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挫骨揚灰
皇家狩獵的排場莫憂沒見過,可沒吃過豬肉不代表沒見過豬跑。莫憂見到随行隊伍從晗陽城門口起勢,穿過圍觀鮮少露面的殷爵修的人群,一路迤逦到皇宮大門時,她只是氣定神閑地說了句,“鋪張浪費,可恥。”
殷爵修今日分外意氣風發,騎在馬背上有種躍躍欲試的感覺,雖然莫憂明知此次狩獵是為他而備,只為了告訴人們這個長年病號如今大病痊愈,已經活蹦亂跳得能打獵了,但她還是啧啧地看了他一眼,又說了聲可恥。
聽到有人說他可恥,他反駁道:“可恥的怕另有其人吧。不知是誰連馬都不會騎,還要另派人牽馬,太丢人了。”
莫憂吃癟,他說的确是事實。可這不能怪她,楚朝文沒教她騎馬就送她走,況且就算她還在烨城,怕是除了詩賦也只能學女紅。
“想學騎馬麽?”禦馬走在最前面的殷爵炎聽聞後邊的動靜,回頭看了一眼莫憂胯下溫馴安靜的小紅駒問。
莫憂在殷爵修利刃般的視線下搖頭晃腦:“不想。”
誰知看殷爵修表情似乎更氣郁了,答應要學他肯定不滿,可拒絕了殷爵炎他也不滿,莫憂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殷爵炎還好,沒有發怒的跡象,因為他似乎永遠都是面無表情的樣子,只是叮咛了替她牽馬的一個侍從小心些。
他們狩獵的地方裏晗陽城有一段距離,于是莫憂在一路上就盤算着怎麽将龍涎珠還回去。
這時候,走在最前的殷爵炎忽然放慢馬速,漸漸和殷爵修還有她齊肩并進。因她的馬是被人牽着走,所以行得慢,統一步調的後果便是,他們三人包括後面綿延的隊伍都行得慢慢悠悠的。
因着三人位置的變化,莫憂在左,殷爵修在右,殷爵炎禦馬在中間,完全隔除了路上任何吵嘴的可能。
可莫憂想錯了,殷爵炎自甘堕落和他們走一塊來不是因為想杜絕吵嘴的雜音,而是有事要說。
他側頭仔細地看了看莫憂,莫憂當然專心地看着前路,沒發現他眼中的小心翼翼。
“今早收到的消息,宇文謹欣死了。”他說。
“真的?”殷爵修忽然來了精神,兩眼放光:“他終于死了,這下芸姜沒了儲君,宇文琨又染疾,我們可以專心對付那個宇文謹冉了。”
莫憂依然看着前路,目不斜視:“他是怎麽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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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爵炎眼中閃過心疼之意。才得知莫憂在芸姜的遭遇時,他沖動得甚至想當即領軍南下,将宇文謹欣碎屍萬段,可莫憂自從到達晗陽的那日起,他就不曾從她臉上看到任何有關此事的痕跡。她越平靜,他越不知如何是好。
其實他是不介意的,這個女子,他早就在兩年的迷惘掙紮中認定,此生不願放棄。
而一旁的殷爵修則顯得跟不上另兩人的思維,仍然很激動:“想不到他們還是有能耐的,這麽快就扳倒了宇文謹欣,先前真是小看他們了。”
小紅駒似乎感受到身上之人的不尋常,嘶鳴了幾聲,被牽馬人安定下來。
莫憂問:“他是怎麽死的。”
殷爵修似乎非要和她争個高低,繼續說:“不知宇文琨那個皇後怎麽樣了,兒子都死了,她怕是……”
“他是怎麽死的。”
殷爵修終于被莫憂的堅持不懈打敗,越過殷爵炎深深望她一眼,可只一眼,他滿臉挑釁頓時消失無蹤。
莫憂目光空洞,直直盯着前方,手中死死拽着鬃毛,身下的小紅駒有些不安。
他同情她作為權術争鬥犧牲品的經歷,但這不影響他全心全意地從容貌,學識對她進行貶低。可此時他忽地覺得,就算她不能知書達理,溫婉賢淑,不能配上他心中高高在上的皇兄,但那樣死寂的神情也不該出現在她臉上,還是和他吵嘴叫嚣時靈動的樣子比較适合她。
他又看着殷爵炎蹙起的眉頭,緊抿着的唇,妥協道:“好吧,他是怎麽死的。”
殷爵炎沒有再看莫憂,他知道那只會讓她更難堪,他轉過頭和殷爵修說話,卻讓莫憂也聽得見,“司邑青将他與我往來的部分信件藏于太子府,又和楚朝文上言,不知說了什麽,當晚宇文琨就派人圍剿太子府,搜出通敵信函。虎毒尚不食子,可宇文謹欣死後,宇文琨竟将自己的親生兒子挫骨揚灰,确讓人膽寒。”
“挫骨揚灰。”莫憂如吟念詩句般低聲道出這四個字,似想起什麽往事,嘴角揚起的弧度帶着巫者念完咒語後的詭異,“死得好。”
他做到了,莫憂不吃驚,因為她想他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可莫憂也很吃驚,這代表什麽,代表他是真的心痛,真的恨宇文謹欣入骨髓嗎?
殷爵炎怔怔地看着莫憂的側臉,眉頭皺得更緊,忽地有一種想擁她入懷的沖動。
他想要輕撫她的後背安慰,起誓今後愛護她一輩子,可又怕會吓着她。
小紅駒又發出一聲低緩的嘶鳴,莫憂松開緊攥着的手,順順馬兒的鬃毛:“你們到底是來狩獵還是巡視的,怎麽走了這麽久還不停下駐營啊?”
不止話題轉得快,莫憂臉上陰冷的神情也瞬間變得明朗,倒讓殷爵炎不知該說什麽。
“還不是有人不會騎馬,走得慢吞吞的拖慢了整個隊伍。”
殷爵修毫不客氣挖苦的語氣激起了莫憂的鬥志,她身子往前傾以便可以越過殷爵炎看到他:“你要嫌我慢,自己先走啊,又沒人攔你!”
這是個值得采納的好方法,但因為提出來的是莫憂,殷爵修猶豫着要不要采取。終于等到殷爵炎用眼神向他示意,他立刻一夾馬肚子飛馳而去。
他一走,莫憂就後悔了,因為現在只剩她和殷爵炎并肩而行,氣氛實在奇怪得很。宇文謹欣死了,她發自真心的高興,可殷爵炎眼裏的同情不減,讓她心中萬感煩躁。
如果是其他人,她應該會嚎一嗓子回去:“看什麽看?!沒見過仇人死了幸災樂禍的啊?!”
只是現在在她身邊的時殷爵炎,是越殷一國之君,為了安度餘生,她選擇沉默。
終于,他們在沉默中到達了一處密林,叫迷葉林,據說是越殷歷代帝王的皇家狩獵場。
莫憂想起上馬時,殷爵修在一旁樂呵呵地想看笑話,她氣不過,所以稀裏糊塗地握着鞍柄,腳踩馬镫,極為利索地翻上馬背,看得殷爵修一愣一愣的,其實自己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到了該她下馬的時候,她想象着自己手腳并用從馬背上滑下來的滑稽樣子,犯難了。
下,還是不下,這是個問題。
殷爵炎看出了她的難處,下馬走向她。
“啊!”莫憂的尖叫還沒完,就已經被抱下了馬背。她下意識地緊緊摟住殷爵炎的脖子,直到已經離開馬背仍忘了松手。
慶幸的是,當殷爵炎抱着她,看她的眼神開始變得奇怪的時候,她及時跳離了他的懷抱躲開一丈遠。
他向她邁進一步,她就警覺地退一步。
僵持許久,他輕嘆一聲作罷,不願将她逼得更遠,轉而讓随行的人準備駐營。
此次狩獵主角是殷爵修,他已經背着弓箭帶着随從深入密林,莫憂四下望了望留守的将士和身邊那個總是不經意向她靠近她又裝作不經意避開的人,覺得自己還是先把要緊的事做了為好。
她剛把手伸到腰際想把珠子取下,殷爵炎躺在随從鋪就的狐裘椅上,一本正經中夾雜一絲無奈說:“我不和你說話,你就不和我說話麽?”
可笑,你就算是和我說話,我也要考慮一下才能決定和不和你說話。
莫憂滿懷歉意地答道:“我修養不夠,說話粗鄙,可皇上身份尊貴,污了耳朵就不好了。”
“你明明不是這樣想的。”殷爵炎起身拉過她,微微使了些力氣,她沒站穩跌在殷爵炎身上,二人一同躺在細軟純白的狐裘上。
四目相交之時,正被獵了第一只鹿高高興興回來的殷爵修撞見。
“咳咳!”
莫憂臉皮厚,又因為心中無愧,所以理直氣壯地瞪了身下那人一眼立刻起身,若無其事地整理裙擺。倒是殷爵炎沒想到稍一用力兩人就躺下了,還被撞見,臉上竟有了紅暈。
“皇兄……”殷爵修張嘴,卻又不知該說什麽,于是将手中的鹿撂下又轉身,“我再去獵些別的來吧。”
留下他們兩人你看我我看你。
不一會,殷爵修就帶着他獵的十六只獵物回來了,莫憂看得出來,要不是獵物太多随行不好帶,他應該也不想回來放獵物。
随行的一衆侍衛莫不高喊:“好箭法!”
這話對殷爵修這樣的人自然是很受用的,大抵也是因為心情不錯的緣故,他也沒怎麽找莫憂的不痛快。
殷爵炎看着地上的那只狍子,箭頭直入心窩,他難得沒再板着一張臉,輕笑對殷爵修道:“看來你還沒有荒廢。”
莫憂真切地看到殷爵修聽到這話以後,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他頗得意地道:“自湖支一役後,臣弟便勤練騎射,今後定不會再讓他人占了先機。”
莫憂簡直莫名其妙,這和她有什麽關系?直到殷爵修又離去,殷爵炎才跟鬼魅一般移步至他身邊道:“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因我這皇弟從小就要‘體弱多病’,所以鮮少在他人面前以皇子身份露面,可骨子裏卻仍是心高氣傲,當初在湖支時,你哥哥一箭射他下馬,也難怪他記恨。”
“想起來了,他說過。”莫憂恍然,心裏禁不住想對楚朝文說,射得好!
“你好似很高興?”身旁的人挑眉。
莫憂立刻轉頭,認真而無辜地道:“怎麽會呢?我是在慶幸那一箭失了準頭。”
殷爵炎早就看穿她的心思,卻不揭穿,而是有些為難地開口:“莫憂,我想你是知道楚朝文為什麽想毀了宇文氏,可是,你知道南杏的身份嗎?”
莫憂為他忽然說出這樣的話而吃驚,轉而一個釋然的笑在她臉上暈開:“嗯,我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