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願信我嗎?

到長林的第一晚,或許是因為在來的路上倦意就已經積了好久,莫憂倒頭一沾枕頭竟然就睡着了,全然沒有受到不相幹的困擾。

一覺日上三竿起她是不指望的,可第二天沒人叫她自個兒就能早早醒來,還是讓她對自己佩服不已。

伸伸懶腰,活動四肢。她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雖然她都不知該做什麽準備。

尋醫,那是要出去尋麽?

當然不用,她定是趕路趕急了腦子被灰塵石子堵了,才會忘掉晗陽城中那個精曉各種蛇毒的女人。結結實實睡死了一晚後,她終于想起了蕭蛇。

而要想請動不喜生人的蕭蛇,她就得低聲下氣地求殷爵炎了。

她以頭撞柱,咚咚響的有她的頭和柱子。

早知道,昨晚就對他好點了!

可一轉念,楚朝文也算是為他效力,他應該不會置之不理吧。

正在她猶豫着如何向殷爵炎誇大楚朝文的豐功偉績時,天上那個她一直瞧不起的老頭又告訴了她一個道理。

船到橋頭自然直。

神醫自個兒上門來了。

莫憂之所以稱神醫,不止因幾根銀針下去,楚朝文就能在夢中動動手指還說夢話,而是因為神醫醫術高明,卻是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子。

她打量着神醫瘦削的身板,暗忖,嗯,還是個弱女子。

不過她不懂的是,神醫竟是南杏風塵仆仆帶來的。

南杏和神醫均是灰頭土臉,想來也是日夜兼程趕來的。莫憂難得見到南杏這麽狼狽,還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兩人之間連重逢的寒暄都直接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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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用許多話想問,可終究沒有開口。

即使再擔心,她也不能沖動,要善解人意。要是南杏覺得她知道的太多管的太多,今後把一切瞞得更嚴實,或者把她送到更遠處……

莫憂沒有多問一句不該問的話,她想留在他們身邊守着他們。

大抵被莫憂盯得不耐煩了,南杏替楚朝文拭汗,回頭不耐煩地一指神醫跟她解釋:“這是我新收的婢女,白芷。”

莫憂哦一聲點點頭,上下打量起這個今後可能會在南杏面前跟她争寵的女子。

相貌清秀,低眉順眼,一看就是個善解人意的可心人。

她覺得壓力很大。

于是為了體現自己的體貼乖巧,她生怕人占了先機般搶着去煎藥。

司邑青和殷爵炎都在她的無視到底中格外安分,一個面如冰霜,一個笑意溫和,沒有在南杏面前表現出絲毫異樣。

莫憂忽然覺得睡了一覺起來真是晴空萬裏,真真是個好日子。把想在一旁看着火候的白芷支走後,就同因信不過她而前來看藥的阿良閑聊起來。

她這才知道,原來阿良早在來邊境前就已經成親了!

至于他的妻子是誰,莫憂雙眼眯成縫,似乎在回想什麽。

“昀倩。”阿良萬分不願正眼看她。

“哦,對,就是她!怎麽樣,我這個媒人還不錯吧?她怎麽樣?我還記得,以前只要一提她,你就羞得兩眼冒火。”莫憂搖着煽火的蒲扇,極盡所能地最後羞他一把,可惜未能如願。

阿良斜她一眼,面不改色氣不喘。

“哎喲,都不知羞啦?”她故意語氣酸酸:“唉,我知道,你都當上副将了,不是我以前的跟班了。”

阿良聽了她的話,莫名長嘆一聲,看着被水汽沖頂着跳了一下的藥鍋蓋子,不知是在對誰說話。

“誰都不是以前那樣了。”

“你說什麽?”莫憂沒太聽清。

“你還是以前的你麽?”

莫憂揭開藥鍋蓋子,拿着長柄小勺胡攪幾下,見藥快好了的樣子,回頭樂呵着:“我還是莫憂啊。”

歲月流年,華光灼灼,那時的她從不曾知曉,她會再也找不回自己。

“藥煎好了就快送過來吧。”阿良說罷,便轉身離去,“我還有事要向白芷姑娘請教。”

莫憂原還懷疑阿良會不會見白芷容貌姣好,性情亦不錯,從而動歪念,後來才發現人家坦蕩蕩,動歪念的是自己。

她端着藥給楚朝文送去的時候,正遇上阿良請教白芷毒從何來,可把她樂着了。一來證明阿良是個好男人,二來,這個問題的确可以打壓一下白芷。

莫憂把手中的藥碗擱在桌上,想将其放涼一些後再喂楚朝文,回頭樂呵呵地等着白芷犯愁,可是,她還是失望了。

白芷随意在屋裏繞了一圈兒,拿起昨日被她排除得幹幹淨淨的銀質面具:“毒在這上面。”

殷爵炎和司邑青分站在她兩側,她覺得視線不好,一左一右地推開他們走至白芷面前,不可思議地道:“怎麽可能?這可是銀子,銀子你懂麽?”

說着便要拿過面具,南杏連忙止住她即将碰到面具的手,朝她搖搖頭。

她悻悻地收手,卻聽白芷解釋道:“無礙的,此種奇毒可随風而散,如今只留了些常人嗅不到的氣味而已,不傷身。”

終于,謎底在白芷的解說下揭開,那是種銀器測不出的奇毒,可從皮膚滲入進而害人,只是這下毒之人又難倒衆人了。

看着南杏深思的模樣,莫憂只想到兩個人,一個是如今在芸姜地位和楚朝文不相上下的權臣李秉,一個就是芸姜三皇子,也就是準太子宇文謹冉。

兩個都不好對付,莫憂很頭疼,她是不是該勸勸他們,告訴他們性命和仇恨孰輕孰重。

實在不行,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總該明白吧?

“這不是你該憂心的事。”不知何時,司邑青出現在了她身後,溫和的手掌安撫地放在她肩頭。

莫憂一時無措,吓得像全身都被定住了一般。她心虛地轉着眼珠看了看周圍,還好,南杏正背對着他們,端着藥碗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藥吹了吹,喂給依舊昏迷的楚朝文,絲毫沒有察覺身後的動靜。

白芷和阿良都站在他們前面,亦沒有察覺。

發現無人察覺,她松了口氣立刻如炸毛般彈跳至一旁,正撞上全身僵硬的殷爵炎。

殷爵炎穩穩地扶住她,卻是氣息詭異。

“呵呵,”她覺得這個時候,和司邑青拉扯不清只會讓南杏生氣,而殷爵炎則安全許多。她怒瞪一眼司邑青,回頭好奇地拉着殷爵的衣角,模樣可人地沖他炎眨眨眼,“你真聰明,昨天你把面具給我時,怎麽懷疑到是它的?”

殷爵炎低頭,漠然地看了眼被莫憂拉着的衣角,又看向一旁還維持着擡臂姿勢的司邑青,目光忽地變得冰寒。

“直覺。”

莫憂又想拿出招牌假笑應對,卻發現自己更想哭。

因為司邑青已經上前一步,欲把她從殷爵炎身邊拉走。

她被牽着方走了一步,另一只手就被殷爵炎握住,走不了了。

她在中間被兩人牽着,進退不得,那兩人眼裏卻沒有她,而是一心一意地用在她看來無比深情的目光對視着。

看着他們糾纏不清難舍難分的眼神,莫憂想,若此刻能天長地久,海枯石爛,那麽——她就慘了!

其實此時此刻她最想的就是罵人,最好是潑婦罵街的架勢,可是看一眼在床邊小心喂藥的人,她依舊窩囊得大氣兒不敢喘。

窩囊地藏起舌頭不要緊,她還可以有骨氣地亮出牙齒。

殷爵炎她已經顧不上了,可正在她亮出一排雪牙,照着司邑青的手背就要啃下去時,她的餘光竟瞥見白芷和阿良回頭了!吓得她頓時止住了所有動作,可這樣一來,三人更是以一種怪異的方式僵持着。

即使和莫憂不熟,白芷仍很給面子地愣住了。

阿良緊随其後,震驚不已,在莫憂祈求的目光中開口打破了平靜:“莫憂小姐……”

南杏聞聲極慢地轉頭,可在她還未完全轉過來時,莫憂就已經絕望了。

而當南杏的目光忽地變得淩厲時,她唯一慶幸的就是楚朝文仍昏睡着,即使被子上灑了半碗湯藥。

“司邑青,”此時南杏似乎憤怒壓過震驚,可聲音很平靜,平靜得莫憂很不平靜,“放開她。”

司邑青感到莫憂手心濕涼,微微顫抖,看她臉色也是蒼白,不禁心生疼惜,可又見殷爵炎眼中閃過愛憐之意,頓時讓他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他使了力道,心中主意已定,将莫憂拉到自己身邊。

殷爵炎身形未動,定定地看着眼前相依的兩人,握緊了手中僅剩的虛無。

莫憂大氣不敢出,甚至連動都不敢都,一時之間竟忘了反抗,就這樣鼓着眼睛看着他。

她萬萬沒想到司邑青會如此大膽,在烨城時,她向來瞞得很好,她知道其實司邑青為了不和楚朝文反目,所以也并不想讓別人知曉。

而現在,她只能絕望地猜測,難道是他見南杏和楚朝文的關系如今發展得非同一般,所以忽然也來了興致?可像司邑青這種人的興致,往往就是他人的痛苦。

南杏從床畔站起身,用眼神示意一直呆滞在旁的阿良和白芷退下,步步向他們逼近。

莫憂這才反應過來,狠狠甩開司邑青,搓搓手心,又捋捋頭發,深深地埋着頭。

待阿良和白芷走後,屋裏就只剩莫憂,司邑青,殷爵炎,還有南杏和楚朝文。

屋裏的氣氛如凍住一般,莫憂再次慶幸,還好楚朝文未清醒,不然以他的脾氣,這泛冷意的屋子應該會燒起來。

“南杏小姐,”司邑青帶着一種洞悉所有的詭異神情,笑着打破屋裏的沉靜,“或者,我該稱你,錦瑟公主。”

南杏就是錦瑟,錦瑟就是公主,十四年前,從孜晖死城逃出的亡國公主。

相較莫憂臉上的蒼白,她的面色慘白一片。

這個稱呼,在她毫無準備的時候被人叫出,更讓她覺得以前小看了眼前這人。

殷爵炎心中亦是一驚,再看向司邑青時的眼神變得危險。

而司邑青,莫憂望向他,看着他嘴角噙着的笑,和下颌好看的弧度,覺得他好像什麽都知道,什麽都能掌控的樣子讓人害怕。

“不要威脅我!”錦瑟切齒,潋滟花容泛起美人抓破臉的怒意。

“你放心,謹冉還不知道,除了我,烨城沒人知道。”司邑青又對莫憂苦笑道,“你也瞞得很好,楚允之女。”

莫憂不說話,事實上她也不知該說什麽,她只想躲到錦瑟身後藏起來。

權謀治術,爾虞我詐她略懂卻不想玩,她是莫憂,她只想無憂無慮好好享樂一輩子,而自己在乎的人能一世平安,除此之外,她不管其他。

她想逃到錦瑟身後,司邑青卻忽然半攬住她,她逃不掉。

“放開她!”錦瑟和殷爵炎一同出聲。

司邑青溫文爾雅的君子風範化作嘴角邪魅的笑,他在莫憂耳畔低語呢喃,聲音卻讓所有人都聽得見:“莫憂,大家都瞞來瞞去的,我們也瞞得苦。不如就告訴他們,其實……”

他話說一半頓住,笑得越發意味深重。

殷爵炎眼中翻湧的狂怒,都不及錦瑟的錯愕與失望讓莫憂慌亂。

“不,別聽他胡說,不是這樣的!”莫憂不住地對錦瑟搖頭解釋:“我們之間什麽都沒有,他不過圖一時新鮮,為了達到目的甚至可以棄我不顧!”

“如果你是說太子的話,我想你應該知道,他死了,挫骨揚灰。”司邑青小聲地在她耳邊訴說着宇文謹欣的死,更令她頭痛欲裂。

她連推帶搡終于掙開司邑青的桎梏,躲到錦瑟身後。

“王爺,莫憂不過是尋常女子,”錦瑟将她護在身後,目光淩厲:“她和我們不一樣,不要把她卷進來!”

司邑青朝前邁進一步試圖靠近,殷爵炎往前一站,正擋在他面前,渾身寒意逼人。

莫憂躲在錦瑟身後,不敢說話不敢動,聽見司邑青清朗篤定的聲音傳來,他對錦瑟說:“太子一事我本無意如此,如今也悔恨不已。我司邑青發誓,今後,定一輩子護她,愛她,不讓她受絲毫傷害。”

有人護她,愛她,正是莫憂心中向往。她恍惚想起一個人,無關感情,只是想起他給過的最美好的念想。

陸笙凝視着牆上的紅蘭圖對她說,若我将來能娶得心愛之人,定一心愛她,護她,不讓她受半點苦,不讓她留一滴淚,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從那一刻起,那邊是莫憂最美好的念想。

而就在剛才,司邑青發誓,會一輩子護她,愛她。

她心下動容,如鲠在喉。

錦瑟冷笑着:“我何以信你?”

司邑青的視線越過殷爵炎,越過錦瑟,期盼地落在她身上。

“莫憂,你願信我嗎?”

她以為她能很有骨氣的蔑視着他,冷哼一聲羞辱他。

可她沒有,司邑青的話誘惑着她,她做不到。

早在烨城,在宇文謹欣抓住她時,在她向他投去求助的眼神時,她就已經後知後覺發現,即使她從不過多在意別人,可司邑青于她而言,是不同的。

那時的莫憂想要相信他,相信他會不顧一切挺身而出,就像他大婚之日在謙王府時,他在宇文謹欣面前護着自己一樣。可他沒有,他只是站在人群中沉着冷靜,任由宇文謹欣帶走她。

現在他說要護她,愛她,她還該信他嗎?

莫憂掩在錦瑟身後,迷茫低語:“我不知道。”

錦瑟淩然的氣勢在聽到這般沒骨氣的話後漸漸散去,只留一聲輕嘆。

殷爵炎看向她,拳頭不知不覺握得更緊。

這時床上傳來些微聲響,惹得衆人回頭。只見楚朝文輕緩地睜開雙眼,迷蒙地看着一屋子人。錦瑟上前傾身察看,語氣淡淡:“我們之後再談。”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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