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半月三人,解語莫憂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似乎仍不能讓莫憂滿意,她想要更快,她等不及了。可到了第二天,馬卻有些吃不消了。
她實在一點都不想歇下,她想一路馬不停蹄的趕去長林,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見楚朝文。
萬一晚了怎麽辦,萬一見不到他最後一面怎麽辦?她罵自己竟會有這樣的念頭。
他們一路策馬揚塵,第二日傍晚時分,一只麻雀一路追着他們,繞着他們盤旋許久。殷爵炎停下馬,任那只小鳥落在他肩頭。
莫憂認得,那不是麻雀,是書雀。
書雀,一生只認二主,越殷皇族的信使。
他說,是殷爵修來信了。他們在路上,連最新的消息也要靠殷爵修輾轉傳達。
那只不甚起眼的小鳥帶來了一個還算讓莫憂安心的消息,楚朝文的毒雖還未解,但只是昏迷,性命無憂。
得知楚朝文性命無憂,莫憂兩天一夜的精力似乎也漸消漸怠,她從沒有在馬背上待過這麽久,她太累了。
殷爵炎勸她:“已經兩天了,我們該先歇下,明日再趕路。”
可她轉念,一會兒說危,一會兒又說性命無憂,真假誰知?殷爵炎也懷疑此種蹊跷,卻不願多說。
她還是想催促趕路,殷爵炎見勸阻不得,厲聲道:“莫憂!爵修不會騙我,相信他,相信我!”
他半攬着莫憂,手從她腰旁伸過抓住缰繩,将她禁锢一般。莫憂其實早已渾身酸痛,有氣無力地倒在他胸前,側過臉擡頭望向他。
身下馬兒粗重的喘息,倦怠之意吹起地上的塵土。遠處天幕漸漸沉下,他眼中的關切在此時燦然她整個心頭。
“好吧。”
也許,他是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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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趕路時莫憂催促得太過急切,他們已經錯過了最近的城鎮。兩天一夜來,他們只為飲馬停過一次,莫憂幾乎沒吃什麽東西,馬背上的颠簸讓她覺得脊骨好似已被颠成幾段。
殷爵炎抱她下馬,她走出第一步時腳下沒有知覺,似乎那不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方邁開步子便覺眼前傾天暗下。
只一瞬,眼前又看得見了。一雙健而有力的手扶住她,殷爵炎焦急問道:“怎麽了?”
她不着痕跡地避開攙扶,站好,感到雙腳恢複了些氣力,眼前也看得清了。
“沒事,有些暈罷了。”
四望,周圍的樹木在漸暗的天色裏有些陰森的味道。
此時他們不知在哪處荒郊野外,想找個客棧都不行,她難得一次發自真心的覺得過意不去,若不是她總催着趕路,殷爵炎也不致落得跟她露宿荒郊的境地。
殷爵炎沒有責怪她,只是覓得一塊稍顯平整的空地,扶她靠着老樹坐下。
“謝謝。”這是她難得真誠的謝意。
殷爵炎怔住,立馬吃驚笑道:“這可是頭一回聽你道謝,在下真是受寵若驚。”
他向來繃着臉,不茍言笑,神情冷漠的讓人不敢靠近,莫憂沒想到他竟也會說這樣打趣的話,當即被逗笑。只是,她太累了,連笑聲亦變得有氣無力,沒了平日的氣勢。殷爵炎拿來水囊遞給她。咽了咽根本就沒有的口水,喉頭幹澀難耐,她這才知道自己有多渴,忙接過水囊豪飲一口,卻被嗆得不住咳嗽。
“不急。”殷爵炎輕拍她後背,柔聲道,“慢慢喝,這裏還有一些吃的,慢慢來。”
荒郊野嶺,又是早春時節,天氣還未轉暖,一直到莫憂咽了些食物,殷爵炎也在一旁把火生起,她才覺得周身漸有暖意。
殷爵炎一邊撥動木柴,一邊苦笑:“多虧你,看,如今朕連生火都會了。”
他在莫憂面前從來沒說過“朕”,這回一提起卻是說他會生火了。他是故意的。
莫憂驚奇于他今日似乎格外……沒那麽死板,想了想笑道:“不謝。”
他看着那虛弱的笑顏有些失神,又立刻轉頭撥弄木柴,讓火勢更旺。
莫憂靠着老樹擡頭,月朗星稀夜,卻不是賞月的好時機。明月千裏之外,她的親人不知如何。明明先是說情況危急,為何又忽然沒事了。不,不是沒事,毒還未解,只是暫時性命無憂。還有南杏,他們是一起在長林,或是她一人在烨城。
在晗陽的日子,莫憂心中的憂慮從未減少,但從沒聽到過不好的風聲,所以她依然以為他們一直進展順利。而楚朝文向來行事小心謹慎,怎麽會毫無征兆就發生了這樣的事?太多疑問,她無從知曉。
夜色更深,月亮似比方才更圓了,莫憂倦怠至極卻仍睡不着。地上濕涼,寒意逼人,她只能靠着老樹休息。許久,睡意終于襲來,她困了。
殷爵炎就在離她三步之地,靠着另一棵樹歇下,寶劍不離身,莫憂一偏頭就能看到。一身玄衣,暗過這深沉的夜色。
他的臉也正好轉向她,正閉目養神,又或是已經睡着,莫憂不知,只是出于好奇或是別的什麽原因,一直看着他。他眉頭微蹙,臉上的陰影随着跳躍的火光晃動,或許就等一天,等他一切都準備好後再啓程,堂堂越殷國主,也不致被她害的在這荒郊野外露宿。
意識到這些後,莫憂對他的心存愧疚,卻也只能愧疚。
一旁的火堆不時傳來輕微的炸裂聲,莫憂看着殷爵炎有些出神。
“啪”木柴在火堆中爆裂,就如有預謀一般,又像只是被驚醒,殷爵炎忽然睜眼,眼中清明如月。
那一刻,四目相對,卻相對無言。
只有耳旁柴火哔啵作響的聲音。
相望許久,莫憂還是認輸,她調整了下姿勢,轉過身背對着他,閉上眼想要睡去。
身邊傳來響動,是清淺的腳步聲,她在黑暗中感到身上披上了一件衣物,她猜,那是殷爵炎的披風。
比夜色還暗的黑色,卻為她驅寒。
閉着眼眼前原本就暗,可莫憂卻忽地覺得眼前黑的更深,沒有一絲防備的,她感到唇上傳來一絲溫潤。
她太累了,全身倦的連手指頭都不想動。
她只是緩緩睜眼,看着殷爵炎閉眼吻她的樣子,小心溫柔。睫毛下陰影晃動,他睜眼,離開她的唇。
一樣微涼的夜。
石橋上那人離她有些遠,竹林飒飒,亦如耳旁哔啵的火焰,夜鴉無聲。
一樣清冷的月。
她向石橋走去,月色下的風景是那人欣長的背影。殷爵炎向她走來,身上的披風帶着他的體溫,他的手背撫過她的臉頰,對待稀世珍品般小心輕柔。
一樣的淺笑。
那人側臉揚起的嘴角是世上最美的弧度,殷爵炎的笑意帶着安慰,鎮靜她的不安。
再一次,她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些不合适的人和事。
轉頭避開殷爵炎的凝視,莫憂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再次阖眼。她太累了,真的要睡了。
殷爵炎欲說什麽,終是沒能說出來,只是輕聲嘆氣:“會沒事的。”
“嗯,明天早些叫我。”
第二日天未亮,他們便接着趕路。那個薄如蟬翼的吻,沒人提起。
殷爵炎覺得想要開始,還沒開始;莫憂卻覺得想要結束,已經結束。
莫憂想,她太累了。
與她無關之人的心思,她不想知道,她只顧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
解語,她的娘親,大抵就是因為太懂人心,活得太累,所以才給她取名莫憂,要她什麽事都不要憂心,從小教導她的,也是只要自己喜歡就好,不用顧及他人。
可她終究還是有牽挂。
這世上,有兩個人牽動着她已經夠了,她再不需要其他。
而其中一人,正在那個叫長林的荒城等着她。
長林,多麽生機盎然的名字,可它并不像它的名字一般,是個水木豐美的地方。
他們趕到時,看到的是一個近乎可以算得上是半個沙漠的長林。長林西邊依着一小片沙漠,而長林也亂石遍地,沙塵漫天,路旁只孤寂地生着幾叢刺木。約是水源不多,長林人多聚居于有井的地方。
而楚朝文駐軍之處,是長林腹地,水源最充足的地方。還好,那裏同一般地域無異,有街市樓閣,水多食物也足,普通百姓尚且過得好,莫憂也不擔心楚朝文會致缺水少食了。
殷爵炎說楚朝文中毒一事還是秘密,鮮少有人知,就連那日的那封信,也只是密探來報。楚朝文身邊的副将對外傳的是,他巡邊疆操勞過度,略感不适,遂于長林修養。
都已經到了長林,莫憂自是等不及要見楚朝文的了。可她和殷爵炎被攔在驿館外,無論她怎麽解釋,駐守的人就是不放他們進去。
“這位官人,勞煩您通報一聲,就說莫憂,”她拍拍胸脯,“就說我求見趙将軍。”
無奈,楚朝文将她掩藏得太好,連在烨城都大多只知他有個妹妹,不清楚莫憂是誰,更何況是邊境的一員小兵。
“我管你是誰,快走,大将軍可是什麽人都見的?”
莫憂被蠻橫地推開,那人還欲上前推搡,殷爵炎護着她往前一站,氣勢頓時鎮住一衆人。
有那麽一瞬,莫憂又愧疚了,因為此時越殷一國之君站在她身邊起的卻是護衛作用,真是太屈才了。
這時從驿館裏又走出一人,莫憂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斥責着:“何人生事?”
“尹将軍。”衆人畢恭畢敬的行禮。
她的視線越過攔在跟前的一幹小将,落在威風凜凜的那說話人身上。
然後她欣喜地看見了熟人,阿良,她很高興,雖然他身上太陽下反光的铠甲閃得她眼花。
許久未見,他如今已晉升成了副将。
阿良正欲斥責來人,卻見是她,驚愕不已,趕緊撥開一條道至她跟前:“莫憂小姐!”
方才不讓莫憂進驿館的人皆一驚,大氣不敢喘急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