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失去
莫憂對羯嶺的感情很複雜,從前越殷和芸姜對峙,羯嶺置身事外,她覺得羯嶺是個平安混日子的好去處;可後來羯嶺也摻和進兩國之争,甚至不惜傾注全國大半兵力只為了幫芸姜分散越殷的勢力,所幸殷爵炎沒有上當,絲毫沒有放松對芸姜的防備,她開始厭惡羯嶺。
但這都不是莫憂在意的,她在意的是楚朝文出征,和羯嶺大軍耗了幾個月終于取勝,最後卻沒能回來。
若不是羯嶺生事挑釁,或許事情根本不會成這樣。而芸姜隐世的皇子出沒邊疆也是從羯嶺軍帳傳開,所以楚朝文和錦瑟也在大獲全勝後仍堅持留下,于是,莫憂失去了他們。
如今宇文謹冉死了,莫憂一腔仇恨無處傾瀉,錦瑟勸她不要恨任何人,可她怎能不恨!她是找不到人恨!羯嶺,尤其是那些降将和俘虜,自然就成了她恨不得抽筋扒皮的仇人!
曾經,莫憂以為死者已矣,不懂楚朝文為何非要報仇,錦瑟又為何對仇恨那樣執着,現在,她有點體會了。
殷爵炎派人前往邊疆打探,可連錦瑟所說的地方哪裏都找不到,就算找到,過了這麽些日子,怕是也找不到哥哥的屍體了。探子回報時,殷爵炎不讓她在旁。任她再三追問,他就是避開說起探子帶回的消息,只告訴她,她哥哥死了,宇文謹冉也死了,她不用恨任何人。
她想或許根本就已經找到了那個地方,可他不願說起那裏的慘狀讓自己難過,所以才言辭閃爍。
殷爵炎要她摒去仇恨,笑看人生。可是,她怎能不恨!
她一直知道自己不善良,可今天才發現,豈止不善,她完全可以做個壞女人。
她恨不得将所有害她痛苦失去,害她在恐懼中掙紮的人千刀萬剮!
戰馬鐵蹄,冰刃血戟,戰場沒有要了楚朝文的命,他戰無不勝。可她只來得及在晗陽城門下叫他一聲哥哥,他就走了,永遠不會回來。指頭不知被紮了多少回,繡好的香囊卻送不到他手上。
還有錦瑟,她們相伴多年,脾性迥異卻親如姐妹。錦瑟怕她阻止又不忍她承受親眼目睹自盡之痛,所以才在她不在的時候自斷心脈。臨死前的安慰,錦瑟唯一的挂念,是她。
羯嶺降将處置未定,殷爵炎問起莫憂的想法,她的想法,當然是處死。
可她也知道,先人有禮法,降将殺不得。殷爵炎陪她熬過最苦的日子,最可怖的夜有他的臂彎,她不想讓他為難。
處死,只是說說,她以另一種方式妥協:“反正你不能讓他們好過!你若想收下他們編入越殷軍隊,怕是阿良也會看不開!”
阿良如今已成越殷大将,除了身份還有微議,他的話是有些分量的。他由楚朝文一路提攜重用走到今天,楚朝文的死,莫憂篤信他不會忘得這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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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爵炎知道她心中所想,“朝中有些大臣提議讓他們為我越殷所用,不上戰場,只訓練兵士。蕭志嚴和尹兆良極力反對,畢竟他們是敵國人。其實我也不打算收用他們,只是問問你而已,不過我很驚訝,你沒有讓強迫我處死他們。”
莫憂當然想他們死,可那會令天下萬民看不起殷爵炎,連降将都不放過,實在有違幾百年來先人定下的老規矩。她不想陷他于不仁不義的處境,更何況,他也不一定會聽她的,還不如一開始就通情達理些。
“莫憂。”殷爵炎叫她。
她正感慨做皇帝也不好,萬事不能皆由自己來,有些晃神。
直到他執起她的手她才回神,聽到他說,“不要皺眉,我愛你笑的樣子。”
她一愣,司邑青要自己為他哭為他笑,而眼前這人,只要她笑就夠了。
想到這裏,她情不自禁抱住殷爵炎,她想,她是喜歡他的。可是,愛,不愛?她不知道。但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她一定會愛上他的。即使無法愛上,他依舊是她現在擁有的所有,她不能失去的所有。
殷爵炎被她抱着,語氣冷冷:“只是這樣?”
“嗯?”她松開他。
“應該像這樣。”下一刻,他将她的疑問用嘴封住。
羯嶺四降将最後有了讓莫憂滿意的去處,享一生牢獄之苦。
事情應該這樣就算過去,兩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除了蕭崇家能把蛇養得不用冬眠讓她驚奇不已外,就是兩個月後的一件怪事讓她費解了。
羯嶺降将共四人,被囚獄中兩個月都骨氣不減。忽然,有人願以羯嶺密報換得自由,還提出要見一人。
所有人都以為他要見的是掌握他死生大權的越殷皇殷爵炎,可他卻道出了一個名字,莫憂。
其實他在獄中一直都讓人傳話說要見殷爵炎,但那時沒有密報做籌碼,也沒說要見莫憂,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消息傳到宮裏的時候,莫憂正和殷爵炎一起練箭。
她一直想學的是騎馬,可想起自己原來是想讓楚朝文教的,殷爵炎又剛好叫上她一起來練箭場,于是她就改學射箭。
她迫不及待拉着殷爵炎到練箭場,一門心思想的是好玩,卻發現自己是自讨苦吃。
拉弓這樣的體力活太重,莫憂近來嗜吃嗜睡,懶了許多。學得半成不就便不高興了,她看一眼正中靶心一羽金箭,那是殷爵炎的箭,又嘟着嘴看看離靶心三寸遠處,那一羽自己射偏了的銀箭:“不是我學得不認真,是因為我沒力氣了。”
殷爵炎一眼洞穿所有,露出得意神色:“力氣可都是我使的。”
莫憂無話可說。
殷爵炎從身後環住她,手把手的教她搭箭,又握着她的手帶着她拉開弓,本以為這次一定不會射偏了,可他好似也有失神,所以還是沒中。她覺得氣惱卻無從發洩,于是便哼一聲轉頭,不再理他。
殷爵炎拉住她,一股只屬于他的氣息向她襲來。帶繭的指尖細細撫弄她的手背,溫熱的氣息撩動她耳旁的一縷發絲,“是你不聽勸非要學的,不能走。這次,我們都應該專心些。”
于是乎,殷爵炎一直将她禁锢在雙臂間,逼着她學到滿意了才放開。莫憂她很氣惱,這根本就不是在學,明明是在占她便宜!
殷爵炎一句話就讓她氣結,“你身上,還有哪裏的便宜我沒占過麽?”
她拔出一支箭就朝他擲去,被他躲開。她打算把弓也一并扔過去,可突然看見不遠處,殷爵修正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趕忙把弓棄擲一邊。
“爵修啊,你來多久了?”她這個小叔子很難伺候,尤其是看到他皇兄被欺負的時候。
殷爵修面無表情,不回答也不看她,徑直走到殷爵炎跟前說着什麽。
說完,莫憂就發現,殷爵炎看自己的眼神有點奇怪。
因為殷爵修跟他說的是,獄中有人要見她。
莫憂一輩子都沒去過羯嶺,更不認識羯嶺人,她困惑,但還是決定要去見那人。或許,他是因為敗在哥哥手下,他卻見不到哥哥了,所以才想見見我。
那人答應以羯嶺密報換莫憂去見他,殷爵炎擔心,最後決意陪同莫憂一起接見他。
大殿上,一個身穿囚衣步履穩健的人被押解入殿,他眼神銳利,體格健壯,一看就是習武多年的樣子,尖利的指甲藏污納垢,全身散發酸腐的氣味,讓人渾身不舒服。
莫憂捂住嘴極力壓制幹嘔的沖動,還是沒能忍住,難受地彎下腰。殷爵炎擔心地輕撫她後背,她擺擺手示意一切安好,起身仔細在滿臉污垢中辨認,确定不認識那人。
那人淡漠地看她一眼,轉向她身旁的殷爵炎:“果然,你會陪着莫憂小姐見我。”
這實在不合情理,他叫莫憂小姐,卻叫越殷一國之君“你”,還有他話中的意思,讓在場所有人都更覺他不簡單。
阿良沉默,看了他一會道:“聽說你是副将,是羯嶺哪位将軍麾下的?戰場上,林将軍,楊将軍我都有見過,可我沒有見過你。”
殷爵修在一旁不悅地邁進一步,似乎随時會對他拔劍相向,“我也沒見過你。”
他悠然自在,對二人的話恍若未聞,只看着殷爵炎道:“我只和你談。”
殷爵炎譴走了阿良和殷爵修,莫憂才走上前問:“不是要見我麽,怎麽不和我談?”此人太奇怪,說要見她,卻又不把她放在眼裏,難道就是讓她來見證他和殷爵炎談大事?
莫憂上下打量他,卻發現他只盯着殷爵炎,眼神尖銳得仿佛獵戶再看獵物。
獵物。這個想法讓莫憂不自覺地心中一沉,又見他手腳上都有鐐铐,才稍緩下戒備。
殷爵炎也察覺此人怪異,“你叫什麽名字?”
“你不用知道。因為,”他冷滞的目光開始變化,眼中泛起光彩,帶着興奮,“你就快死了。”
殷爵炎瞳孔猛地一縮,立刻護着莫憂就要往後退開。那人動作更快,鎖鏈刺耳的碰撞聲中,他手無寸鐵,趕在莫憂退離之前已經扼住了她的咽喉。
利爪鎖在莫憂喉頭,她連吞咽都難。污黑銳利的指甲劃破她的脖子,滲出絲絲血跡,讓她忍不住叫出聲。
殷爵炎見狀立刻停住欲逼近的身形,狂躁地低吼,“放開她!”
這時,守在殿外的殷爵炎和阿良聽到殿內動靜,領了侍衛入內,見到眼前這幅場景,無不驚訝。
殷爵修盛怒,拔劍直指向他,“膽敢在宮中鬧事,不把我越殷放在眼裏,你好大的膽子!”
脖子上的力道更緊,莫憂不自主把頭揚起,以求能換口氣。
殷爵炎止住有些沖動的殷爵修,莫憂脖子上滲出的鮮血令他眉峰淩厲,“你若想要自由,我給你便是。現在,放開我的妻子!”
妻子,不是妃子,是妻子。莫憂心中一股暖流湧動,驅散恐懼。
“你說的當真?”挾持着莫憂的人聽到殷爵炎的條件沒有絲毫喜悅之情,反而一臉蔑态。
殷爵炎向前邁進一步,語氣铿锵有力,氣勢淩然,“我以越殷國主之名起誓,我所說,一字不假!”
莫憂仰着頭,看到掐着自己的人在聽到殷爵炎說完時眼中一閃而過的光芒!就像終于要解脫的困獸,有着無盡躍躍欲試的興奮!
他将莫憂朝殷爵炎猛地一推,莫憂驚呼着被殷爵炎扶住,而他也緊跟着莫憂一步上前。
殷爵炎只顧扶住莫憂并護着她給她安慰,卻只眨眼功夫就見他已經近在眼前,霎時,腹部傳來一陣劇痛。
“可是,我要的不是自由,而是你的命!”他聲音輕緩,神情令人捉摸不透。忽然,一道利刃從他後背刺入,從胸前破體而出,他雙目圓睜,轟然倒下。
殷爵修抽出劍急忙上前,驚恐地高呼,“皇兄!”
一切進展太快,莫憂只知道自己還活着,壞人倒下了,殷爵修立功了,而殷爵炎……受傷了。
倒在地上的人奄奄一息,他的右手鮮血淋淋,鋒利的指甲堪比刀刃。莫憂這才驚覺,方才,他徒手以手指刺入了殷爵炎腹中!
“爵炎!”莫憂慌亂不已,殷爵炎的傷口流血不止,地上已經血跡大片。
她吓得哭出聲,用身體支撐着搖搖欲墜的殷爵炎哭喊着,“禦醫,快傳禦醫!”
錦瑟死時,胸前一朵雪蓮妖嬈鮮豔,她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這樣血淋漓的場景了。
她已經失去哥哥,失去錦瑟,殷爵炎決不能再有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