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8·你同我不一樣

凡為女子,當知禮數。

這是楚朝文常對莫憂說的話,令她又惱又喜。

她嚴厲刻板的哥哥總教她要懂禮數。

整頓衣裳,輕行緩步。斂手低聲,請過庭戶。問候通時,從頭稱敘。答問殷勤,輕言細語。如到人家,當知女務。相見傳茶,即通事故。酒略沾唇,食無義箸。 退盞辭壺,過承推拒。

想來,莫憂什麽都沒有做好。楚朝文依然不勝其煩地說女子該如何如何,可她知道,就像天下所有嚴厲的父兄那樣,他總是說一套做一套。

他對她要求嚴格,可每次她偷懶時他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實在看她悶得慌了,也會心疼,會繃着臉默許她出去瘋鬧玩樂。見人家有好東西一時手癢順了回來,他會生氣,然後說:“我知道這些年你一直是這樣過來的,可現在不同,今後你想要什麽就跟我說。書畫琴棋不會,還成天小偷小摸,哪有女兒家的樣子。記住,下不為例!”

當年總和她作對的少爺,做了武狀元,做了大将軍,成了她的哥哥。雖然總要求她這樣那樣,可那是因為他希望她像個尋常人家的女兒一樣,在父兄的督勸與呵護下,碧落婷婷,知書達理。

莫憂學了刺繡,蕙姨都說她的香囊繡得真是好。她想,這下哥哥總不會痛心疾首地說她全無女兒樣了吧。

香囊上展翅雄鷹,羽毛根根清晰,鷹喙勾起,迥目熠熠,淩空翺翔,栩栩如生。

他走時,她叫哥哥還不太習慣:“喂,嗯……哥……等你回來,我有好東西要給你。”

可是,她卻送不出去了。因為,他回不來了。

只有錦瑟回來了,邊境随帶的一小隊人馬全軍覆沒。

她的哥哥戰死,屍骨無存!

錦瑟已經昏迷了兩天兩夜,她亦守了兩天兩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娘親離開她時冰涼的體溫她至今猶記得,她覺得好冷,好冷。她緊緊抱住昏迷的錦瑟,卻覺得錦瑟渾身也是涼的。

白芷替錦瑟把完脈,眉頭深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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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憂發狠地一把推開白芷,錦瑟胸口微微起伏,她會沒事的。

屋裏添上三個火爐,榻上也放上手爐,足爐。莫憂握着錦瑟的手不停搓動,不時哈口氣,想讓她暖和起來。

錦瑟做了殷爵修未婚妻,可和楚朝文之間說不明道不清的千絲萬縷莫憂看在眼裏,楚朝文回不來了,錦瑟身子虛弱得堪比風中殘絮。

所以她更要堅強,她還要照顧錦瑟。

哥哥死了,她緊咬下唇嗚咽着,不讓自己哭出聲,所有淚灑在了殷爵炎衣襟。

她不想讓錦瑟醒來看到她更難過。

屋裏,殷爵炎,殷爵修,白芷均未出聲,靜靜地看着她。

終于,殷爵炎怒了。拖着她往屋外走,任她掙紮撕咬也不松手。

他的厲聲斥責漸漸變為軟語勸說:“你先去休息,錦瑟醒了我叫你。”

莫憂掙開他,“不用你……”

“莫憂!”他喝止,平息了一瞬道:“至少先吃點東西,聽話。”

兩天兩夜不眠不休已經讓她筋疲力盡,憔悴的面容讓她看起來仿佛随時會倒下。

莫憂邁開步子,腳下一虛,倚在殷爵炎胸膛,“謝謝。”

謝謝你真的關心我,為我好。

“讓我去問問白芷錦瑟的情況,無礙的話我會去休息。”她轉身往回走,身姿疲憊不堪。

殷爵炎因她的道謝一驚,愣了會才跟上她的步子。

屋外,跟着他們一起出來的殷爵修不知他們說了什麽,見莫憂被帶離了又折回,攔下她語氣頗有不滿:“皇兄是擔心你,別不識好歹!我的未婚妻我會照顧,你守了兩天,有用麽?!”

還欲罵醒她,卻她身後,殷爵炎示意他不要再說,只好憤懑地退至一旁讓開路。

莫憂已無力争吵,她累得幾乎要用亦是操控雙腳邁開步子朝屋內走。

剛邁進門檻,屋內傳來一聲尖叫,帶着無盡凄苦。

“公主!”

莫憂心口因這聲凄絕的慘叫而停了一跳,那是白芷的聲音!

她已經失去了哥哥,如今只求錦瑟平安。她祈求天帝,先前錦瑟的癫狂定是受到太大打擊,醒來調理得當就一定沒事了。

可沖進無所見的一幕是猩紅的魔魇,撕碎了她所有的希冀。

錦瑟醒了,眸中沒有癫狂,靜谧得猶如一潭死水,湮滅了靈魂。

她靜靜躺在榻上,氣息飄渺,唇色蒼白看不出生氣,嘴角一絲血跡延伸進烏密的發絲之間。她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生命随着胸前的妖嬈暈開,生出一朵張揚妩媚的血蓮。

“不!”莫憂沖至錦瑟身邊,跪在她身邊不知不如是好,搖晃她怕弄疼她,想拔出匕首也怕她更痛苦,“錦瑟,你怎麽這樣傻?!”

就算楚朝文回不來了,可她在啊,她會堅強,會永遠陪着她啊!

“莫憂……”錦瑟聽到她的呼喚,艱難地轉過頭,對她強牽起一個笑,“沒事了,一切都結束了,平靜了。”

“白芷,快救救她,救救她,求你救救她!”莫憂跪在地上拉住白芷苦苦哀求,白芷卻無動于衷,她的目光定在一半沒入錦瑟身體裏的匕首,聲音顫抖的回道:“莫憂小姐,公主她……切斷的是心脈。”

心脈!

心脈一斷,命不久矣!就是神仙也救不了!

莫憂積蓄了許久的悲苦終于被那一刀割開禁锢,陰冷頃刻将她身心包裹,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侵蝕入骨,她嚎啕大哭起來。

“不!錦瑟!不要離開我!”她緊緊握住錦瑟冰涼的手,企圖保住那正在流逝的溫度,“哥哥回不來了,我只有你,不要離開我!”

錦瑟頭發散亂垂在一邊,沒有生氣,她釋然笑道:“不要難過,當年我就不該活下來,如今這樣,是我的命。”

“宇文謹冉!是他害死了哥哥,是他害得你這樣,對不對?!”莫憂淚痕滿面,恨恨地切齒道:“都是因為他!”

他害死了哥哥,讓錦瑟失了活下去的信念,他要逼死錦瑟!

“不是這樣的,莫憂。這不怪誰,一切都結束了,他……”錦瑟嘔出一口血,污了傾城容色,“朝文和他同歸于盡,他已經死了。莫憂,答應我,不要恨任何人。”

莫憂怔住,宇文謹冉死了,她連一個可以恨的人,可以報仇的人都沒有了。

“記住,這不怪任何人。你不必傷心,這于我而言,是解脫。”

“莫憂啊,你同我不一樣。”錦瑟淚眼迷蒙,滿是鮮血的手撫上她的手背,“我一生有太多無法企及,可我希望你都能得到,你明白嗎?”

莫憂含淚不住點頭,她現在願意做盡一切能讓錦瑟高興的事,錦瑟說的任何事她都會聽。

血污中,錦瑟的笑靥依舊傾城。

她喃喃念道:“莫憂,莫憂。”

手上的力道漸弱,忽然,她的手垂下搭在榻邊,眼中僅剩的生氣化作死寂。

胸前猩紅一片,她的發絲浸着鮮血,就此枯萎。

白芷跪下,向錦瑟叩首行禮。

“啊!”

莫憂放聲恸哭,不敢相信錦瑟真的離她而去。

“錦瑟!”

“不!”

“不要離開我!”

她從小失去娘親,沒有父親疼愛,楚家南門杏樹下,那個叫南杏的女童伴她走過十幾載年華。她們在楚家相依相伴,離開楚家後更是相依為命。

生辰那日,有熱騰騰的壽面,或者附近名聲最好的酒樓的吃食。

錦瑟和楚朝文一樣要她讀莺莺燕燕,毫無氣志的詩經卷軸,要她品悟書中山水田園的閑逸灑脫,學其中的平淡處世之道。

錦瑟總是把最好的留給她,從不願讓她陷入險境。

病了有錦瑟照料,遇到麻煩事有她站在自己跟前,包庇自己的軟弱,摒開所有煩惱。

她喚道,莫憂,莫憂。就如當初娘親離開時那樣,給予最美好的祈願。

可是,就在今天,她走了,就像娘親那樣,永遠回不來了。

錦瑟永遠回不來了,莫憂哭得聲嘶力竭,也喚不回了。

在這世上,莫憂唯一的,僅剩的庇護崩塌,她的淚混着錦瑟的血流淌,哭喊伴着錦瑟漸逝的體溫。

殷爵炎上前,卻不知如何安慰。莫憂對楚朝文和錦瑟的依賴他知道,她前兩天方得知楚朝文不在人世的消息,強忍悲痛照料錦瑟,現在卻要親眼目睹錦瑟自盡,這是何等殘忍!

他攬她入懷,任她肆意哭喊,那憔悴悲怆的面容讓他此生難忘。

錦瑟了無生氣的躺着,白芷跪着,額頭抵在地上久久未起身。

殷爵炎呆愣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傾國傾城色似乎變得虛無起來,他紅了眼眶,再看一旁倒在殷爵炎懷中哭得肝腸寸斷的人兒,微微捶頓一下心口,依舊昂揚站着,英拔挺立。

莫憂哭了很久,久到再也哭不出聲,只剩流眼淚的力氣。

殷爵炎輕拂過她後背,順着烏發從上至下,一下,一下,他撫慰的輕柔如對待一件稀世珍瓷,稍不小心就會碎裂。莫憂哭到全身癱軟,順從地蜷縮在他懷中,汲取他給的溫暖。

“走了,他們都走了。”她喑啞苦澀道,“不要我了。”

他帶着薄繭的指尖柔柔撥開她臉上被淚水浸濕的發,為她拭去眼淚,卻怎麽也止不住源頭。天星般的一雙美目失了光澤,又紅又腫。

他吻上她的眼睛,感到鹹澀的味道,“不要害怕,我在這裏,我會一直在這裏。”

她一愕,環在他身上的纖臂漸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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