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如你所願

秋風掃落葉,這是一個蕭索的秋天。

莫憂正愁香囊裏該放什麽香料,欲向白芷請教,錦瑟就來了。

錦瑟幾乎每日都進宮看她,可她知道,當年孜晖太子的舊部在孜晖亡後有些活了下來,隐姓埋名,并對越殷的見死不救懷恨在心,如今錦瑟要左右調節他們和越殷的關系,所以每日進宮來看她都來去匆匆。

她覺得自己真是越來越懂事了,竟然一點抱怨都沒有。

但錦瑟每次來說不上幾句話就要匆匆離開她可以不抱怨,可每次那幾句話都說同一件事她就覺得有些過分了。

“自從送走殷爵修那日起你就一直揪着我不放,要不是跟殷爵修死對頭,我都懷疑是不是他慫恿你這麽做的。”莫憂嘀咕着,聲音剛好能讓人聽見。

錦瑟一愣,“莫憂,這和爵修沒關系。”

“那是殷爵炎讓你來問的?”

“此事皇上不知。”錦瑟輕嘆道:“這是我和朝文一直想知道的,你只消告訴我,你願不願意?”

“唉,看來我不給個讓你滿意的答案是不行了。”莫憂一挑眉毛,無所謂道,“其實我也仔細想了想,要是嫁給殷爵炎就可以在宮裏橫行霸道,愛吃吃,愛喝喝,還能幫哥哥和你當個軟盾,百利而無一害啊。你說我願不願意?”

“莫憂!”錦瑟頓生惱意,“皇上對你是真心的!”

“真心?他可不止會對我真心。”莫憂體現得非常明事理,反倒勸起錦瑟來,“先不說這幾日給他侍寝過後莫名其妙跑我跟前來顯擺的那些個什麽妃什麽嫔,光是他對皇位和天下的真心就比真金還真。”

就像烨城那個人,他的情我不懷疑,可在抱負野心面前,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分量。

錦瑟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

莫憂凄苦一笑,“你說,要是以陸家萬貫家産相挾,陸笙還會娶那個女人嗎?”

錦瑟聞言臉色一變,緊緊握住她的手:“你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你向來把陸笙視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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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作天底下最好的男子。”莫憂接過話,不緊不慢地說,“可現在我不會那麽笨了。反正嫁給誰都一樣,還不如嫁個對我們大家都好的呢。”

“可是,莫憂。”錦瑟眼中的悲傷濃得化不開,似要溢出般湧動,“你同我不一樣,我一生有太多無法企及,可我希望你都能得到。你要多看到他的好,接受他,他值得你愛,然後你們會兒孫繞膝,厮守到老。這些,你能做到嗎?”

莫憂感到錦瑟今日格外反常,卻不敢問緣由,怕更讓她傷心。

為了安撫錦瑟,莫憂的回答是。

“嗯,我試試吧。”

她這樣說了,也打算這樣做,并且當晚就着手。

微風中,樹葉沙沙,天星搖曳晃蕩。

“腳上傷還沒完全好,不要站太久。”白芷在她身後如是說。

莫憂緩緩伸手,只夠到身旁一盞細紗娟燈下方明黃的流蘇,“你先回去吧,我一邊賞燈一邊等人。”

白芷心中疑惑不已,近段日子以來她一直跟在莫憂身旁,如果莫憂和誰有約的話,她不可能不知道。莫憂不停催促着她離開,她明白過來莫憂有些事不想讓她知道:“我離你十丈遠。”說完,退至十丈開外。

莫憂知道蘭芷在擔心自己腳傷未愈又出來吹涼風,不由得心頭一暖,伸出兩根手指晃晃:“二十丈。”

白芷退至二十丈。

一直等到倦意來襲,等的那人還沒有來。莫憂以手掩嘴打了個呵欠,簡直想席地睡下,又覺這樣不成體統,僵站了一會,終于明白平日裏錦瑟總這樣端着身段有多辛苦了。

她走到石道邊沿,一盞粉紗罩朱漆骨的長明燈正懸于她面前,因為挂得偏高,要稍微踮着腳身子前傾才能用手指觸碰到。她伸手欲試,手卻霎時停在半空中,末了,又規規矩矩地收回。

要多向錦瑟學習,莫憂這樣勸自己。

殷爵炎示意遠處看見他的白芷噤聲,走至莫憂身後,恰巧看見眼前這一幕,不禁擰眉。其實在宮中女官來報,他得知莫憂在這裏站了近一個時辰還未有離開之意時就已趕來,只是他又不願就這樣出現在她面前,于他而言,那就像是一種妥協。

莫憂腳傷養的差不多了,他放縱侍寝的妃子找她麻煩,可她非但不生氣,倒在他去找她時勸道:“這幾天好多人都來看望我,尤其是那個叫喆妃還是什麽的,你有空再多去看看她吧,省得她沒事找事,我一不小心也學申妃扇她一耳刮子。”

一怒之下,他夜夜留在喆妃處。

他堂堂越殷一國之君,不想再輕易妥協了。

可今夜莫憂等了他這麽久,她的傷還沒有完全好,不宜久站,所以他還是趕來了。

他發現,今天莫憂似乎格外老實,這并未讓他省心,反而讓他橫生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他緩步踱至莫憂身邊,莫憂回頭對他嫣然一笑,終于暴露了潑灑的性子:“哎呀!終于來啦!”

“嗯。”殷爵炎看向那盞長明燈上清淺勾勒的花鳥圖,輕哼的鼻音全然是不屑。

莫憂并無不滿,不理睬那燈,自顧自走了幾步,俏皮地回頭:“如此良辰美景,陪我走走吧。”

漫天宮燈照耀,掩不住她眸中黑曜石般的光彩。明眸皓齒,無憂笑顏,一如當初她令他心動的模樣。

殷爵炎聽清了,這句話是對他的邀約。那是久旱逢甘霖的誘惑,也是靜湖中一顆石子的撩撥,他無法拒絕,心頭急跳幾下,不由自主地就要跟上。倒是莫憂撇撇嘴先折回,拉着他朝天星道迂折深處走去。

不是随意地握着手,而是十指相扣。

殷爵炎怔忪地看着他們相扣的十指,任莫憂牽着他走,步子也覺得有些飄飄然。

莫憂的手比他小太多,連指骨似乎都是柔軟的,他軟軟攥住,忽然閃過永遠也不松手的念頭。他早就不是不經人事的羞腼少年了,後宮妃子更是不計其數,卻唯獨面對她時,連他都鄙夷自己。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可他一時混沌,并不代表他什麽都未察覺。莫憂牽着他只顧走,步子不緊不慢,沒有賞燈,沒有說話,兩人之間的沉靜仿佛醞釀着什麽。

腳下的路似乎變得烙腳,他站定,莫憂跟着他停下,手卻不松開,反而更緊地牽着。

莫憂思量許久,終于開口:“我很喜歡這裏。”

像是怕殷爵炎聽不清楚,她又道:“這是你為我做的,我很喜歡。”

聽到這句話時若說心中不欣喜是自欺欺人,可轉瞬他也明白過來,就算是莫憂給他帶來了欣喜,那也一定是騙他的。他希望自己不要懂,可她的小心機那麽淺顯,他怎能不懂。

他憤然甩開莫憂的手:“發什麽瘋?!”

莫憂實在有些無奈,覺得眼前這人真不好伺候,晾一邊不行,粘一塊兒也不行。仔細琢磨了會,還是決定跟他明着來。她若無其事般從殷爵炎的一側踱到另一側,再回頭,“其實,我是想跟你商量個事兒。”

殷爵炎立刻用戒備的眼光打量她,她不知道自己能有什麽樣的能耐竟讓殷爵炎戒備。莫憂輕咳幾下算清清嗓子,似有長篇大論要說,更引得殷爵炎眯起眼斜視她。

“錦瑟老是想開導我,不過我早就想通了。不就一個男人嘛,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莫憂說得極為灑脫,仿佛風流浪子在談論自己經歷了多少女人。可殷爵炎一只凝視着她,她卻沒有看着他說話。

終于,莫憂轉頭神色暧昧地與他對視:“更何況,這個新的還不錯。”

殷爵炎不知道她到底想說什麽,可心中的不安越發強烈,隐在袖子裏的拳早已握緊。莫憂走到她跟前,與他面對面,“殷爵炎,你娶我吧。”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娶我吧。

他只覺胸中翻騰起熊熊火焰,猛地伸手扼住眼前的人,那樣纖滑細膩的頸項,只需他稍一用力就能擰斷。可他指節泛白,手也氣得發抖,卻還是不忍。

“不要欺人太甚,你把我當什麽?!”

手上力道忽然收緊,莫憂被扼住脖子不得已掂了腳尖,一張小臉憋得微微泛紅。

莫憂想到他會生氣,倒沒料到會這麽生氣,着着實實被吓一跳。但她心中也還有底,殷爵炎就算想殺了自己,可在那之前定會思及楚朝文和錦瑟,也就不敢了。所以她更大膽,挑釁地看向那只手的主人,聲音嘶啞:“你不是說愛我麽,我想你可以借此,咳咳……證明一下。”

每個字都像刀刃剮在他心頭,他以為總有一天她會像自己對她那樣,會愛上自己,可到頭來,她還是不把他放在眼裏,甚至還用他說過的愛她來說服他。說服,自己心愛的人說服他娶她,可他覺得心痛得滴血,痛得想要一把扼死眼前這個可恨的女人!

莫憂實在被掐得難受,開始用雙手掰他的手。殷爵炎驀地抽回手,她趕緊跳開他身邊大口吸氣,可氣還沒喘勻,就見身邊沒了人影。

殷爵炎憤然疾步遠去,步子快得似逃離,他的背影孤高桀骜。晚風陣陣,樹葉飒飒,他的頭頂漫天華光搖曳,卻掩不住飄飛烏發的絲絲落寞。

莫憂不知道他這算答應還是拒絕,追着他高喊:“你到底願不願意啊?!”

殷爵炎猛回身,鋒利的兩道目光直刺向她,咬牙切齒的狠意幾乎要把每個字碾碎。

“如你所願!”

莫憂站住腳步,沒想到事情這麽容易就成了,也就不再自讨苦吃纏着他。

或多或少她還是有些愧疚,畢竟就算是自己看來,也是高攀不上殷爵炎的,更不提剛走沒幾天的殷爵修對此怎麽看。

她知道殷爵炎真對自己有那麽點意思,可番反應她覺得也太大了。

她望着殷爵炎遠去的背影不屑地哼聲。有那麽傷心麽,做給誰看啊。

莫憂心知,就算比過了殷爵炎後宮不盡數的妃子,也終比不過其它,所以他完全可以随意決定娶不娶,哪用得着這樣兇狠。

她盤算的是,自己嫁他可以享榮華富貴,可以讓楚朝文和錦瑟好過,還可以順便讓在烨城春風得意的那人不好過,這真的是再好不過的便宜事了。

莫憂越想越高興,高興得大笑起來,覺得這樣還不夠,幹脆原地轉圈哼着歌跳起舞來。

白芷見殷爵炎走後想催莫憂先回去,可見莫憂這樣子卻遲遲不敢上前,她看着莫憂牽着裙角轉了一圈又一圈,裙裾飄忽間不見一絲喜悅。偏偏莫憂哼着輕快的歌,眼角彎彎,滑落的一滴清淚只有她看見。

莫憂不得不感嘆殷爵炎辦事之快,當她第二天近晌午醒來,躺在床上連腳都沒舒展開時,殿外已經熱鬧起來了。

殷爵炎答應了要娶她,準備婚典的話當然要盡早,可等她披了件衣裳走出去看時,候着她的宮人恭恭敬敬地跪了一地,不像是準備婚典的樣子。掃視完低伏的衆人,莫憂眼珠回轉開始四處找白芷,終于在偏角處看到她了,卻見她也畢恭畢敬地跪在地上,還将食指置于唇邊示意莫憂不要出聲。莫憂更疑惑了,白芷一直在宮中陪她,卻從不跟這宮裏的人同流合污,她們二人應該算是這宮中的客人,今天連客人都跪下了,莫憂開始尋思着自己是不是也要跪。

可是,跪誰呢。莫憂環視一圈,發現站着的只有她一人。

直到所有人去得只剩平時服侍在身邊的宮女,莫憂才緩過神來,就在剛才,她成了殷爵炎的妃子。沒有預想中婚典的排場,連基本的準備都沒有,殷爵炎就按着規矩賞了些東西意思意思,其餘就一點表示也沒了。

離開央桓殿時,領頭的內侍琤方行完禮後看着莫憂猶豫半天,才說了一聲,“娘娘,奴才就先回了。”猶豫不是因為他不把莫憂放在眼裏,而是他不知道該怎麽把她放在眼裏,連個封號都沒有的妃子,他仔細想來也就只有叫娘娘了。

莫憂在意的不是封號的事,而是她滿心歡喜地揭開龛盒,裏面就只有一支金叉,簡單得連顆珍珠都舍不得鑲,一只玉鳳,雖說價值不菲,可她猜那一定是殷爵炎能找到的最不值錢的,錦緞也只有一匹,素得都可以用來披麻戴孝。就連白芷走上前看到所謂的厚賞,都滿是不可思議的表情。這樣綿薄的厚賞,真是氣得莫憂想一口鮮血噴死殷爵炎。

錦瑟走至央桓殿外,險些被一面橫沖而來的莫憂撞到在地。

莫憂沖出來是想去找殷爵炎再給自己讨點應得的真正的厚賞,看到錦瑟來了掂量掂量,決定還是先陪錦瑟要緊。

把事情一五一十說與錦瑟聽後,錦瑟苦笑着不住搖頭:“我正愁該怎麽向皇上開口,你倒先我一步,才一晚上就……朝文所想雖然和我一樣,但若知道你是這樣半求着下嫁于人,又該說你了。”

莫憂想象楚朝文一掌震在桌上怒發沖冠的樣子,端着茶杯的手一抖,差點沒端住。

“我本來就不是大家閨秀,他要娶我和我讓他娶我是一樣的。反正現在都已經定下來了,我連他的重賞都受了,今後我們會好好相處,你們就不用為我擔心了。”

錦瑟放心地點點頭:“若我回來時,你能讓他消氣就最好。到時候要是沒有像樣的婚典,光是你哥哥那關就過不了。”

莫憂聽話有時會忽略重點,有時卻只聽重點,她面色一沉:“回來?你要去哪裏?”

前夜莫憂才熬夜将要送楚朝文的香囊繡好,第二天錦瑟就說要走。

如果不是殷爵炎封妃和錦瑟要走,莫憂之後的日子該的應是愁香囊裏要放什麽香料,既能讓楚朝文夜裏睡得舒坦,又能讓他白日裏精神抖擻。

錦瑟要去邊境,即日起程。

就在莫憂和殷爵炎名義上在一起的第一天,錦瑟走得匆忙,甚至不讓莫憂送。

殷爵修出晗陽城沒幾天,邊境就連連傳來捷報,莫憂覺得照這情形,不用等到他和楚朝文彙合之日羯嶺就已經潰不成軍了。

這個時候錦瑟不聽勸非要去邊境,她不明白到底是為何。

是為了殷爵修,為了楚朝文,還是為了近來傳聞在邊境露過面的宇文謹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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