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3·新生,毀滅
兩國交戰,不殺來使;城破戰敗,不斬降将。
九國亂世至今,幾百年來,一朝更替一朝,一國覆滅一國,先人遺訓沒有人忘。
不斬降将。
國喪之期,越殷千裏悲歌,萬民缟素。
殷爵修着喪服即位,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處死獄中餘下三名降将。罪無可恕,其罪當誅,沒有人搬弄先人那套來駁他。
他沒有等到行刑日,提劍入獄,親手斬殺三人于劍下。鋒利的刃嗜血寒冷,他洩憤,卻還是恨!
他心中有一座崇仰的山,不可攀登,山崩,他取代了山的位置。
炎炎朝陽,他擡頭仰望,隕落,他低頭飲恨。
他什麽都不能說。
莫憂醒來時,蕙姨守在床畔,容顏蒼老。鬓發斑白,憔悴不堪。
蕙姨很傷心,可為什麽傷心,為誰傷心,她恍然想起昏迷前發生的事。心頭絞痛,又是痛得喘不過氣的感覺。
閉上眼,想再入睡,不願醒來。
可蕙姨見她醒來,喜極而泣,她才知道,自己懷孕了。
兒女繞膝的幻想在此時顯得那樣蒼白無力,殷爵炎離開了,留她一個人。白頭夢中,徒留傷逝。
她将一個人活着,一個人緬懷,一個人,學做一個好母親。
蕙姨含淚勸道:“莫憂,就當是為了孩子。”
Advertisement
醒來後直到第二天,她終于肯喝一口粥。
她聽說殷爵修即位第二天把羯嶺降将的首級派人送去羯嶺,聽說羯嶺害怕越殷報複向芸姜尋求庇護,還聽說雖然羯嶺為讨好芸姜暗派殺手行刺之舉成功,可惜芸姜不領情,就連借兵也全靠司邑青登位之初娶的羯嶺八公主吹盡枕邊風,才得以勉強抗衡越殷浩蕩之勢。
傳聞司邑青和當朝皇後宇文雅玥貌合神離,獨寵羯嶺八公主。她心中麻木,或是因為對他沒有感情了,亦或是還有更讓她在意的感情——恨!
她恨羯嶺,好恨!
可她被囚禁在央桓殿,醒來後一直未見殷爵修,什麽事都只能靠聽說,真假難辨。問起為什麽被囚禁,蕙姨滄桑答道:“新皇即位,所有怨與恨交給他,你就這樣安心養胎,不好麽?”
不好。
她失去哥哥,失去錦瑟。窗邊鳥籠裏的書雀,殷爵炎把它們照料得極好,如今她亦失去了他,窗前空曠,沒有他喂食的背影,只餘叽叽喳喳鬧心的鳥叫。
司邑青處心積慮,終于得到芸姜至尊之位,他過得很好。她失去太多,如今僅靠腹中的骨血和仇恨支撐,她過得很不好。
莫憂以為只要有親人相伴左右,再找一個真心真意,全心全意待自己的人就夠了。她離開司邑青,抵觸徘徊中接受殷爵炎,決意享樂人生,最後換來的卻是身邊重要的人相繼離去。
天帝說,你太天真。
她也笑自己,天帝仁德?笑話!
天空一片滄灰色,央桓殿一片死寂,她不能去見殷爵炎。
莫憂知道殷爵修一直都讨厭她,她沒進宮前他一直想着要趕她出越殷,進宮後他也未停下對自己的鄙夷。她懂他為什麽讨厭,也能忍受他厭惡的眼神,可不讓她見殷爵炎她不能忍。
她溫柔地撫摸尚且平坦的肚子,求蕙姨放她去見見腹中骨血的父親:“他要做父親了,我想親自告訴他。”
蕙姨猶豫許久,終究還是答應。
“先皇明日入殓,我也只能趁今夜悄悄帶你去看他。”
悄悄,殷爵修對她的厭惡終于毫無顧忌,她的丈夫明日入殓,她卻只能悄悄去看他最後一眼。蓋棺後,就要移至皇陵,最後一眼在今夜。
殷爵炎殷爵修兩兄弟都對蕙姨敬愛有加,她輕易便支開了守夜的侍衛宮女。月色混沌,夜鴉叫聲凄厲。她不忍心,思量一番還是說:“莫憂,我怕皇上會來看……”
“我知道,我會在他來時離開。”莫憂淡淡道,視線片刻不離眼前躺着的人。
蕙姨嘆氣,将門掩上走到莫憂身邊,屈膝跪在殷爵炎身邊,悉心替他整理完沒有一絲褶皺的衣裳,退至一旁。動作熟練,眼神悲涼。
殷爵炎換上了一身華服,看不出身上有傷。莫憂緩緩躺在他身邊,轉頭看他。失血過多而亡的緣故,雖有燈燭映照,他臉色依舊蒼白,唇色。
莫憂拉過殷爵炎的手,他全身已經僵硬,莫憂費了些氣力才扳過來請放在自己肚子上。蕙姨以袖拭淚,轉臉避開這凄楚的一幕。
“你的手真冷。”莫憂抱怨,“會不會凍着我的孩子呢?”
蕙姨訝異,莫憂的神情,語調,都讓她覺得奇怪。
“我想你一定是個好父親,可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個好母親。”
莫憂雙手握着冰涼,來回細細揉搓,仿佛這樣就能讓他暖和起來:“不管我能不能做個好母親,我都不是個好妻子,對麽?”
“我是你的妻子,無才無德,不賢不雅,難怪爵修那麽讨厭我。”
“我還送走了白芷,她醫術高明,一定能救你的。”
“為什麽傷得不重卻止不住血,我也不知道。”
蕙姨開始顯得慌張,她沒想到莫憂悲痛之餘還不忘殷爵炎死因。為什麽止不住血,這是宮中所有禦醫都沒弄明白的事。他也想知道為什麽,可她和殷爵修一樣,不想讓莫憂知道。
莫憂轉頭,看着身旁一直沉默的殷爵炎語氣變得嗔怪:“你也不是個好丈夫,你都對我隐瞞了些什麽?”
“你和哥哥還有錦瑟真像,什麽都喜歡瞞着我,還以為我什麽都感覺不到。”
蕙姨擔心地走近,“莫憂……”
莫憂沒有聽見,此時她的眼中只有一人,那人俊逸的面容蒼白無生氣,她卻仿佛看到他氣惱的樣子,怪她該聰明時裝傻,該愚笨時精明不已。
“好了,我不是來和你吵嘴的,不說這個就是了。”
“爵炎,抱抱我好麽?”
莫憂吃力地扳過殷爵炎,把他的手放在耳邊輕撫幾下,就像他的習慣一樣。莫憂蜷在他僵硬冰冷的懷中,“還是這裏暖和。”
她眼中沒有一滴淚。蕙姨早已淚眼決堤。
莫憂輕嗅幾下,聞到殷爵炎身上一股熟悉的香氣。她從殷爵炎腰際解下香囊,又從自己身上解下龍涎香珠:“我一直帶着這個破珠子,想不到,你也一直帶着我送的香囊。看來,我們不止很像還很香呢。”
她将香囊湊近深吸一口氣,得意道:“不過,還是我的香囊好聞些。”
“皇上息怒,蕙姑姑說想像先皇小時候那樣守着他入睡,讓小的們不要打擾,我們才退避開。皇上息怒,息怒啊!”屋外傳來一幹人跪地求饒的聲音。
急促憤怒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蕙姨上前微微搖晃莫憂:“莫憂,我們該走了。”
莫憂抱着殷爵炎,沒有動作。
一聲巨響,門被大力推開,殷爵修怒氣沖天沖進來。
“參見皇上。”蕙姨跪在他面前。
“我不是說過,不要再讓這個女人靠近皇兄一步嗎?!”殷爵修朝莫憂走去。
蕙姨攔下他,“皇上息怒,老奴這就帶她走。”
蕙姨試圖把莫憂拉離,可莫憂緊緊抱着殷爵炎就是不松手。
殷爵修大步上前,任莫憂叫喊抵抗,硬将她拖離殷爵炎懷抱:“若不是看在你腹中殷氏血脈,我早将你趕出越殷!你不要得寸進尺,滾回央桓殿不許再踏出一步!”
莫憂一身素雪紗裙,殷爵修粗暴地把她拖拽開,她如一只白色玄鳥垂死掙紮,抵不過殷爵修的力道。
掙紮中,她忽覺腹中一陣絞痛,痛得倒在地上縮成一團。
殷爵修還欲将她拽起,卻驚見她素白的裙擺漸漸被血浸透。莫憂捂着肚子痛得打滾,她感到雙腿間流過一股溫熱,有什麽在離開她的身體。當她意識到那股溫熱是血時,心中如遭重擊,驚恐包圍着她,沒有一絲縫隙。
尖叫,不止。
她的丈夫平靜躺着,容顏俊逸蒼白,她痛苦地哭喊,哭聲劃破寂靜的夜色。
殷爵修停下對她的一切暴戾行徑,将她打橫抱起,傳喚禦醫。
這晚,殷爵炎入殓前夜,莫憂流産了。
榻上,莫憂在尖叫哭喊中昏厥,即使是昏迷中仍面如死灰,如被取走魂魄。
蕙姨掩面恸哭,“蒼天啊,你到底還要奪去她多少才甘心?!”
殷爵修頹然地站在一旁,望着榻上那像死了一回的人兒。他沒有對莫憂拳腳相向,就連拉扯中也不敢傷她分毫。可莫憂太虛弱了,他還是害她流産,他竟然害死了皇兄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
莫憂一只手露在錦被外,殷爵修的視線順着她毫無血色的面龐移至她手中緊攥的東西。
瞳孔猛地一縮,那一刻,他想到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