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怎一個煩字了得

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莫憂大搖大擺地被阿良風光迎進了驿館,身後跟着一言不發十足保镖樣的殷爵炎。

阿良示意殷爵炎稍候,單獨帶她到一處,似有許多話要對她說。莫憂在他開口之前便擺手制止他的道歉:“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那日是我撇下你不讓你跟着,至于後來的事,都不怨你。”

“……”阿良聽莫憂這麽說沉默了,用一種莫憂看來可憐兮兮的眼神看着她。

莫憂發現都已經做了副将的人,阿良原來性子裏的忸怩還是沒改過來。

“真不怪你。不過你要是再不帶我去見趙聞,我就真怪你了。”

阿良眼中的感激頓時讓她覺得自己真是心地善良。

阿良像了了一樁心事般長舒一口氣,立刻疑慮的目光又停駐在了不遠處的殷爵炎身上,莫憂拉近他小聲正色道:“越殷來的,你我可都惹不起。”

他點頭意會,便引他們向館內走去。

楚朝文躺在床上,面具擱置一旁,面色紅潤,氣息勻緩,就如只是睡着了一樣。除卻被灼傷的左面,他全然就是一個酣睡的普通人。有那麽一瞬,莫憂甚至覺得,要是上去推搡他幾下,他就會不耐煩地嫌她擾了他的好夢。睡得如此平穩,莫憂稍稍放心,看樣子似乎是真的性命無憂,雖然只是一時的。

殷爵炎在一旁沉聲詢問:“到底怎麽回事?”

“到現在還不知是中何毒,也不知為何中毒。前些時日還嘔血,狀況危急,如今就只是昏迷。”阿良看着莫憂不安分的手道,“莫憂小姐,大夫說切莫輕易動将軍,以免毒在體內加快蔓延。”

莫憂聞言立即收回想推搡幾下的雙手,不敢碰楚朝文。

阿良斂起看向他的目光,接着道:“我已下密令尋醫,只是這幾日都只找着些庸醫。”

殷爵炎還問了些話,阿良一一作答,到頭來,不知道的還是不知道,沒有任何進展。莫憂擔心地看向楚朝文,怎一個愁字了得,難道他就只能這樣一直躺着。阿良說南杏還在烨城,楚朝文昏迷前叮咛不能讓她知道。

事情到了這地步,莫憂怎麽會沒有私心,她知道南杏和楚朝文之間不同尋常的關系,而如今她的哥哥生死難料,她當然不想讓南杏還留在烨城,她希望南杏能陪着楚朝文,而不是在烨城,在宇文謹冉身邊,不管是出于報仇還是其他什麽原因。

阿良詢問莫憂的意思,是否告訴南杏。莫憂看他急切的模樣就知道他也有私心,早想通知南杏,只是礙于楚朝文下過令。所以他想借自己之口,來違抗這個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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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最後一刻,不要告訴她。”她知道,南杏在烨城也不好過。

她還想守着,殷爵炎蔑她一眼,硬拽着她往外走:“守着他就能醒?莫憂,你已經到這裏了。先收拾下你自己,再好好睡一覺,這樣幫的忙更大。”

莫憂由他拖拽着,心中明白他說得有理,連日趕路已經讓她灰頭土臉,就連殷爵炎的一身黑衣也已泛灰,走起路來步履生灰。

最後,她還是妥協,決定先去梳洗。

銅鏡中的自己,滿面灰塵,眼窩微陷,眼睛下烏黑一片,十足難民樣。莫憂不禁感嘆,阿良能一眼把她認出來還真不是件容易事,難道以前把他欺負得太過以致記恨到她化成灰他都記得?

她實在萬分慶幸長林雖然依着沙漠,卻還能擠出點水供她梳洗。舒舒服服地洗了節省的澡,洗淨了發絲間夾雜的塵土泥塊,莫憂換上侍女遞來的衣物,頓時感覺自己精神不少。

青玉月牙梳齒縫間滑過她未幹的發,她正一邊細細梳頭,一邊想着尋醫的事愁眉不展。

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還隐約傳來侍女焦急勸阻的聲音。

來人走得很急,像是跑到房前,身後跟着一衆侍女焦急的阻攔道:“使不得,莫憂小姐正在……”

沐浴二字還沒說完,房門就被猛地推開,莫憂做好了準備卻沒想到來人真敢推開門,還是被吓了一跳。她怒了,這要是還沒洗完,或是洗完了沒穿衣裳,楚朝文醒了以後她一定讓他把來人眼珠子剜下。

莫憂憤然回頭,正欲怒斥,要說出的話卻生生卡在喉頭。

突如其來的重逢,心中的悸動,在這個午後的沙漠之城,很快就被蒸發殆盡。

她捋順耳旁的濕發,冷眼看他。

“莫憂。”司邑青輕語,嘴角上揚,眼神純粹。

可她卻不合時宜地想起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比如她該如何稱呼眼前這個細汗淋淋的不速之客,謙王爺,驸馬,司邑青,還是別的什麽。

仔細想了想,她問道:“你怎麽在這兒?”

“皇上命趙将軍巡視邊疆,我正巧也想來邊境看看,前日剛到就知曉中毒一事。”司邑青向她緩步走近,視線一刻也沒有離開她,他輕笑道:“方才聽尹副将說你也趕來了,我便來看看,你果然在。”

他的笑讓莫憂覺得很不順眼,那是如願以償,還是小人得志?

她自嘲的發現,自己對他的看法,已經逃不出那個套路了。

吃一塹,長一智。

司邑青走得更近,就在手尖快碰到她的面頰時,莫憂收好玉梳從梳妝臺前起身,輕盈地繞過他走出門外。

正是未時一刻,屋外陽光四溢,空氣中帶着沙漠獨有的幹燥氣息,又是暖融融的,正合适晾一晾她未幹的發。她舒展幾下腰肢扭了扭脖子,倚着一根落漆的柱子坦然接受陽光的洗禮,順便清清腦子,她還要想辦法哪兒去尋神醫,沒空打搭理無關之人。

“莫憂。”另一個人正在叫她。

不知為何,她聽到這聲音的時候,頓生一種煩躁的感覺。

屋外的長廊不遠處,殷爵炎也換了身新衣,但仍是一襲黑向她走來,面色一如既往的沉靜,步子卻邁得有些急,似是許久沒見了一般欣喜。

莫憂無奈地将頭磕在柱子上發出“咚”的一聲,開始閉目養神。

殷爵炎走近了,正疑惑莫憂為何如此反常,不經意間就發現了還站在她房裏呆呆望着她的司邑青,眉頭不自覺擰起。

“原來,你也在。”

莫憂睫毛輕顫,還是掙開了眼。她安慰自己,她和司邑青之間的事,至今仍是秘密,唯一察覺的宇文謹欣也不得善終,永遠不能洩密了。

司邑青謙謙模樣,從屋裏走到屋外,走到莫憂身邊,噙笑向殷爵炎抱拳回以一禮,似乎是不經意地問道:“何時到的?”

殷爵炎瞥了一眼沒有任何反應的莫憂,将手扶上她瘦削的肩膀,眼睛卻是直直看着司邑青,難得面帶笑意道:“我和莫憂,都是巳時才到的而已。”

午後的太陽正是最盛的時候,曬得莫憂的發尾有些毛亂,她低頭,小心地細細撫順。

周圍的侍女已不知去了何處,又或許根本就是藏在某處,她們疑惑着,而多年服侍人的經驗讓她們不敢上前。

豔陽下,女子烏發未绾,瑩白纖細的手指輕輕梳理,她身邊二人笑得如沐春風,周身散發的卻全是寒意。

不知僵持了多久,莫憂有些倦了,她想休息,但又很猶豫,因為這個時候,她該去看看楚朝文怎麽樣了,即使他忽然醒來的機會微乎其微。

“啊,我都忘了你們認識呢。”她看着眼前的二人燦然一笑:“那你們先敘敘舊,我還是去看看趙聞吧。”

她将殷爵炎的手從肩頭拿開,從他們中間走過,卻又被另一人拉住。司邑青牽着她的手,笑容溫和,語氣卻低沉壓抑:“我陪你去。”

于是,一個人去成了兩個人去。

殷爵炎站在原地,待他們走遠了才回神,一言不發地跟上。

于是,兩個人去成了三個人去。

莫憂暗下力道想抽回手,司邑青卻攥得更緊,他們身後,是殷爵炎沉穩的腳步聲。

她的心思不該放在別處,所以忽然有種想豁出去的感覺,索性快步向楚朝文的房間奔去,司邑青沒有松手,跟在她後面……

莫憂憑着自己精明的頭腦,向阿良明确指出,要知道中的是何毒,就需先查出是如何中毒,但阿良一臉這還用說的表情讓她很受挫。

仔細翻看完一切楚朝文可能接觸的東西,沒發現任何異樣,她頭痛了,楚朝文就是在這房間中的毒,而這房中一切平常,那下毒之人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阿良在一旁又是一副我早就查過了的表情,任她翻上翻下。

這時候,莫憂覺得都快成啞巴的殷爵炎遞過一張銀質面具,示意她看看。她接過,在這屋裏的人中,除了楚朝文,也就只有她最熟悉這面具了。

可她正反面翻來覆去地瞧,還像狗一樣嗅了一遍,仍是沒有任何發現。她不滿地橫殷爵炎一眼,這面具是銀鑄的,該拿來驗毒才對,誰會把毒下在這上面。

她頹然地坐在楚朝文床邊,除卻灼痕,楚朝文平靜的睡顏俊朗如昔,她頓時又湧起一股想把他搖醒的沖動。

“我和尹副将會繼續查,不要慌。”司邑青站于她身側,軟語勸道。

她輕輕哼了聲“嗯”。

将近一年不見,阿良有很多地方讓莫憂刮目相看,楚朝文昏迷期間,随行的軍隊,驿館外不知情的侍衛,他将一切處理得妥妥當當。

他給莫憂安排的房間在驿館偏角處,門前是一片沒有草木的空曠院子。若不是在這大半塊地都是沙漠的長林,莫憂絕對懷疑他是在公報私仇。

她在床前光看着楚朝文發呆就看到了天黑,回房路上經過那片空蕩蕩的小院,院中一角的天幕正挂着一輪上弦月。又是月亮,她最近越來越煩月亮了。

上弦月是嘲諷的笑臉,她将視線從天幕收回,就看見院牆下站着一人,玄衣似夜。

莫憂實在很欽佩這人的精氣神,連日趕路再加風餐露宿,這大半夜的竟還有閑情逸致賞月。反正她是瞌睡死了,除非楚朝文現在就能蹦起來,否則誰也不能阻攔她睡覺的腳步。

她無視遠處半掩在院牆陰影中的殷爵炎,徑自走到自己房門前,豪氣幹雲地雙手推開房門進屋。

還想回頭跟殷爵炎說一聲,讓他早些睡,誰知她剛轉頭,殷爵炎竟已經站在了她身後,黑壓壓的擋去了所有月光,吓得她驚叫了一聲。

侍女早被譴走,莫憂只能趕緊進屋,親自把屋裏的燭臺點上,不安地咒道:“你吓鬼啊!”

簡樸的屋裏頓時亮堂起來,屋子不大,窗戶又緊關着,更顯狹小。

殷爵炎跟着她走進屋裏,聲音沉悶:“是你吓着我才對。”

莫憂不懂他的意思,打個呵欠:“我困了,請回。”

誰料她打呵欠掩嘴的手都還未收回,殷爵炎就忽地将一把拽到身邊,迫她直視自己:“你和司邑……”

“殷爵炎。”莫憂打斷他,語氣玩笑卻直呼他的名字,“你太久沒睡糊塗了吧,這麽晚來找我就為和我說這些有的沒的?”

他有些愠怒,面色冰寒,不語。

莫憂掙開他,又打了個呵欠:“你聽說什麽了麽?”

“沒有。”

“那你還來煩我,我要睡覺了。不送!”莫憂向着溫暖美好的床走去,再次被拽回。

“我看見了,你讓他牽了你的手。”

“笑話,想當初,我和阿良還攜手共游花街柳巷呢。”她說的是真話,她的确是拉着阿良去給他心儀的女子贖身的。

“我說的是司邑青。”殷爵炎并沒有如她所願追問阿良,或是花街柳巷,不依不饒的勁頭讓她心煩。

他說:“我有直覺。”

莫憂真是無語凝咽,橫他一眼道:“那就是你直覺不準!再說了,我讓誰牽手又關你何事?你管得着麽?”

她眼疾手快,趁他還未将這段話理解完,更沒來得及沒發火時便奮力将他推出門外。

關門,落鎖,一氣呵成。

“哐!”

殷爵炎一拳砸在可憐的房門上,門鎖也跟着顫了三顫,莫憂真替那門感到肉疼。

她将耳朵貼在門上,聽見他在門外安靜地站了一會兒最後終于離去,腳步聲很急躁。

一直聽聞腳步聲遠去直至無聲,她才長舒一口氣,轉身氣憤地走到窗前,使足了力氣猛地推開窗戶。

因用力過猛,兩扇窗戶來回撲扇着,好一會兒才靜下來。

月華灑下,落在司邑青月白長袍上,他蹙眉看着激動的莫憂,那眼神仿佛她欠他整座月滿樓。

方才莫憂剛進屋時,屋裏漆黑一片,屋外月色清明,紗窗上映着他清晰的影子,吓得莫憂連忙點了一屋子的蠟燭。再一次,她不得不欽佩自己的聰明才智。

莫憂倚在窗邊,一手随意地搭在窗沿,怒氣未消:“有什麽話,我們就這樣說吧。”

司邑青也學她那樣倚在窗戶的另一邊,殷爵炎給他帶來的陰翳此時轉作脈脈溫情:“這些日子,你過得可好。”

“吃飽喝足睡酣,好得很。”

“可我過得不好。”他眸中淡淡愁殇,目不轉睛地盯着莫憂。

“真的?那我可就太高興了!”莫憂說得陰陽怪氣,“你來就是為了裝可憐的?”

“這些日子,我過得不好,因為”他的手掌忽地覆上莫憂支在窗沿上的手背,寂靜的夜,月涼如水,他吐氣輕緩:“我想你。”

“有勞挂念。”莫憂試圖抽回手,但卻被握得更緊,就像白日裏那樣。她無可奈何,只能嘆口氣道,“但我不想你。”

握着她的手一緊,“因為他?”

莫憂終于沒辦法再心平氣和地跟他好好說話,一竿子麻煩事等着她,他和殷爵炎還跟約好似的來擾她清淨。怎一個煩字了得!

她用另一只手掰開司邑青的手,一獲自由就大力地關上窗戶,隔着窗上的一層薄紗道:“我要睡了,明日還要早起尋醫,沒空和你們耗。”

“莫憂。”

她将額頭輕輕抵在窗上,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滾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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