂從昏迷中醒來時第一個看到就是殷爵修超大號的臉,雖然他長得……嗯,還行,但她還是差點吓得驚叫。

那是她第二次見到殷爵修,第一次見面是在司邑青大婚那日,他們還一起坐在矮階上閑話許久,雖然後來他做了将軍府的上賓,但莫憂都沒和他打過照面,所以這回算是第二次見面。

明明是第二次見面,令莫憂不解的是,殷爵修似乎恨了她幾輩子,而那種恨,類似她以前學過的一個詞裏,那個詞叫恨鐵不成鋼。

在知道他的身份前,莫憂對殷爵修這三個字的認知停留在越殷皇殷爵炎那個病怏怏足不出戶的弟弟身上。誰知,人家不但沒病,還活蹦亂跳蹦跶到了芸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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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不可信,尤其是皇家流傳開來的流言,多數是為了蒙蔽百姓的好奇心,比如為什麽常常見不到他們聖主明君的親弟弟露面,當然,更重要的是為了向敵國掩飾他受越殷皇之命正在做的事。

先前越殷和芸姜在邊界有過小摩擦,還險些挑起大事。

莫憂了解到的是,那時候,殷爵修也随着越殷軍隊駐紮在邊界,楚朝文不知怎的知曉了他的身份,一箭射他下馬俘虜了他。後來便悄悄和前來營救的殷爵炎結成聯盟。越殷以一日內損失湖支、長林、恒祁三座城池為代價,換了楚朝文用兵如神的功績和在芸姜至高的地位,大将軍之位亦由此而來。

司邑青亦是為越殷效力,于是,殷爵修和殷爵炎為了搞垮芸姜,楚朝文和南杏還有司邑青為了滅掉宇文氏,大家齊心協力,同仇敵忾,便有了今天這樣複雜扭曲的局面。

這些都殷爵修的解釋。

而莫憂的理解是,原來殷爵修很小氣,就因為被楚朝文射了一箭失了面子,所以遷怒到她身上,處處看她不順眼。

喝水咕嚕咕嚕有聲音,他鄙視,途經益州時和客棧老板娘閑聊陸家隆重的滿月酒,他鄙視,老老實實坐着打個盹兒,他還是鄙視。

莫憂依稀記得,殷爵修說過,他在尋一個端莊賢淑,德才兼備的女子,還是個奇女子,想來自己大概符合了他對壞女子的所有定義,所以對他的鄙視欣然接受。

但莫憂也很感激,一路上,他對自己粗鄙的言語行徑鄙視得昏天黑地,卻只字不提在烨城時宇文謹欣對她的所作所為。畢竟,他沒有讓她難堪。

而當莫憂問起那個端莊賢淑的女子找到沒有時,殷爵修滿臉難以言喻的痛苦,拼命搖頭,直說:“她配不上,配不上!”

莫憂以為殷爵修的意思是他配不上那女子,可事後得知,他是說那女子配不上他皇兄。

關于殷爵炎,他用了很多詞彙形容。能文善武,能騎善射,謀略過人,心懷天下,聖德賢明,豐神俊逸,玉樹臨風,英俊潇灑,能歌善舞,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後面三個詞是莫憂出于不滿殷爵修誇耀過甚而加上的,殷爵修沒有否認,只說世上難有女子能配上他的親親皇兄。

這麽神的人,莫憂心中無限好奇,又因為死活逃不出殷爵修的爪牙,重回烨城無望。所以她也漸漸地開始接受自己正前往晗陽的事實。

她覺得殷爵修答應帶自己去晗陽一是受托,二是想以自己為人質,要挾仍在烨城的楚朝文和南杏,讓他們更加賣力地撼動芸姜根基,就像有人曾經做過的那樣。殷爵修得知她的想法後,整張臉因憤怒而扭曲,一嗓子吼得她猛地瑟縮一下:“你是真傻還是裝傻?!非要我說皇兄此次番是特意讓我來接你才滿意?!皇兄怎會看上你這樣的女人?!”

莫憂當場愣住。殷爵修憤恨地狠狠瞪着她,像個發脾氣的孩子。

天帝仁德這一說法,莫憂本就只贊同一半,如今又有了新看法。那個老頭除了有把天下劃分開來像看鬥蛐蛐兒般看人們争鬥的興趣,還有讓人哭笑不得的能力。

悠悠十餘載年華,莫憂第一次迫切的想要毫無道理相信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人,甚至略微想過要留在這樣一個人身邊。他不是她的血親楚朝文,亦不是伴她孤寂中成長的南杏,而是一個與她完全無關的人。

他們在不同的地方出生,在各自的年少嬉鬧,直到在同一個地方相遇。他們猜疑,争執,從不付出真心;經歷勾引,背叛,最終各自分道。

這事哭笑不得倒算不上。真正讓人哭笑不得的是,莫憂先是和小人相處許久才知道他有自己的鴛鴦燈,這已經夠莫名其妙的了。現在又來了個人直接連面都沒見着,他弟弟就說他看上自己了。天上的神仙大抵都很貪玩很無聊,尤其是那個被人尊稱天帝的死老頭!

莫憂對殷爵修說自己受寵若驚的時候,心裏想的其實還是莫名其妙。她也想通了一個道理,男人做大事總愛拉上女人,就如小人拉上了善禾、蝶妃、宇文雅玥;宇文謹欣拉上了她;而堂堂越殷一國之君,為了和楚朝文締結更深的盟友關系,也要拉上她。

對此,楚朝文和南杏是怎麽想的她不得而知,只能且行且看。

初到晗陽時,莫憂一度覺得回到了烨城。

晗陽,越殷之都。這裏人群熙攘,豪商遍地,屋宇高昂,亭臺樓閣,就連小小酒家女也生得甚是标致。

莫憂想,晗陽似烨城般繁華,那越殷比起芸姜怕是也差不了多少了。

到底是芸姜頹靡了還是越殷強盛了,莫憂借鑒兩國皇子間截然相反的兄弟情誼斷定,二者兼而有之。

曾幾何時,天下十六分,後并至九國,連年相征,幾百年下來,只餘四國。

東有孜晖,西為越殷,南有芸姜,北為羯嶺。

本是各執一方,互不相幹。但後來芸姜國圖漸廣,越殷、孜晖均是心憂,那時羯嶺不過區區小國,只占了地遠多嶺之勢,易守難攻,每年向越殷、芸姜、孜晖進貢以求朝夕安寧。所以沒人想到,最先亡國的竟是孜晖。

自十幾二十年前孜晖亡國被納入芸姜後,越殷和芸姜一直相安不生事,越殷同芸姜比起來兵力國力都相差甚遠,所以安分;而芸姜征伐孜晖時耗了太多精氣,還需修養生息,所以也安分。

如今,芸姜已緩過來,需要鞏固三國霸主的尊座。

只是,莫憂瞭望着遠處巍峨的越殷皇宮想,這些年來,越殷怕是也從未停下追趕芸姜的勁頭。

她偷聽過楚朝文和南杏的談話,楚朝文說,芸姜睥睨天下的狂傲已被孜晖耗盡,而越殷日益強盛,更令芸姜生畏。

宇文雅玥差點兒嫁了殷爵炎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只是後來兩國關系日趨緊張,宇文雅玥也另嫁他人,剛好這個他人莫憂很熟。

到達殷爵修的府邸後,殷爵修将莫憂草草安置下來便離開,說是趕着進宮面聖。如此迫不及待之勢再次令莫憂感慨人家兄弟情深,再看宇文氏,內鬥不止,如今也活該受越殷威脅。

從芸姜到越殷這一路下來莫憂搗鼓出了一條铮铮天理,那就是絕不要在殷爵修面前瞧不起越殷或者他皇兄,否則就算馬車行在絕壁懸崖邊,他也會毫不留情地掀開簾子讓你下去。還好她死皮賴臉地扒拉着框沿,好死賴活的沒讓他得逞。

殷爵修進宮前把莫憂交給一個老婦人,讓莫憂叫她蕙姨。蕙姨屈膝行禮道:“莫憂小姐,殿下讓老奴帶您在府裏随意走走。”

初來乍到,莫憂覺得也該熟悉熟悉四下環境,省得哪天走丢了就真沒臉見人了。

她穿過一條條回廊,走過湖上木橋,走在前面的老婦低頭半佝着背,不時回頭向她說這是哪裏哪裏。她卻沒有心思聽,一心想着殷爵修會不會準許她去晗陽街市玩。她還只是在馬車裏透過一方小窗将晗陽看了個大概,就已經急切地想上街游蕩了。要是他不答應怎麽辦,她要是在越殷恣意妄為,他會不會向楚朝文告狀。

“莫憂小姐。”

“嗯。”告狀就告狀,反正就像書上說的,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咦,這是兵書上說的還是史書上說的?

“莫憂小姐。”

“嗯。”真是,把我扔到越殷來受罪,他們就不擔心我嗎。

忽然,一股溫熱附上莫憂手背,她回過神,才知是那個叫蕙姨的老婦人的掌心。

蕙姨畢恭畢敬地收回手,就如不曾觸碰莫憂一般,莫憂這才從恍惚中回神,想起方才這人一直在叫自己。

莫憂仔細打量眼前這人,五十上下,背并不駝,之前在她面前卻一直佝着,顯得年紀更大。此時站直了,比她還略高。衣裳是極樸素的煙灰色,料子卻是上乘,周身沒有一件飾物,只在衣襟上繡着雲紋,極為精致。

“莫憂小姐若是累了,就在這湖心亭歇歇吧。”蕙姨聲音輕柔,軟軟入耳根,說得莫憂還真覺累了。

在石凳上坐下,莫憂呵呵笑道:“那我就在這歇會兒吧。”

蕙姨退一步欠身,說去取些茶點。

亭子裏,只剩莫憂一個人。

湖心亭靜如雲中苑霧中軒,谧靜的湖水似煙似霧,如幻覺般,湖面竟然升騰起袅袅輕紗,快要看不清對岸絲絲垂柳。

濃重的厚霧向莫憂襲來,迷了眼,她陷入茫茫霧霭。

孤身一人的時候,莫憂總會迷惘。

“莫憂?”身後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雄渾有魄力,卻小心翼翼地好像在試探什麽。

她回過神來狠眨幾下眼睛,眼前的霧霭頃刻無蹤,徒留滿目清明,湖對岸還是楊柳依依,柳枝在風中纖腰慢搖,又如碧絲垂洗,末梢沒入水中,擾亂一池清幽。

莫憂憤然轉身欲看清是何人擾了她難得的雅興,卻在看清那人真面目時吓了一跳。

她見過他。

一身玄衣,外面披了件墨色披風,擺腳處随風搖曳。微風中,他的發尾飛揚,臉上神色複雜。莫憂只覺好笑,因為她竟沒由來地覺得此情此景頗有幾分凄涼味道。

片刻過後,她就知道這凄涼之感從何而來。

湖心亭中,太冷了。

入秋時節,湖中央又更為濕冷,莫憂打了個寒噤,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一個噴嚏噴了來人一臉口水。

“哎呀!對不住!”知道失禮于人,她連忙拉起袖子欲替他擦拭,其實就是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而已。

他一動不動,莫憂要踮起腳尖才能夠到,待莫憂擦完要收回手時,他卻一把抓住莫憂的手不讓她收回。

看他深沉複雜的面色,莫憂生怕他被噴了口水火氣上來把自己扔湖裏,連忙炮語連珠地說:“你怎麽也在這裏啊?還記得我嗎?在烨城時我們見過一面的,嗯……不,是兩面。你還送了我一顆好漂亮的珠子呢。你是殷爵修府上的門客嗎?你找他嗎?他已經進宮去了,你只有等些時候了,這裏我熟,要不我替你去叫其他人?嗯,你先放開我,在這兒等着,我這就去叫!”

莫說完奮力地想收回手,還是不行。她很無奈,不讓她走這是要敘舊麽,可看此人臉色她也不敢在這時候和他敘舊啊,更何況他們根本不熟。

“你就在這等着,我快去快回。”她配上認真的表情,盡量讓自己的話聽起來可信度高些,心中默念,才怪。

心中的怪字還未說完,那人就猛地将莫憂拉近,右手仍扼着莫憂的手腕,左手攬着莫憂腰際。莫憂受驚不小,瞪着眼睛不知該睜該閉。他們二人靠的太近,鼻尖相觸,她甚至能聽到他略顯激動的呼吸聲,而她密長的的睫毛幾乎快掃到他的臉頰。

莫憂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麽回事,就聽他語帶欣喜地說:“原來,你還記得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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