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我在

莫憂站在一片黑暗中,沒有風聲,蟲鳥聲,死寂的黑。

地面從她腳下開始碎裂,裂紋泛着血光,老樹根一般向西面八方延伸,似乎沒有止境。

忽然,腳下一空,她堕入裂開的血光之口。

尖叫剛出口,就有人抱住她,模糊的勸慰,她感到些許安心。

睜眼,她醒了。

她從小就多夢,高興的夢能記一時,可怕的夢卻讓她成日心驚膽跳。白芷用藥調理過後,她已經有段時日沒做噩夢了,白芷一走就立竿見影。

所幸,此次她身邊有讓她心安的人。

殷爵炎抱着她,擔憂之色表露無遺,“不怕,我在,我在。”

她才知道,噩夢後,自己竟能再睡着。

噩夢後,迎來的不知是不是美夢。

她也不清楚那是不是夢,不記得身在何處,或者,這個夢只有聲音。

熟悉而美好的歌聲,那是一個女人輕緩柔美的聲音,像小時候娘親的淺吟低唱,遙遠熟悉的曲調,她聽不真切。

再睜眼時,天已經蒙蒙亮。

莫憂被一片溫暖包圍,因為殷爵炎即使睡着了,仍将她擁在懷中。她朦胧中憶起昨夜的噩夢,猛地一震,立刻清醒。

殷爵炎似感受到什麽,将她擁的更緊,呼吸卻依舊勻緩,沒有醒來。

莫憂忍着渾身酸軟在心中咒念好幾遍,見他仍沒有要松開的意思,不得已揭穿道,“別裝睡了,我知道你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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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閉着眼,眉頭微緊,“……你怎麽知道?”

莫憂在他懷裏,指指他心口的位置,“雖然你氣息控制得很好,可這裏露陷了。”

“是麽?”殷爵炎一翻身,将她壓在身下,慵懶迷離的雙眼漸漸變得火熱,“真聰明。”

然後不給她任何說話的機會,欺身吻下……

端坐在梳妝臺前,莫憂透過昏黃的鏡面,看着此時正站在自己身後的男人。

鏡中的他擡目朝她輕揚起嘴角,那一瞬,莫憂忘了他原本的面容是冷峻正經的,在鏡中,在她眼中,他威嚴肅穆的笑也有了一絲暖意。

殷爵炎何曾做過這樣的事,今早卻偏偏要替她梳頭,莫憂低下頭,悄悄笑起他拿着梳子一絲一絲理頭發的好笑模樣。

這哪能瞞過殷爵炎,鏡中那個坐在他身前的人分明是在嘲笑他的笨拙。

莫憂察覺殷爵炎炯異的目光,立即抿住嘴,不敢再笑。

歸于平靜,莫憂不說話,靜靜看着鏡中的人,而鏡中人凝視着鏡中的自己。

殷爵炎的手背順着莫憂後背細軟烏亮的頭發從肩頭下滑,隔着一層薄薄的衣料,一層清麗的烏發,他靜靜感受着她。

他握着青玉月牙梳,細膩如骨的梳齒卡在絲絲縷縷中,他捏住梳脊輕輕滑至發尾,生怕弄疼她。

莫憂把玩着松散搭在胸前的一縷頭發,絲縷黑色纏上瑩白纖細的玉指,繞了一圈又一圈。

“爵炎。”

殷爵炎滞愣了愣,在她身側單膝跪下,癡迷地平視着她,“我在這。”

莫憂沒有轉頭看向身邊真正的他,她仍看着鏡中那個美好卻如虛如幻的畫面。鏡中,另一個她的眼中,俏麗靈動不知何時已然褪去,漆瞳中徒留空洞茫然。

鏡中的二人都着素白單薄的亵衣,黛色在素白的映襯下更加不容忽視。鏡中的她端坐如一尊玉塑雕像,雅致而高貴。

殊不知,她身邊屈膝的人,才是真正的尊貴。

“莫憂。”殷爵炎輕輕扳過莫憂的面龐,可她卻垂下眼簾,不願看他,“告訴我,你在想什麽?”

莫憂阖上眼,又緩緩睜開,微擡起下巴,以傲人的姿态看着他,看着眼前真正的他。

“我怕被人說魅惑君王,耽擱早朝。”莫憂從他手中接過月牙梳,忽然變得靈動的雙眸掩蓋一切,仿佛剛才所有的清冷都不曾發生,“你還是快走吧,堂堂一國之君要是連早朝都錯過了,到時候背地裏咒我的就不止你的妃子,還要加上你的臣民了。”

“讓他們先等等吧,要知道,他們的君主被俘,如今,已是你的臣民。”殷爵炎仰望着她,虔誠而慎重,“而你,已是我的妻子。”

“妻子?”莫憂震驚不已,她已經完全把自己當成他的妃子,可即使是昨夜纏綿後,她也未想過會成為他的妻子。不是妃子,是陸笙說的,妻子。

“你是我的妻,卻要趕我走。”殷爵炎低沉地埋怨。

“我不是趕你走,而是你有更重要的事。”莫憂微微偏着腦袋,眨眨眼,模樣天真可人,“你們總是有比我更重要的事,不是麽?”

殷爵炎聽着她輕快的語調不由得皺眉,聲音更沉:“我是越殷的皇,越殷百姓需要我,而你是我的妻,這兩件事不抵觸。”

莫憂想到他昨夜那番話是哄她的,卻沒料到這樣一激他就露了原形,心中氣惱不已。

“可我覺得抵觸了。你不甘心只守着一方土地,哥哥還在芸姜時你拉攏,又聯合孜晖餘勢,步步謀劃這麽多,不就是想坐擁天下,得天下至高的權利。而我與之相比,又算得了什麽。”莫憂說着說着更加眉飛色舞,仿佛談論的與自己毫無關系,不過是揭了人的短,有趣至極。

殷爵炎總算明白她在意的是什麽,柔聲軟語道:“我要的不是權力,若說這世上有什麽是我想要得到的,那便是你。”

她微眯起雙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我的确想要天下歸一,可那是因為只有這樣,天下百姓才能真正過上安穩日子。如今芸姜全由司……”莫憂眼中一閃而過的痛楚讓他心中憋悶,他繼續道,”全由一人掌控,若将來天下落入他那樣陰狠之人的手中,必是劫難。。”

莫憂不屑,“所以你就決定親力親為?真是個好借口。”

他沉默了會兒,無奈地道:“如果真的必須抉擇,莫憂,我會選你。”

莫憂驚愕不已,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想從他的眼中看出破綻,哪怕是一丁點的閃躲也好。可最後她放棄了,因為他迎着她懷疑地目光毫不閃躲,眼中一片誠摯,沒有半點欺瞞。

“我知道你不喜歡皇牆宮闱。”他的話讓莫憂手足無措,“這些年我時時不忘歷練爵修,如今他已有經天緯地之才,把越殷交給他,我是放心的。”

“不是這樣的,我不是不喜歡這裏。”她急急開口,不讓他繼續說下去。雖然她希望他最後會選自己,可這并不意味着就是要逼他放棄皇位,“其實我在宮裏過得和宮外無異,只要你別拿禮典約束我,我不介意享受宮裏的錦衣玉食,如果時常還能出宮游玩就更好了。”

殷爵炎已經做出了最後的抉擇,聽她這麽一說又糊塗了。

莫憂有點生氣了,“就是說,我知道你怎麽想的就行了,也沒讓你不做皇帝啊。你這樣說得好像我多不通情達理,非要逼你似的!”

原來是這樣,他寵溺的揉揉她額前的發,。

門外忽然響起叩門聲,哐哐哐,謹慎小心的三下。琤方按捺住害怕被責罰的忐忑,在門外催促着:“皇……皇上,時候不早了。”

他仍看着莫憂,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輕推他肩頭,“我聽琤方急得都快哭了,你快去吧。”

“朕知道了。”

殷爵炎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莫憂,一如他人前的王者風範。莫憂的目光随着他上揚,他沒有王者的傲慢,只剩些許不願分開的無奈。

他沒有召宮女入內服侍他更衣,這裏只有他們兩人,莫憂的懶散使得他只能自己穿戴。

“我真的該去早朝了。”

“嗯。”莫憂輕應一聲,連自己都感到驚訝,她的心中竟沒有一絲不悅。

如果他真的想要走,她留不住;可他最在意的是自己,那她又計較什麽呢。

“等等。”莫憂叫住走至門口的他,把備好的香囊交到他手中,“這是我繡的,哥哥收不到了,我把它送給你。”

殷爵炎欣喜地接過,他知道這是要送給楚朝文的,莫憂繡了一個多月,她很重視,很寶貝,總之不是一般的禮物。

莫憂語氣忸怩:“其實也沒什麽,你送過我珠子,這就當做是回禮吧。”說着晃晃随身佩戴的龍涎珠,顯示真的只是禮尚往來。

他噙笑點點頭,毫不感激地将香囊納入懷中,走出門去。

琤方終于松下口氣,在前開路,去向朝堂。

獨坐梳妝臺前,鏡中只剩莫憂一人,她轉頭看向身邊空蕩的位置,那裏空無一人,她心中卻甜蜜一片。

曾經陸笙給她塑起了一個令她向往欽慕的模子,如今她不用再貪戀鏡中花,水中月,就在她身邊,有人視她如珠如寶,關心愛護她,願為她舍棄一切。

她什麽都沒有了,以前哥哥和錦瑟是她的全部,曾經有個人也差點成為其中一部分;而現在,她只有殷爵炎,她應該收斂起刁鑽蠻橫,好好待他。

莫憂覺得自己很大度,可當申妃久別後再次來訪時,她有點後悔寬容大度的放過殷爵炎,這分明就是給他坐擁後宮的機會!

除了蕭崇和蕙姨,央桓殿很久沒有訪客了,申妃會來,出乎莫憂意料。

申妃茜素紅裙曳地,盈盈笑着說是來探望她。

早不來,玩不來,偏偏殷爵炎留宿一宿,早上又遲遲不走的這時候來,莫憂打量紅裙精細華美的紋路,大抵猜到這是來幹什麽的了。

申妃察覺莫憂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笑容更明媚幾分,“姐姐看我這身好看嗎?這是皇上親賞的織雲錦緞裁制的,聽說皇上也賞了姐姐一匹,怎麽不見姐姐拿出來制衣,難道是舍不得?”

殷爵炎的确賞過莫憂一匹織雲錦緞,不過那是在她當了妃子的頭一天,随着些寒酸賞賜送來,緞子素得一塌糊塗。申妃用這樣恭敬的語氣炫耀一身紅裙,莫憂無奈之餘更無話可說。還有姐姐這個稱謂,她自認消受不起,可她又的确比申妃大那麽點,無從駁斥。

“哦,對了。皇上有沒有說什麽時候給姐姐一個封號,我們都是服侍皇上的人,少了封號總歸是不合禮數的。”

見她終于問到點子上,莫憂抹一把額頭虛無的汗水,無不愁苦地說:“唉,還沒有。”

申妃臉上繃着沒有笑,但不難看出她眼中的得意神色,“還沒有,這可怎生是好?不如我叫上衆姐妹,替姐姐向皇上說說?”

“不用了。”莫憂狡黠一笑,“爵炎早就提過這事,不過我向來不喜庸禮,所以不想要封號,他也就沒給。”

聽到是莫憂自己不要封號,申妃臉上一陣白一陣紅,這時,又見莫憂拿出龍涎珠在手中把玩,低聲抱怨殷爵炎“什麽都沒送,就送顆破珠子”,她當即氣得牙齒打顫。

最後,申妃匆匆道別要走時,莫憂沒有相送,還适時地給了她一個下馬威。

那時蕭崇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要莫憂帶他玩,莫憂随手拈來他肩上的蟲兒,朝着申妃離去的背影一扔,“難得來一趟,我讓它送送你。”

申妃頓時花容失色,又蹦又跳地叫嚷,衣衫、發髻淩亂不堪,莫憂,蕭崇,還有服侍一旁的宮女們都笑成一片。

“下次妹妹再有閑情逸致來‘關心’我,我定會送你更大的驚喜!”莫憂覺得,這宮裏也不是那麽煩悶的。

和退朝回來的殷爵炎說起這樁樂事時,她仍笑得直不起腰。

而殷爵炎在她說話時,面色深沉,似乎想着別的事情。

莫憂笑容一僵,沒好氣地問:“怎麽,我欺負她,你不高興了?”

“沒有,只要你高興就好。”他苦笑着把她拉近,用自己額頭抵着她的額頭,“你就該這樣,多笑笑。”

莫憂心中甜蜜,卻笑不出來,“看你剛才愁眉緊鎖的樣子,在想什麽?”

他神色一緊,沉默了會才道:“今日,朝堂上衆臣就羯嶺降将如何處置一事起了争執。”

莫憂面色微沉,要不是羯嶺在邊境生事,楚朝文也不會出晗陽城,說不定也不會發生後面的事,她對羯嶺實在沒有好印象。

“能夠震懾住羯嶺也有你哥哥一份功勞,莫憂,我想聽聽你是怎麽想的。”

她清明的眼眸變得冷冽,“……除了處死,我沒有任何想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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