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4·天星

李秉死了,宇文琨也死了,莫憂以為錦瑟終于可以放下一切。可她說,她要的不止這些。楚朝文和錦瑟一樣,為沒能手刃宇文琨而不甘,但他已然已經放下一切。

他放下了一切,所有一切。最後,他醉倒在婚宴上。

那樣的觥籌交錯,華光潋滟,卻讓莫憂頭痛欲裂。錦瑟在笑,殷爵修在笑,殷爵炎在笑,就連楚朝文都在笑。

莫憂在錦瑟和殷爵修的婚宴上,覺得真是莫名其妙。

所有人都在笑,她想哭。

白芷攙扶着她一瘸一拐地走到楚朝文身邊,讓阿良先帶他回去。楚朝文趴在桌上,已經醉得神志不清。

婚典的祭壇上,殷爵修執起錦瑟的手,小心輕柔,眼中卻沒有丈夫該有的情意。

錦瑟殷紅的華服,唇上一點胭脂紅。眼波流轉,顧盼生姿。如花笑靥,傾國傾城。

莫憂只覺疲憊不堪,送走楚朝文後也不想多留。

離開時遇上蕭崇和他爹娘,蕭志嚴刻板的臉上難得見到笑意,還欲向她行禮,被她跳着躲開。他想謝什麽,謝她沒有阻止錦瑟嫁給殷爵修?

蕭崇還是帶着他的蟲兒,蟲兒已經長大了些,金黃的身軀盤在蕭崇肩頭,伸很長出來向着她吐信子。蕭蛇神色淡淡,連笑也極不自然。可莫憂知道,她臉上的神情因為長年少與人接觸而僵硬,她心中才是所有人中最平靜的。

回到央桓殿內,白芷把莫憂扶到床上躺下,轉身掩門離開。

莫憂伸長脖子朝外面喊:“錦瑟嫁人了,你進來陪陪我吧。”

剛喊完話,就聽見白芷嗚嗚的聲音,很奇怪,又小聲又模糊,就像……就像被人捂住了嘴!

“白芷!”莫憂踉跄着向門外奔去,殿外竟然一個宮女侍衛都沒有!不速之客一掌擊在白芷頸後,白芷嗚咽一聲,立刻軟身倒在地上。

來人向莫憂逼近,步履急促。莫憂害怕極了,不停後退,可當看清他的臉時,一切又顯得那樣無濟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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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憂看不懂他的神情,似是高興,卻又似生氣。

他雙目燦若星辰,嘴角上揚:“我來陪你。”

莫憂雙腳一軟,被他接住。

“莫憂,能再見到你我很高興。”他呼出的氣息萦繞耳畔,帶着切齒的意味,“如果不是在這個地方。”

她輕緩地吸氣,呼氣,不做回答。

“至少應該告訴我,”他言語輕快,似乎只是在談論今晚的月色,“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這裏是越殷皇宮,我為什麽在這裏,你不明白麽?”她擡頭直視他,仔細揣摩着妩媚風情笑起來。

“我不明白。”

她忍不住瞪他一眼,被他抓個正着:“這不是你自願的。”

她的好脾氣瞬間耗盡:“你憑什麽認為我不是自願的?!難道你覺得我會為了一個只有心機城府,滿口謊言的混蛋而拒絕真心待我的人?!”

他蹙眉看着她,難道他覺得這是理所當然?!

“這不止是我自願的,還是我主動提出住宮來的!”

“這不是真的,你騙不了我。”他輕笑着搖頭,似掌握了一切,“不要小看我。”

他說得雲淡風輕,卻引來莫憂一股莫名的恐懼。她從未小看司邑青,可真正見識到這些時,她還是止不住害怕。他沉靜得就似無盡深淵,不止一次誘她險失足。

他眼中溢滿悲傷:“為什麽要對我這樣狠心?”

她心中似有牽動,卻仍冷着臉,連她的懼意也被掩藏到絕佳,“彼此彼此。”

“走吧。”他不再留意她眼中的神色,急着要帶她離開。

“我憑什麽跟你走!”莫憂憤恨之極的推開他,指着他怒喝,“如今我們誰也不欠誰!”

忽然遠處傳來響動,他們這才想起,這不是在普通的地方,這裏是越殷皇宮。

數百人的隊伍向他們奔來,為首的正是殷爵炎。

司邑青不顧莫憂反抗帶着她到了宮牆一角欲逃離。

殷爵炎淩厲的目光讓莫憂不敢擡頭,雖然她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司邑青在她耳邊輕聲安慰:“再等一會,十風馬上就會帶人來接我們了。”

她似懂非懂地點頭,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又這般混亂,她無暇思及其他。她甚至都沒有想好到底要不要跟他走。

殷爵炎已經搭箭拉弓,直指司邑青。她只來得及驚呼一聲“不!”,箭已離弦。

箭頭直刺入她肩頭,若不是司邑青及時帶動她閃躲,恐怕那一箭是刺的就是別處了。

司邑青小心抱着她,回頭看向殷爵炎的眼中突現殺機,卻只一瞬又沉寂下來,他看向莫憂,滿目疼惜,即刻抽出随帶的佩劍削斷箭尾,想要拔出箭頭,卻又怕因此出血會止不住。

她肩頭暈染開來的大片血跡,可她管不了那麽多,只能先欲蓋彌彰地解釋:“他是因為我才擅闖進來,并無惡意,不要傷害他。”

“因為你?”殷爵炎将蟒皮長弓棄擲于地上,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繼而帶着嘲諷的蔑笑,“那今夜羯嶺來使是被誰所害?”

這番質問的話簡直令她難以置信,心中的懼意又肆意而起。殷爵炎低沉卻刺耳的話再次傳來,“他來是為了讓越殷和羯嶺兩國徹底決裂,不是為你而來。”

莫憂而言,這樣的結果出乎預料卻又似乎在意料之中。可這又有什麽關系,這一切都不是她能控制的,不會因為她一廂情願的勸說自己,司邑青就成了她所想的人。

她下唇輕顫,面色蒼白,眼眸中揉進最沉的月色,“原來如此。”

她凝視着司邑青堅毅的面龐,忽然輕輕嗤笑起來,肩頭傷口牽扯時傳來的痛又讓她嘶的一身頓住笑聲。她微喘着,嘴角輕笑的弧度有氣無力:“原來,你只是順路。”

他沒有解釋。

“你不是為我而來,我卻為你受傷,這不公平。”她悠悠拔出發間的銀釵,雙手緊握着釵頭狠狠刺進他的肩頭和她受傷處一樣的位置,帶着化不開的怨恨,“這樣才公平!”

莫憂驚呼着猛地從床上驚坐而起,冷汗濕了衣衫,四周漆黑一片。

黑暗中她大口大口的喘氣,捂着夢裏肩頭受傷的位置沒有一點痛覺,可這個夢是那樣真實,錦瑟和殷爵修的婚典,楚朝文的醉态,司邑青在她耳旁的輕語,殷爵炎的嘲諷,和她握着釵頭狠狠刺進司邑青肩頭的感覺。一切都像真的發生過一般。

可夢醒了,夢中一切煙消雲散。

錦瑟和殷爵修沒有成親,楚朝文才領兵去邊境沒幾天,而不用挑撥羯嶺也早就歸順了芸姜。她苦笑,夢裏還是有不變的,殷爵炎嘲諷的語氣沒變,她和司邑青終究不能在一起也沒變。

甚至司邑青在夢中為了挑撥羯嶺和越殷而刺殺羯嶺使臣都和當初為了挑撥宇文謹欣和楚朝文而棄她不顧那麽相像。

她叫來央桓殿所有宮女太監,殿裏殿外都點上燈。

燈火驅逐黑暗,也驅逐了些她心中的隐隐不安。

又見白芷睡眼惺忪守着她入睡的樣子,更覺心安了些。

白芷連日用藥,莫憂臉上的傷已經淡至無痕,只是腳踝處的傷還是讓她行走不便。自從錦瑟處得知白芷主動提出要進宮照顧她起,莫憂就對這個沒事不說話,有事少說話,常常讓人忘了其存在的寡言女子有了些許好感,雖然明知她是為了錦瑟才甘願進宮來照顧自己。

在莫憂不勝其煩的好奇詢問下,她終于肯草草介紹自己,不過依舊只揀重要的說:“我乃孜晖人,我家世代為醫,孜晖亡後只有我一人活了下來,流離至芸姜,如今只求能跟随公主左右。”

“哦,那你還進宮,這是委屈你了。”莫憂雖然的确這麽想,但說這話也只是為了客套一下,誰料白芷點點頭:“不委屈。”

又點頭又不委屈,她不懂這是何意思。以前莫憂擔心她會和自己争寵,現在也看開了,和錦瑟相依相伴的這些年是誰也比不上的,既然她也一心為錦瑟好,那也就是為自己好。可惜莫憂看開了,對白芷也比以前喜歡了,卻和她仍然沒有別的話可聊,她實在太寡言少語,仿佛好了人氣兒,莫憂常常和她說了幾句話後都只好埋頭繼續繡自己的香囊。

刺繡是個體力活,即使是個小小香囊也夠折磨人。

但每次想到楚朝文收到這個香囊時難以置信的表情,莫憂就有一種吐氣揚眉的痛快。可惜從小到大她坑蒙偷騙無一不精,就是這刺繡百學不會,曾經繡過一個醜得無以複加的紅蘭錦囊給陸笙,現在想來怕是也不知被扔到何處了。

所以她更立志此次要繡個像樣的香囊。

花樣千挑細選,花木莺燕太女兒家,她特意選定了蒼鷹為花樣,雄鷹展翅,于楚朝文再适合不過。接着就是下針了,為此,還讓錦瑟請了蕙姨進宮教她。殷爵修是不能指望了,說不定他還反對蕙姨進宮。

有好些時日不見蕙姨,再見時莫憂不但不覺生疏反而更感親切,拉着她說長道短,竟差點忘了請她進宮是為何。莫憂忽地想起還有張繡了一半的帕子在蕙姨那裏,可一問,得知自己當初在殷爵修府上的所有東西都在進宮那日被殷爵修一把火燒了,不禁對殷爵修又氣又怕,看來他對自己已經憤恨至極了。

有蕙姨手把手教,又有之前斷斷續續學的底子和堅定的信念,莫憂這回繡得還算得心應手,連蕙姨都說要收回以前說她沒天分的那些話。只是要把鷹繡得逼真些,就要用繁複的擻和針法,長短針使得莫憂佝坐着全神貫注一下午也沒繡多少。蕙姨見她已有些煩躁了,勸她今日就繡到這裏,畢竟楚朝文大平定邊界再快也不至快過繡個香囊的時間。

莫憂一想也對,便大喇喇往蕙姨肩上一靠,嘟哝着宮裏無聊至極。

“不是說殷爵炎有四妃六嫔嘛,我到這這些天了就遇着個申妃,白芷又是悶罐子,宮女稍一捉弄就吓得哭哭啼啼,我都不知道找誰玩兒了。”

蕙姨苦笑:“莫憂小姐可知,自申妃一事後,宮裏哪個妃嫔不避着你,生怕一不留神就惹得皇上不高興,還要被錦瑟公主為難。”她輕嘆口氣又對莫憂道:“皇上已命宮中所有妃嫔不得來央桓殿擾你養傷,他,對你真的很好。”

“哦,這樣啊,難怪除了申妃就沒見過一個妃子。”莫憂裝作沒有聽到後面的話。

蕙姨也不和她糾纏妃子的問題,轉而說起她腰際挂着的龍涎珠:“這,是皇上給的吧。”

莫憂點點頭,取下珠子把玩在手中,精致的銀繩在食指繞了一圈,繩頭的藻井結懸空微微晃蕩,想着解釋自己是怎麽勉為其難收下這顆為了犒賞楚朝文才送出的珠子。

忽然,蕙姨臉色一變,一把奪過莫憂手中的龍涎珠,不可思議地用指尖來回揉撚着繩頭緊致華麗的藻井結,驚得莫憂還以為發生什麽事,大氣不敢出小聲地問:“蕙姨,怎麽了?”

“竟然,是這樣……”蕙姨怔怔盯着手中的銀繩,聽到她的聲音猛擡頭,眼中盡是掩飾不及的悲傷。

“什麽?”莫憂疑惑不解,蕙姨向來都是和藹親切,笑臉迎人的,為何會突然這樣,好像遇到很傷心的事。

蕙姨收起失态的表情化開一個笑,連眼角淺淺的褶子裏都是滿滿的笑意:“莫憂小姐,沒什麽,老奴是看這藻井結沒打好。唉,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蕙姨真是。”莫憂頓時哭笑不得:“哪裏沒打好了,我就覺得很好看啊,襯着珠子也不單調,挺好啊。”

蕙姨定睛看着她認真的模樣藹笑,其間卻藏着不易察覺的苦澀。

殷爵炎不知何時已經來到央桓殿,隐隐透露着喜色正向她們走來,一半未绾的烏發垂在身後飄灑俊逸。莫憂望了望天估摸時辰,這大概也是近來殷爵炎忙完朝中事趕來的時候。

莫憂以為蕙姨見了殷爵炎會很高興,畢竟雖然她是奴,但有時對殷爵炎兄弟倆卻像對自己的孩子般寵着。可莫憂沒想到的是,蕙姨一見殷爵炎走近,慌忙把龍涎珠塞回來,畢恭畢敬地跪下行禮,連那一聲“皇上”也叫得聲音微顫。

莫憂沒有下跪的打算,于是上前扶起蕙姨,替殷爵炎告訴她她也不用跪。蕙姨剛起身,就說身體不适,殷爵炎也不好多留,便準了她出宮回去。

蕙姨一走,殷爵炎就板着臉問莫憂:“蕙姨進宮來教你刺繡,你是不是不用心把她氣着了?”

莫憂委實無辜,不甘示弱地嗆回去:“關我什麽事,蕙姨還誇我繡得好呢。明明是你一來把她吓走的。”

他們都不明白蕙姨為何走得那樣急,殷爵炎沉思了會終于想明白,嘴角揚起淺笑:“蕙姨這是在給我們多騰出些獨處的時間。”

莫憂一愕,沒想到是這個原因。

這神情顯然不是殷爵炎滿意的,他面色一緊,恢複往常冰冷的面容:“我看你腳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今晚,我帶你去個地方。”

莫憂聞言頓時兩眼放光,難道他終于知道宮裏有多無聊,良心發現要帶她出宮玩樂?

事實證明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夜至,莫憂仰望滿頭的假星星,失望極了。

她以為可以出宮了,結果殷爵炎就帶她來了這裏。雖然名字取得不錯,叫什麽天星道,可除了頭頂虛有其表的宮燈和兩旁芬芳四溢的香花,這裏實在談不上一個好玩的地方。

“喜歡這裏嗎?”殷爵炎冷冷問,全然沒有一個正常人面對心愛的人該有的溫柔。

莫憂抽抽嘴角,虛僞地客氣道:“嗯,不錯,很好,非常好。”

“有沒有想起什麽?”依舊冷冷的語氣。

“啊?”莫憂被這逼問般的話語問得一驚,立刻明白過來他問的是什麽,“你是說天嘉節烨城的燈會啊,這裏很像啊,而且這裏宮燈也比燈會那時随意挂起照路的燈漂亮許多,矮叢還有這些香花掩映,說實話,這裏比那時燈會還要好看。”

殷爵炎神色柔和了些,聽她繼續說着。

莫憂仰頭望着頭頂在原地緩緩轉起圈來:“不過這名字取得真好,天星,天星,這些燈挂着還真有些星星的模樣。”

腳傷未愈,一圈還未轉完,莫憂就覺得腳踝一陣刺痛,驚呼一聲就要跌倒。

殷爵炎穩穩接住,半摟她在懷裏眼神迷離:“你喜歡?”

你喜歡。這句話透露了太多信息。

莫憂怔住,想起他說兩年前烨城的燈會時他就動心,想起遇見申妃那晚有個嚣張的宮女說這裏除了他誰也不準進,她想,這裏對他而言應該是一個獨特的地方。

夏夜微涼,清風爽朗而過,頭頂的星星伴随着樹葉聲搖曳着地上光影。他們挨得很近,近到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兩人都有一時意亂情迷,但殷爵炎俯身貼近時,莫憂還是及時側過頭。

他吻在了她的臉頰。

殷爵炎抱着莫憂僵硬的身體,埋首她頸間沉悶地說:“蕙姨讓我慢慢來,以誠意動人,可我卻偏偏遇上你這個鐵石心腸的女人。”

莫憂怕反抗過激引來報複,只好手腳僵硬着轉轉眼珠子,呵呵呵地幹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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