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世間安得兩全法
莫憂的臉側向一邊,正看見地上摔壞的宮燈,耳旁嗡鳴之聲響了好一會兒。臉上火辣辣的疼,還有刀割般尖銳的痛。
這個叫申妃的女人,不聽我解釋也就罷了,還敢打我,看起來嬌柔纖媚,下手還真是不含糊!
申妃見腕上金絲手镯的墜飾沾上血跡,毫不驚訝,只是嫌惡地摘下手镯,棄在地上,不可一世得就如所有人都必須聽從于她:“快說,你到底是哪一殿的宮婢?!竟敢在這兒吓唬本宮。趙聞又是誰,你在宮裏找的相好?”
我呸!
莫憂白白挨了一巴掌不說,還被兩名侍衛左右押着跪在地上,膝頭生疼,強壓下心頭的怒意,深吸一口氣:“我是在吓唬你沒錯。可連趙聞是誰都不知道,娘娘,你每日在宮裏都種花養鳥畫畫去了?”
芸姜趙大将軍的赫赫名聲,怕是羯嶺打鐵匠都知道,即使現在改了名字,還被逐出芸姜,至少也是受殷爵炎重視的。
可是,從申妃微微泛紅的雙頰和窘然的模樣中看來,莫憂猜她說中了。
原本押着莫憂的兩人其實在聽到趙聞兩個字時,就松了手上的力道,搭在莫憂肩上的手略有發顫,礙于眼前這個孤陋寡聞的女人,不敢放開莫憂。
申妃身邊數名宮女也收回原本幸災樂禍的得意神情,看着她們主子不知如何是好。這時,押着莫憂的一人顫抖着說話了:“娘娘,趙聞就是……是……是楚大人!”
莫憂還是跪着,擡頭看向申妃時有一種勝券在握的信心。
誰知申妃擰起眉頭,繼而緩緩舒展開來,神情傲慢無比:“楚大人又是誰?很了不得麽?我是娘娘,還怕他不成!”
這話猶如一悶棍敲在莫憂頭上,比被殷爵修罵水性楊花更讓她郁悶,她收斂起得意,長嘆口氣低頭悶悶地說:“你還是把我交給殷爵炎吧,我讓他給你解釋。”
申妃嬌美的面容頓時變得淩厲:“大膽!竟敢直呼……”
“莫憂,原來你在這裏。”
莫憂本來都做好再挨一巴掌的準備了,所幸救星來得還算及時,救她于水火。
加在她肩頭的力道頓時撤去,在場所有人,就連先前嚣張跋扈的申妃也跪在地上向殷爵炎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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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俯首,“皇上!”
見之前那麽不得了的人現在跟自己一樣跪地上,莫憂再次發現,原來這就是一國之君,真氣派。殷爵修說的沒錯,殷爵炎跟她在一起真是堕落了。
她蔑視着跪在地上的衆人,還特意哼了一聲。
申妃不甘,綿糯的聲音酥酥叫道:“皇上~”
莫憂全身一陣哆嗦,抱着雙臂上下揉搓。
殷爵炎居高臨下,看着申妃冷聲靜氣:“誰許你來這裏的?”
“皇上,臣妾……”申妃支吾着,一指莫憂,“臣妾是看這奴婢擅入天星道,才跟進來想懲治她的。”
殷爵炎仿佛這才留意到此時已經由跪轉為癱坐在地的莫憂:“地上很涼快麽?”
莫憂為了顯示自己的無辜,輕柔腳踝:“我又不知道這裏不能進,方才見跟申妃娘娘解釋不清,就想先跑,結果腳崴了,然後還被捉住毀容了。”說着還仰頭将臉上的傷給殷爵炎看,以顯示自己的确是受迫害的人。
殷爵炎見她臉上還在滲血的傷,心中一驚,冰冷了千百年的面龐有了別樣神情。立刻單膝跪下将她抱起欲行,吓得她咋呼地叫出聲。
“皇上。”申妃沒有得令起身,仍跪在地上,神色複雜地看着殷爵炎離去的背影,聲音也不綿不糯了,只是她叫的人沒聽見。
殷爵炎步伐穩健,抱着莫憂急急離開,留下身後跪了一地的衆宮人,和一個似要咬碎滿口銀牙的貌美女人。
莫憂被殷爵炎橫抱着,見他面露擔憂之色,獨獨不見怒意,心中覺得可惜極了,卻又有口難言。
總不能讓她叫住殷爵炎說,別管我,你該先好好管教自己的女人,讓她不該這麽惡毒,更不該這麽無知!竟然連趙聞是誰都不知道,這讓我臉往哪兒擱?
莫憂想到殷爵炎就這麽放過申妃,說不定帶她找太醫都是因為他想免去對申妃的責罰,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她惱憤地推開太醫欲給她上藥的手,毫不客氣瞪了殷爵炎一眼。
殷爵炎完全不把她當回事,板着臉拿過太醫手中的膏藥盒子,屏退衆人。
“你還要不要你的臉?”
莫憂全身僵的就如剛從冰窖裏出來:“我不要臉,我要找白芷。”
她坐在絨緞錦塌上,餘光不屑掃過他手中的藥,“腳上的傷處理了就行,臉上這點小傷,白芷三兩下就治好了。”
“這麽晚了,她再厲害,一時半會兒也召不進宮來。”殷爵炎向她靠近,指尖沾取些許瑩白如玉的膏藥,一股冷香發散開來:“太醫說了,用完藥不會留疤。一下就好,不疼。”
莫憂一愣,這樣哄勸的話,不久前也有人跟她說過,她更加氣惱:“剛才太醫給我看腳時你也說不疼!”
殷爵炎就像沒聽到,指尖已經觸碰到她的傷口。
莫憂頓感臉上清涼,還有舒心好聞的香氣,想到之前的傷剛好現在又破相實在對不起這張還看得過去的臉,也就不和殷爵炎吵。
傷口其實只有約半指長,也不深,殷爵炎的指腹卻來回擦過莫憂的臉頰,指尖氤氲着冷香。
一道小口子怎麽會上藥上這麽久,莫憂正欲埋怨他手腳慢,卻見他凝視着自己。
“趙聞和南杏也真是,現在還不來找我。”她颔首抱怨。
殷爵炎上好了藥,拿起一旁的錦帕拭手,動作輕緩而優雅,一派帝王作風:“他們已經離開了。”
“你當我摔壞腦子了?他們找不到我,怎麽可能先走。”她才不會這麽輕易被騙。
殷爵炎拭淨了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安靜中醞釀着什麽。
她不由得心慌,慌張地想下榻:“他們怎能留我在這裏先走?!”
“莫憂。”殷爵炎攔住她,輕聲似是勸慰,卻讓她不知作何回答,“他們不會抛棄你。”
她依舊慌張,“不懂你在說什麽。”
他輕撫着她沒有受傷的面頰,極輕,極緩:“不要害怕。”
“我沒有。”她欲拂開他的觸碰,手卻被他握住,冷香纏上她的指間。
他的眼中一片靜谧,“那你告訴我,他們叫什麽名字。”
他們叫什麽名字。
莫憂真的怒了,猛地抽回手,狠狠瞪着殷爵炎。
他輕嘆一口氣,極其認真:“他們找回了自己,可這并不意味着他們會抛棄你。”
他道出事實,意圖勸慰。
“我知道。”莫憂低下頭,睫毛晃動着感傷,“只是有時會忍不住擔心。”
擔心自己會是一個人。
她沒了娘親,從小就不讨人喜歡,司邑青可以眼睜睜看她被擄走,更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今後定不會全意待她,只有他們才是永遠留在她身邊的人。
可她仍擔心,尤其是經歷了長林中毒之事後。
殷爵炎将莫憂環抱住,手掌撫上她後背烏亮的發,輕柔緩慢,“既然這樣,就不要這樣固執。他們找回自己,你該替他們高興才是。”
“他們……楚朝文,錦瑟,不管是誰,他們都是我的親人。”
“那你真該少讓他們操心。”殷爵炎這句話說得莫名其妙,莫憂不解,忽然想起今日進宮前錦瑟對她說的話,“你若能得他照顧,我和朝文也可少操些心。”
她怔怔看着眼前人。那個他,就是殷爵炎。
“你哥哥帶着芸姜将軍的身份投奔我越殷,此時正需一戰壯聲名。近來羯嶺頗不安分,他明天就走,羯嶺只是虛張聲勢,此去定能輕易得勝,但怕你擔心所以才在臨行前讓我轉告你。”殷爵炎頓了頓,“今後你就在宮中住下吧。”
其實莫憂對楚朝文的能耐有信心,所以不擔心。
她也知曉楚朝文心中所想,可自己就這樣被安排了讓她心裏委實不痛快,帶她進宮然後留她一人就走了,弄得她覺得自己像被算計了一樣。
“不要這樣看着我,我不會把你怎樣。”殷爵炎似有不悅,渾身冷意逼人,“況且你有腳傷,出宮也太麻煩。”
莫憂白他一眼,總之一句話,“我不想留在這兒。”
殷爵炎語氣輕快,但在她聽來更像嘲諷,“那你想幹什麽?去烨城找司邑青?”
本想好好和他說話,但莫憂放棄,他太讓人難堪了!
現在哪怕看他一眼莫憂都嫌煩,直接移向斜踏邊,欲下榻穿鞋。
殷爵炎急忙止住,語氣忸怩,“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莫憂回頭,好脾氣地問:“那你是什麽意思?”
“莫憂。”他輕語呢喃,眼神忽然溫柔得讓人不安,“為什麽你看不到身邊的人?還是你不願看到?”
她心虛地低下頭:“身邊的人……阿良雖然也來了越殷,可已經是有婦之夫了,蕭崇就是只小蟲子,又小又混蛋,那就只有——”她仔細想了想,“只有殷爵修了。可是他現在一千一萬個看我不順眼,還有了婚約。”
這是個不錯的笑話,殷爵炎沒有笑。
莫憂打開話匣自顧自地說起來:“我就想不通了,這宮裏你的妃子也不在少數,就說剛才那個申妃,嚣張惡毒,又見識淺薄,我哪點比她差了,他怎麽就老挑我的刺兒?
殷爵炎在她說得義憤填膺時一直靜靜看着,看得她渾身不自在。
“若之前爵修對你苛刻,我會含蓄地說,那是因為我心裏的人不是哪個妃子。”他一字一句說的格外清晰,讓人躲不掉,“可現在我只能直接說,那是因為我心裏的人,是你。”
莫憂呆愣了一瞬,四下張望:“剛才那藥還有嗎?真的能治好傷不留疤痕?我還是再塗些的好,免得一不小心成了醜八怪。”
“夠了!”殷爵炎的好脾氣終于耗盡,悶聲低吼,“不要每次都想蒙混過去!”
莫憂底氣不足,沉默了會兒又低聲嗆回去:“我要真成了醜八怪,就賴你!”
“莫憂!”他眼中翻湧着滔天怒意,狠狠掐住她的肩頭,見她吃痛地倒吸口氣也不顧。
“太含蓄了你聽不懂是麽?!那我告訴你,我喜歡你!兩年前烨城那晚的燈會起,我就喜歡你!你懂了嗎?!還是要我證明給你看!”
他盛怒的神情可怕極了,仿佛她是天底下最可恨的人!
莫憂吓得不自覺往後躲,卻被他一把攬過。
“好,我證明給你看!”
驚呼沒來得及出口,她的唇上就傳來一陣咬噬的疼痛。
殷爵炎沉重的呼吸夾帶着洩憤的怒意,手指滑進她的發間,托住腦後,令她躲避不及。
他的手指肆意糾纏烏密的發,牽扯時頭皮又是一陣痛,可莫憂連喊痛都不能,只剩模糊不清的鼻音,淹沒在他可怕的疾風驟雨中。
她錯了,她以為只要避開就能躲過,堂堂越殷一國之君時日久了就會回味後宮的蜂蝶園,若不念蜂蝶,那定是他和司邑青一樣,心思更重于江山,不,應該是權勢和天下至高的地位,總之不會花多少心思在自己身上!
她真的錯了,如今越殷國力已能和芸姜抗衡,殷爵炎又得了楚朝文和阿良兩名良将,他的志向絕不止于和芸姜和睦相處,可除卻這些,他對她也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
莫憂從驚愕中清醒立刻掙紮着推阻,殷爵炎卻狠意不減,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牽扯中她只覺頭皮更痛,慌亂間連腳也用上,四處亂蹬,只求離他遠些!
然後,喀喀。她聽見腳踝處骨頭的脆響。
誰還管殷爵炎,她當時只有一個念頭:痛死我了!
全身不由得一陣蜷縮,不經意還咬到了殷爵炎,頓時口中一股鹹腥。
殷爵炎吃痛地放開她,卻仍不讓她躲開,霸道地扳正她的臉不讓她閃躲。他唇上帶着血痕,喘息仍未平靜,胸口劇烈起伏,眼睛危險地眯起:“現在,懂了麽?”
見識了他非同一般的證明後,莫憂連氣都不敢喘急了,不住點頭,雙手撐在他的胸膛以防他再靠近。
他卻輕易就又拉近他們的距離,厲聲逼問着:“懂了什麽,說出來!”
莫憂渾身一震,如受驚的小兔,聲音發抖:“你……喜歡,我?”
她不知道為什麽一出口就成了問句,但她知道,這問句讓眼前這個終于露出真面目的人不滿了。
她被陰森森地凝視許久,看得她都想哭了。
殷爵炎忽然擁住她時她再次吓得驚叫,生怕又要被咬。
“不,我不喜歡你。”莫憂被圈在他懷中,聽到這話心中感到若有似無的解脫。
殷爵炎卻笑了,語調苦澀,“我愛你。”
這句話,莫憂幻想過司邑青對她說時的場景,執手站在楚朝文和錦瑟面前時,新婚之夜掀開蓋頭時,或是什麽都沒發生,就是司邑青想起來了,就擁着她說,我愛你。
可惜她還沒等來,就發生了諸多變故。她和司邑青之間已生罅隙,今後甚至可能随着楚朝文和芸姜的對立而越發無法彌補。
現在聽到這句話,還是從另一人口中說出,莫憂除了驚訝,再無其它。
她驚訝的神情讓殷爵炎無可奈何,“我們從第一次見面至今已兩年有餘,自你初到晗陽至今也有一年了,我說愛你,這所有人都知曉的事,為什麽你還會驚訝?”他受傷的悶聲自問自答,“因為你太自私了,只願關心自己在乎的人,只願顧着自己,從不在乎別人的感受。”
莫憂無聲地張嘴又閉上,無從反駁。
殷爵炎淺吻她的額頭,恢複往日的平靜模樣:“不管你和司邑青過去如何,你都要知道,這裏是越殷,是晗陽,你得聽我的。”
莫憂秀眉蹙起,她不喜歡被人控制的感覺,而殷爵炎接下來的話更讓她反感。
“司邑青心思缜密,行事不擇手段,處處機關算盡置你不顧,朕乃越殷國主,哪點比不上他?”
莫憂沉聲道:“他太混蛋,你比上他也不見得多好。倒是如果你願為我舍如今的地位,放棄天下權勢之争我還可能感動些。”
殷爵炎正色,“莫憂,你和江山本就不沖突,我不用做抉擇。”
“世間安得兩全法。”莫憂苦笑,“你和他是一樣的。”
能和江山比拟,不知這是褒獎了她,還是貶低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