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托付

漫漫二十三年華,莫憂所遇重要的,不重要的人不計其數,分分合合總不是她說了算。

娘親對她說,不要管別人如何,只要我們莫憂喜歡就好。娘一生為他人着想,終于還是不願她重蹈覆轍。後來娘離她而去,那是她幼時不可磨去的陰霾。

她恭敬地稱楚允作老爺,他的死,莫憂沒有太多傷心,畢竟,他不過是對她毫不在意的老爺。她見到他的次數,還不如見到楚家請的夫子次數多。

夫人從來都對她不好,可她還是曾希冀從夫人那裏得到不一樣的關注,就像那夜夫人帶着她奔逃于一條條回廊,她恍惚覺得那是娘親的手。最後,夫人也死了,臨死前看着她欣慰的眼神莫憂至今難忘。夫人欣慰,因為她即将成為楚钰伶的替死鬼。

在楚家的四年裏,莫憂對楚钰伶是羨慕的,可在夫人死的那一刻,帶上了怨恨的意味。但她沒有想過要楚钰伶死,所以逃過死劫後,井中哭泣的女童是她的噩夢。但她只是有愧,沒有太多傷心。

那時候,楚朝文于她還是那個纨绔的少爺,他會扮醜逗楚钰伶笑,卻由始至終視她為卑賤的私生女,欺負她,讨厭她,甚至恨她。她希冀有哥哥疼愛,可她沒有哥哥。

楚家沒有給過她什麽,滅門,她有些傷心,僅此而已。

比起正常人想到的報仇,她更在意她和南杏今後的生計。那時她不知錦瑟,南杏還是南杏,是那個被她從南門杏樹下撿回來的女孩,是今後将和她相依為命的人。

陸笙無疑是她此生過客中最獨特的。

他的誓言是莫憂的向往,她希望有人能像他說的那樣愛她,護她,不離,不棄。說到底,她是希望有人在乎她,永遠與她作伴,視她作唯一。

慶幸的是,楚朝文還活着,他的死沒讓她傷心多久,可他活着的事實還是讓她喜極而泣。自從和楚朝文重逢後,她成了楚朝文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雖然他會不自覺地把她當做楚钰伶對待,可莫憂欣然接受,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是嚴厲的兄長對妹妹的要求。楚钰伶死了,這是她一個人的哥哥。

不同于小時候那個只知欺負作弄她的楚朝文,現在她仍堅持叫做趙聞的人,是和錦瑟一樣會關心愛護她的親人,是她害怕失去的人。

只要他和錦瑟還在,莫憂就不怕沒人關心愛護,也不會孤單。

楚家滅門,莫憂從未想過報仇。

可楚朝文中毒,還和錦瑟一起被逼出芸姜,她恨極了那個傷害他們的人!

他們就是她的親人,他怎可以傷害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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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恨司邑青,可她也曾以為他是會一輩子愛她,護她,不離,不棄的人,這更讓她難過了。

其實她覺得自己和司邑青是那麽相像。

她心系楚朝文和錦瑟安危,不容別人傷害他們;他渴求着更高的權勢,不擇手段攀向心中那個位置。

她希望他護她,愛她之餘再無其它,更不要傷害她的親人,而他希望她留在他身邊,抛開一切牽挂。

他們沒有把對方當做唯一,卻都指望成為彼此的唯一。

他們太像了,所以注定走不到一起。

風起雲歸處,記憶中,娘的面容已經有些模糊,可說過的話依舊清晰。

只要我們莫憂喜歡就好。

可是,娘,如今的局面我不喜歡,卻無論如何找不出更好的方法了。

離開了他,我好傷心。

我喜歡他,不,應該是愛他。他假意替我擋劍,隐瞞下毒一事,我也想留在他身邊的。

他是小人,是混蛋。

可是,我好傷心。

孤月升,殘照。

莫憂感嘆,至少她還有楚朝文和錦瑟,他們會永遠陪着她,而司邑青,會在芸姜步步向他心中所想逼近。

芸姜,越殷,烨城,晗陽,他,她,各不相幹,各自相安。

要不了多久,她就會忘了他,她可是莫憂。

殷爵炎将所有事情都告訴了她,從他欲借司邑青之力滅芸姜,到李弘譽告訴他其實所有人都被司邑青愚弄,利用。

他說:“莫憂,不要傷心,你該做這世上最無憂的女子。”

莫憂柔柔眼裏的沙子,白他一眼:“不用你管。”

她不需要安慰,這都是她自找的。

楚朝文看她時恨鐵不成鋼的眼神,錦瑟愁容慘淡,說:“我們沒事。”

她總是怪他們讓人放心不下,卻一次次讓他們為自己擔心。

莫憂知道她很找人嫌,殷爵修更證明了她小時招人嫌,如今更甚。他為了她,不惜和他敬仰的皇兄起争執。

越殷皇宮,亭臺樓閣,碧金殿宇,和芸姜不一樣的格局,卻是一樣的富麗堂皇。殷爵炎為表示對楚朝文這一得力武将的重視,也為殷爵修和錦瑟的婚約,特地單獨設宴。

宴席設在宮中相對靜谧荷花亭中,周圍連斟酒的宮婢都統統屏退。

夏初時節,淡淡荷香清新怡人,一席山珍海味也是莫憂這輩子都難見的佳肴,她卻有些食不知味。

幸好席間只有她,楚朝文,錦瑟,殷爵炎和殷爵修,不然接下來發生的事就讓她丢臉丢大了。

殷爵炎龍袍加身,莫憂第一次見他這樣威嚴的樣子,不由被吓住,席間所有人又各懷心事,讓她繃着心弦更不敢造次。

她見過殷爵炎很多時候的樣子。天嘉節燈會時待人忽冷忽熱的古怪,狩獵時被她支使着添柴加火的生疏模樣,趕赴長林途中的悉心,在長林城時更加寡言少語的冰冷,以及救她出烨城時輕而易舉的自得氣概。

莫憂時時提醒自己這是越殷一國之君,卻從未見他在自己面前有過一國之君該有的威嚴,他甚至在她面前連一個“朕”字都沒用過。

為什麽呢?莫憂有一個讓人安心的答案。

因為殷爵炎是個随和不擺架子的好皇帝。

至于他為什麽又要對楚朝文說“朕答應你”,莫憂沒來得及細究,因為那時她已被楚朝文對殷爵炎說的話驚得一口酒嗆得面紅耳赤。

毫無緣由地,楚朝文讓她就在宮中住下,要殷爵炎照顧好她,更甚的是,楚朝文說這話是有種父親托付閨女終身的慎重。

真是荒唐至極!

就算殷爵修抵死不讓我再住到他府上,這樣做也是毫無道理的,我還沒有落魄到無處落腳,就算無處落腳了,那也該你負責我的衣食住行,斷沒有道理讓殷爵炎這個外人插手。

可莫憂還沒有反駁,殷爵修先怒了。

他早就不滿殷爵炎時時牽挂一個一無是處的粗俗女子,在他心中,他的皇兄是那樣高貴至尊的存在,是引着越殷步向繁盛的炎炎明日,是他心中無可比拟的神祗般的人物,怎能這樣自甘堕落!

莫憂略微知曉殷爵炎就她的事和殷爵修談過,可沒想到殷爵炎的反應會這樣激烈。他一把将白玉酒杯拂至地上,酒杯碎裂的清脆聲響被他高亢的聲音掩蓋。

他指着莫憂鼻尖,激動地對殷爵炎說:“這樣水性楊花的女人,不要讓我有機可乘,否則,我定将她逐出越殷!”

楚朝文怒視他,錦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殷爵炎捏着白玉杯,碧綠的瓊漿更襯得酒杯瑩瑩通透,他只低沉地說了一句話,“爵修。”

殷爵修冷哼着一甩被綠酒濕了的袖子,瞪了莫憂一眼憤然離席。

莫憂想起最後一次見殷爵修時,還是她和殷爵炎要匆匆趕往長林的時候,那時殷爵修因為擔心而在他們馬後跟出好遠,他看她的眼中,還有擔憂。

如今被擄去烨城走了一遭再回晗陽,他見她一次,罵一次。行事魯莽,不知輕重,自作聰明,還有水性楊花。

莫憂覺得水性楊花有點兒過了,但方才看他激動的模樣,握拳的手背上除了青筋還有她上次離開時留下的齒印,所以才張張嘴還是沒有罵回去。

她忽地想起錦瑟和殷爵炎的婚約,想起錦瑟說要孜晖舊勢需要越殷這個靠山,所以錦瑟不止不排斥,反而欣然接受。

“你真的要嫁給他麽?”莫憂問錦瑟,語氣鄙夷。殷爵修看不起她,她又何嘗看得起殷爵修。

錦瑟的回答平靜如水:“我們的婚約不會變。”

莫憂偷偷瞄見楚朝文此時竟面色如常,淺啐了口酒仿佛與世隔絕。

“那你們……”她來回看着錦瑟和楚朝文,不知如何開口。錦瑟和殷爵修的婚事如今天下皆知,楚朝文卻若無其事,她已經有些懷疑他們之間隐約含蓄是否是自己的錯覺。

錦瑟聞言面露愠色,傾城容顏泛着冷意。莫憂一驚,趕忙拉住她說:“沒什麽沒什麽,我就問問,不想說不說便是,你不要生氣。”

錦瑟淡掃過楚朝文,起身走向殿外,“我還是去找爵修吧。”

楚朝文緩緩替自己又斟了酒,垂着眼簾微微仰頭飲盡。

沉默。

莫憂搓着手,暗暗責怪自己說錯了話。他們從未就司邑青一事責備過她,可她心中的愧疚之意沒有因為一天天過去而減輕,更是總覺得自己哪裏都做的不如意,總惹他們生氣。

錦瑟走後,楚朝文才擡眼對她說:“莫憂,我有話要和皇上說。”

莫憂一愣,皇上,他叫殷爵炎皇上,看來真是有大事要談。

她樂呵呵地起身,雀躍着說要逛逛越殷皇宮是什麽樣子,全然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鄉野丫頭,楚朝文見她這樣,終于笑了,笑得無奈。

這是他長久以來難得的一次沒有苛求莫憂注重淑雅儀态。

殷爵炎欲譴人陪莫憂逛皇宮,被莫憂拒絕,她還不至于無用到迷路的地步。

可後來她知道自己錯了。

繞來繞去繞到一處清幽得人影兒都不見的地方,迷路了。

莫憂不驚慌,反正她不見了定會有人來尋。

放下心,她好奇張望起周圍景物來,漸漸覺得這地方有點眼熟。可她的的确确從未來過。

兩邊高挺的密樹在頭頂伸出枝桠,每隔三步就挂着燈将夜路照亮,燈有四角,六角,八角,燈帏繪龍鳳,魚水,蒼鷹,松鶴等,每盞燈都不重樣。一路走來,兩邊矮叢不時可見香花掩映。

她腦中靈光一現,原來,越殷天嘉節沒有燈會,也喜歡把燈高挂起來冒充星星。

路邊一盞八方宮燈明黃的穗子在微風中輕輕搖晃,莫憂見這盞燈挂得偏低,一時興起,便踮了腳将其取下賞看。

花梨木做的燈骨很細膩,除了會有八仙彩圖,還嵌以琉璃玉石,做工精細,優雅華貴。

其實這挂起來的燈和用來祈願的河燈不同,可莫憂還是失神想起自己的燈,想起司邑青把燈小心收好,對她說:“看清楚了,這可是你的燈?”

“我把它鎖起來後,可是你開的鎖?”

“我不會把燈還給你,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莫憂心頭一緊,手中精致的八方宮燈“啪”一聲摔在地上。

她生怕燒起來,連忙擔憂地俯身察看。宮裏的燈不同別處,大抵也正是為了防火,所燈壁用的不是一般材質,沒有燒起來。

沒起火,這下放心了,可摔壞了一盞燈,她又愁了。

這時候,她身邊不知何時竟站了幾個兇神惡煞的宮女,應是她失神時走至她身邊的,其中一個宮女尖着嗓子厲聲斥道:“不知死活的奴才,竟敢拿你的髒手碰天星,還摔在地上!”

天星?莫憂明白過來是指宮燈,她很委屈,要怪就怪天星太矮,怨不得她禁不住誘惑。

“你是哪殿的奴才,不知道這裏除了皇上誰也不準進嗎?!”

莫憂挑眉,對此話深表懷疑,只有殷爵炎才能進,那你是怎麽來的?

她正欲開口,又見這幾名宮女中伫立着一個特別的人,一看就身份不一般。

柳葉眉,剪水雙瞳,俏麗的鼻,朱唇微翹,華服錦麗,不說話卻周身透露着嚣張氣焰。

莫憂有那麽一瞬覺得這人長得真美,接着立刻嗤之以鼻,長得也就那樣,比錦瑟差遠了!

另一宮女欠身向那女人道:“這賤婢不說話,怕是吓傻了,不知申妃娘娘要如何處置?”

申妃……娘娘……

莫憂才想起一個事兒,殷爵炎可是越殷一國之君,後宮再不濟也是有娘娘的。

她趕緊朝那個面色不善的申妃行了一禮,欲說明自己身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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