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風雲暗變
天下萬民最崇仰的“天帝”二字,在莫憂心中的地位因為楚朝文掐着點兒醒來而略有提升。
楚朝文的身體很虛弱,錦瑟并未和他提起無關緊要又影響他心情的事。
莫憂殷切地奔前跑後,端茶倒水。
白芷醫者仁心,嫌莫憂咋呼喧鬧會打擾病人,便想委婉地把她趕出去,無奈莫憂死活不走。她怕要是走出楚朝文的房門,就有人等着她。司邑青,殷爵炎,她誰都不想看到。
和司邑青的過去就該成為過去,雖然說白了他們似乎沒什麽過去,可司邑青的不依不饒實在讓她不安。
而殷爵炎,莫憂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來長林的路上,荒郊外那一晚的淺嘗辄止,他或許想得太多。
楚朝文醒來得知她和錦瑟一個沒在晗陽,一個沒在烨城,氣惱自然沒免掉,不過他也就只給她臉色看。莫憂早習慣了,該給他灌藥就灌藥,絕不會溫柔的喂。
灌完藥,莫憂才發覺楚朝文和錦瑟似乎冷落着對方,一句話都沒跟對方說過。
眼見屋子太小,她只好灰溜溜地離開。
可她忘了,門外,站着兩個瘟神。
莫憂無法根據他們的面色判斷出剛才他們是否和平相處,而正巧她也不在乎。
她靈機一動,極盡忽悠之能事,權當什麽都沒發生過,談天說地打哈哈,另兩人愣是連話都沒插上。
“我去找阿良玩了。”口如懸河一番後,莫憂氣兒都沒來得及換就連忙招招手,揮別兩尊面色鐵青的瘟神,撒腿就跑。
找到阿良時,他正在案上攤着一卷羊皮卷軸,走進一看,原來四國地形圖。
莫憂搖搖頭糾正自己,現在來說,應該是三國地形圖了。
地形圖東邊原來名叫孜晖的大片土地上,如今寫着的是東孜二字,而東孜,是芸姜的土地。放眼整個地圖,羯嶺只遙遙占了北方一席,西邊是富庶的越殷,而整個東南邊的一大片,都是芸姜的土地,版圖約是越殷的兩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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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還很用功嘛。”莫憂在他身後打趣着。
“莫有小姐,我沒空陪你玩兒,”阿良沒被她的神出鬼沒吓到,淡然卷起地形圖:“我該去找将軍了。”
莫憂趕緊攔着他,一是她想讓楚朝文多歇一會兒,二是怕阿良打擾了人家孤男寡女。
“有什麽事,很緊急麽?”
“沒事,我只是想,該同将軍說一聲他昏迷了幾天。”
她明白,楚朝文昏迷了幾天,就有幾天可能跟不上邊境情況,阿良确是個得力副将。
“也不急于這一時嘛。”莫憂看着他手中的卷軸尋思着說點別的轉移注意力,無奈芸姜說不得,越殷不好說,那就只能挑羯嶺了,“我才知道,原來羯嶺就那麽大點兒啊。”
阿良被牽引着一時也忘了自己要去做什麽,專心鄙夷起莫憂來:“別小看羯嶺地處偏北,可地勢易守難攻,所以長久以來,誰都不敢動它。”
這些莫憂當然明了,宇文琨滅了孜晖接着又和越殷鬧,就不去管那片小國自是有道理的。
“哎喲,有進步啊,當初愣頭愣腦的,現在都懂這麽多了。”她擠眉弄眼地用胳膊肘撞了撞他。
阿良承下她胳膊肘帶來的誇獎,默然轉身,找楚朝文去了,
莫憂見沒能拖住他,禁不住啧啧感嘆,一年沒到的時間裏,他還真是學精了不少,可也更不通人情了。
果然,楚朝文聽聞近來羯嶺有蠢蠢欲動之勢,第二日就強撐着下床走動。
素來以向別國進貢的珍貴貢品聞名天下的羯嶺都傳來騷動,這對天下安定來說不是個好兆頭。但是也有可能正是因為另外兩個國家拉鋸太久的平靜讓一切都顯得不平靜,作為北方小國的羯嶺才會騷動。
芸姜和越殷已經僵持了這麽久,結果只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就是雙方都倦怠進而言和,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随便一個契機,兩國之戰一觸即發。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有一種可能就叫可能,還有一中可能叫不久的将來。
二三月時節,本是莺莺燕燕的前奏,可長林卻不同。越殷和芸姜兩國都不乏沃土,偏偏兩國之交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沙漠,似乎就連老天爺也怕太早戰鼓鳴得太早,所以擱置了一片沙漠來先應付着。
長林城依着沙漠,人口不多,本是越殷的土地,如今已納入芸姜境內,原先住在這裏的越殷人都攜家帶口翻越沙漠逃去了越殷,如今這裏除了殷爵炎,住的幾乎全是芸姜百姓。
殷爵炎無疑是聰明的,他忍割肉之痛,可也是割的越殷最劣質的肉。在長林這樣的地方,人們只能談得上過活,卻過得不好,燥人的氣候将這裏變成了一座土城,無所謂美景,又因為夾在兩國之間,無所謂安居,樂業。
已經有些人拖家帶口地準備離開長林,他們有些人要向東南走,那是芸姜腹地,可還有少部分人,他們明明是芸姜人,卻要冒着在沙漠迷路的危險悄悄逃往越殷。
芸姜昔日傲然天下,如今卻到了連自己的百姓都要逃往別國的地步,莫憂覺得這就是宇文琨治國最成功的地方。沒有人敢忤逆他,實在看不下去了,要麽悄悄反,要麽悄悄逃。
莫憂不把長林城中的人逃往越殷一事看在眼裏,因為她一直覺得女人如衣服,國籍如女人,自己過得好才是最重要的。而阿良作為那麽正經死板的芸姜人,也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莫憂只能理解成這是因為他的心已經向着越殷了。
而莫憂也發現,楚朝文在自己的去處問題上也充分體現了他對越殷的偏愛。
可他越偏愛,莫憂就越犯愁。
“我是不是該先斬後奏,先偷匹馬悄悄跑去烨城等着?”她煽動幾下藥爐子裏的火苗,小聲嘀咕着。
司邑青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旁,俯視着冒泡的烏黑湯藥:“嗯,這是個好主意。”
藥爐矮小,所以莫憂半蹲在地上,她仰頭看了一眼,不想說話。談天說地東拉西扯的法子用過了,她現在想換個法子。
“你不知道麽?”殷爵炎也忽然出現,往常冰冷的語氣此時竟帶着些微莫名的得意,“莫憂不會騎馬。”
她不說話,熟練地在手上襯了塊帕子把湯藥倒進碗裏。
司邑青眉眼全是融融笑意:“我可以教你。”
她端起藥碗還是不想說話,可不得不開口:“不勞煩,我會讓趙聞教我。借過。”
趙聞,從重逢那時起她就一直這樣叫楚朝文。
因為叫哥哥吵架時她會輸了氣勢,可楚朝文三個字總讓她害怕他會像小時候的楚朝文那樣讨厭她。就像她也只把錦瑟叫南杏,“錦瑟”于她而言是陌生的,而“南杏”不同,那還是她取的名字。
園子裏荒蕪的只有幹得一捏即碎的黃土塊,以及她和楚朝文。楚朝文端着藥,遲遲不喝,嚴厲地對她道:“沒有商量的餘地,你必須回晗陽。”
“不去,我要去烨城,你們休想甩掉我。”
“你不能去。”他仍很虛弱,語氣卻頗具震懾。
莫憂和他從來好好說不了幾句話,小時候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她叉腰:“我就要去!”
“你……”
可他們們還沒來得及吵得更厲害,就被不速之客打斷。
一個蒙面人從園子的牆頭一躍而下,手中的劍寒光閃閃。
這是莫憂頭一回遇上刺客,她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電石火光之間,她只知道楚朝文身上餘毒未清,四肢使不上勁,連站着也是為了強裝身體恢複得好,更何況此時他還未佩劍!
她想大喊,想快引來人。
可刺客比她快得多,身手矯捷地從牆頭落下腳尖輕點地,驚起薄塵,目的毫不掩飾,持劍直指楚朝文飛身而來。
來不及思及其他,莫憂從來都不知道自己也能反應這麽快,她一把将楚朝文推開,迎上劍尖。
黑巾上方刺客的雙瞳張大,她在他眼中看到驚愕,卻轉瞬變得陰毒兇狠。
顯然,這個刺客不懂濫殺無辜是什麽意思。
在劍即将刺向她的那一瞬,她恍然想起,自己也曾替司邑青擋過劍,可惜次持劍的不是楚朝文,她定會被刺個對穿。
楚朝文驚呼的時候,她緊緊閉着眼,覺得自己真是擋劍的好命。
曾經,她守着母親離她而去,老爺不喜歡她,夫人更是恨她,她從小就是個讨人嫌的孩子。可現在不同了,有人事事關心她,挂念她,除了他們,她什麽都不在乎。
或許她還是在乎被刺一劍到底有多痛的,但那也不重要。
頃刻間的天旋地轉代替了想象中的疼痛,她不知被誰抱住就勢轉身。衣帶飄起的聲音入耳,她只是想,原來,她也有被人擋劍的好命。
可緊接着護着她的那人一聲悶哼,讓她心中陡然一顫。
“司邑青?!”楚朝文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
莫憂睜眼,擡頭,震驚地看着司邑青因痛苦而戾氣深重的臉。
司邑青緊緊抱着她,用後背替她擋下刺客的一劍。刺客拔出劍時他沉悶的鼻息混着阿良趕來的腳步聲響,還有錦瑟的驚呼,一切的一切,都讓莫憂不知所措。
刺客轉而又一劍向楚朝文刺去,被阿良擋開,二人纏鬥起來。這時殷爵炎也趕到,見司邑青緊緊擁着莫憂,正欲憤然上前,又見司邑青後背的一片血紅,終究止住腳步,愍然将頭別開。
園中慢慢圍起了不少侍衛,刺客見再無可能傷到楚朝文,他逼開阿良,輕身躍上高牆恨恨的回頭看一眼,越牆逃離。
司邑青無力地壓在莫憂身上,莫憂支撐着他倒在地上,撫過他後背的手上鮮血淋淋。
阿良帶上侍衛追着刺客而去,錦瑟和殷爵炎走到她身邊,只見地上一灘血跡迅速暈開,傷勢之重讓他們無不驚訝。
“莫憂。”司邑青喘息着,唇色泛白,額上冷汗淋淋,卻是笑着擡手溫柔地撫上她的面頰。
不知何時她眼前已被淚模糊,她帶血的手捧着司邑青的手,喉頭哽澀,只能點頭應道:“嗯。”
原來,她不止有楚朝文和錦瑟,這世上,還有一人關心她,願以性命為代價護她平安!
司邑青張嘴還欲說話,卻啞然,失血過多讓他意識開始模糊。
白芷匆匆趕到,被一地鮮血驚住:“天!”
她忙從随身的針囊中抽出幾支銀針,三兩下先給司邑青止住血,轉頭朝莫憂吼道:“還抱着他!再不施救就來不及了!”
莫憂這才回神,松開已經陷入昏迷的司邑青,抹着眼淚讓趕來的下人将他送至房內救治。
園中角落的塵土被風吹起,迷了眼,眼淚更加止不住了。她腦中轟鳴一片,害怕地站在風中黃沙裏,不停地掉眼淚,不停地擦眼淚。
錦瑟扶着楚朝文走到她身邊,未說一句話。楚朝文捂着胸口不停咳嗽,他氣惱過甚,卻說不出一句重話。
天氣燥熱,莫憂卻全身發冷,腳下的血泊讓她渾身寒顫。
那是她從來都瞧不起的司邑青,是曾今站在烨城街頭目光漠然的人,更是她在晗陽将近一年的時間裏,時時提醒自己,她不會在乎的人。
可清冷月色中,晚風起,他伴着飒飒竹葉聲,站在石橋上等她,誘她上前。
他滿臉淚痕,陰狠地保證:“莫憂,相信我,要不了多久,我定要他挫骨揚灰!”
溫暖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他說:“我想你。”
他還向錦瑟發誓,會一輩子護她,愛她。
他說:“莫憂,你願信我嗎?”
錦瑟在一旁輕出聲,将她喚回神。
她猛然想起,那個答案,她還沒給出。
黃沙又被吹入眼,她擡臂擦了眼淚朝正在救治司邑青的房間快步奔去。
他不能死,不能死!
此刻,這是她唯一的念頭。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