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你還有我,我只有你
烽煙起,浪淘沙,煮酒論天涯。
芸姜百姓絕望了,燙了再多的酒也不過求一醉,不敢再談及政事。
前幾日,有個醉漢在月滿樓說了不該說的話,不知何故就傳到了當今皇上耳中,最後被處以極刑。
聽說那醉漢是往來芸姜和越殷的布商,因兩國開戰斷了生計,本指望賣了戰前購置的布匹另尋事做,到頭來所有布匹卻被強行征用做了戰服。他把歌舞臺上奏樂起舞的人趕下,三步并作兩步站了上去,酒氣上頭,破口就罵了起來。
他罵完宇文琨的暴戾無道,又罵幾個月前落馬摔死的宇文錦榮,接着,就開始罵司邑青。
他說,還以為芸姜沒了宇文氏,百姓終于能過上幾天好日子了。果然,登基之初頒布的惠民之政只施行了幾日,百姓真的就過了幾天好日子。
他說,小皇帝襲承了他老子,而新皇比宇文琨也好不了多少。
芸姜接連換了兩人國君,正是安定下來自行調息的時候,卻偏要和越殷開戰。如今多賦稅,重徭役,芸姜百姓苦不堪言,卻敢怒不敢言。
醉漢揪了月滿樓樓主杜月麟的領子,酒氣沖天道:“你說說,這日子還讓不讓過了?!”
杜月麟嫌惡地一把撂他在地上,命人将他轟出去。
他被趕出月滿樓,仍邊走邊罵,越罵越起勁。
“老子倒要看看,他這個皇帝能做多……”
他話未說完,就被趕來的官兵抓住。
為生計奔波的商人,芸姜萬千百姓之中普通的一人,因酒醉後說了心裏話,被處以極刑。
從此,人們不敢怒,不敢言。
芸姜和越殷一戰波及甚廣,除了長林依着一片沙漠不便作戰,烽火燃不到那裏外,兩國挨着的每一方土地都被戰火焦灼,瘡痍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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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軍勢均力敵,血戰過後自然是兩敗俱傷。
血染的江山圖,屍橫遍野,白骨之歌,戚戚切切。
在兩國邊境某處,一株不知名的小草被鮮血曳彎身姿,它承受不了那重量。鮮血滴落,滋潤了哪方國土,小草不知,它只是一株無名小草。
征人未歸,多少父母白發送黑發,多少妻子枯燈伴殘月,多少孩童唱着:“禾苗乖,禾苗好,禾苗快快長高了。待到豐谷佳節至,阿爹給我買糖吃。”
可是,只有老人和女人耕田犁地,一些禾田已生了半人高的荒草。
田畔站着的孩童茫然四望,他在想,什麽時候才能豐谷至,什麽時候阿爹才會回,什麽時候才會有糖吃。嗯,不吃糖也沒關系,阿爹什麽時候回來呢?
這就是百姓,千家,萬戶,多少人,他們的生活受一個人的意志左右。
終于,兩敗俱傷後,戰火平息了下來。
不是因為厭戰,畢竟這還只是個開始。
不是因為一方妥協認輸,畢竟誰都不想放過誰。
這一切結束得極為倉促,芸姜和越殷速從邊境退兵,兩國定下百年之內兵戎不相見的誓約。
聽聞芸姜國君司邑青領兵而回時,在邊境還帶回了一個身份不明的昏迷女子。芸姜軍中部将說看她眼熟,司邑青冷目,問像誰。
部将撲通跪下,磕頭直道是自己認錯了。
後來有人好奇地悄悄問他,“是不是像趙将軍……不,像罪将楚朝文的妹妹,就是越殷國君寵上了天,後來差點做了越殷皇後的女人?”
他搖頭說:“不像。”
“可是連名字都一樣呢。”
“天下同名之人多了去了,你若再胡說八道,皇上降罪下來可休要怨我!”
經他一說,沒人敢再談論有關那女子的身世,只知他們恩威并施的皇上衣不解帶照顧她,親自遞水喂藥,寵愛之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還擔心回烨城時路途颠簸,特從水路返程。龍船隊伍浩浩蕩蕩,站在船頭的女人身形瘦削,面容憔悴,裙帶飄飄,一頭披散的烏發迎風狂舞。
最後,自然而然,這個兩國邊境不知何處突然冒出來的女人被司邑青帶回烨城,做了妃子。
賜號,華姝。
華,榮也,身份尊貴。
姝,女朱,姝麗美好。
這,又是另一個故事的開始。
四五個淺粉宮裝的侍女從遠處前後排成一隊,步履柔緩,畢恭畢敬,一路輕蹍而來。為首的宮女手中端着藍綠色琉璃碗,碗中瑩瑩一片。
莫憂不知碗中是何物,本能地蹙眉。待宮女走至她跟前,想開口詢問卻發現自己聲音嘶啞,喉嚨痛得話都說不清,“這是什……”
“這是陛下特意吩咐做的雪梨燕窩,給華姝娘娘潤嗓子。”一衆宮女齊齊跪下,為首的宮女道。
眉頭舒展開來,莫憂放心嘗了一口,把碗擱下,喉嚨未見好多少,“我已經嘗了,撤下去吧。”
宮女個個心驚膽戰,卻沒有一個人動。
莫憂用帕子擦拭了下嘴角,低聲又道:“撤下去。”
沉默了會兒,為首宮女回道:“可陛下說……”
莫憂聽到此話猛地轉頭看向她,眉下兩道劍光一閃而過,驚得所有人一陣寒顫。
“我今兒心情不錯,不要讓我說第三遍。”
司邑青來找莫憂,誰想正撞見這一幕,他默不作聲上前,揮手示意衆人退下,只餘他和莫憂兩人。
“從長林到烨城你葷腥不沾,都沒有好好吃過東西。”司邑青端起琉璃碗,“至少吃點燕窩補補身子。”
莫憂說她為了來芸姜找他,在沙漠裏走了七日七夜才到長林,後來水糧不足,只能殺了駱駝以駱駝血解渴,以駱駝肉充饑,以致現在一見葷腥就惡心。想到在沙漠那幾日莫憂一定受盡煎熬,他也不像一開始那樣勸她進補,只是這燕窩,他仍堅持要她多吃些。
莫憂不理會,自顧自在一旁的果盤裏摘了顆葡萄丢進嘴裏,語調輕快,“沒胃口。”
司邑青已經将碗端到她面前,舀了一調羹寵溺地往她嘴邊送。
莫憂凝視着他,漾開甜甜的笑,閉着眼享受地張開小嘴。撒嬌模樣,惹人憐愛。
司邑青無奈搖頭,只好一勺一勺地喂她。
“邑青。”
“嗯?”
莫憂擡手止住他遞至嘴邊的調羹,認真問道:“我到這裏也有些時日了,越殷那邊有什麽消息嗎?”
司邑青眼底一絲不悅極快被掩飾,他擱下琉璃碗,拉過莫憂的左手,指尖細細撫摸掌心密密麻麻的細小傷疤,雖然傷口已經愈合,但仍可想象受傷時的血肉模糊。
“殷爵修這樣對你,你還挂念他。”
“是我不對在先。”莫憂攥緊手心,她知道司邑青生氣了,平心靜氣地勸道,“他一直都覺得我配不上爵炎,可爵炎剛走又抓到我要逃來芸姜找你,自然是氣極了的。好在我總算逃出來了,就不要再怪他了。”
這話顯然沒有湊效,司邑青臉色依舊不好,卻舍不得對她說重話,“不要再挂念越殷的任何事任何人,我已經為你做了最大讓步,否則,我要得到的根本就不止芸姜。你明白嗎?”
“我明白,你不甘撤兵就此不戰。你願退兵,這不是個容易的決定。”莫憂眼波蕩漾,感動不已,“但就算攻下越殷,芸姜也定是傷亡慘重。沒有機會擴展宏圖,可你還有芸姜,你還有我;而我,我只有你了。”
我只有你了。
這一句話包含太多情緒,他心中閃過短暫的不安,畢竟是他計劃了一切讓她到如此境地,可不安又立即被喜悅代替。
她都不知道,她只有我了。
“莫憂,你還愛我嗎?”
莫憂愣了一瞬,旋即笑開:“我說過,我來找你,是有目的的。”
“你先回答我。”
莫憂轉身背對着他踱着步子淡淡而談,眼眸中陰狠盡顯,“羯嶺害死了哥哥,害死了錦瑟,就連我的丈夫也害死了。”
轉身,笑容天真爛漫,“如今羯嶺歸順了芸姜,你會幫我的,對嗎?”
司邑青緊抿着唇,心中因這番話而苦澀,良久才道,“我會幫你,只要你能忘記過去,尤其是……殷爵炎。”
“邑青,他是我的丈夫。”莫憂正色,特意再次提起這個詞,“雖然是哥哥和錦瑟逼我嫁給他的,可他一直待我很好。”
司邑青強壓下心中怒氣,好言道:“你現在是我的人。”
莫憂沉默,似乎正思量權衡着他和殷爵炎到底誰更好,最後她雙手一拍手無所謂道:“也沒什麽差別啊,反正他都死了。他還是我的丈夫,而這裏所有人沒人敢提及我曾經的身份,他們只當我是你的人,你還有什麽不滿的?”
說道最後的時候,她語氣中已經帶了些撒嬌抱怨,倒顯得是司邑青小氣了。
“你是為了讓我對付羯嶺,才來找我的?”
“也不全是。”她莞爾,“我什麽都沒有了,爵修還要我孤孤單單地去守陵,我可不想守着個死人孤苦終老。”
他嘆氣無奈道:“你還真是一點沒變。”
莫憂眨眨眼,好奇問道:“什麽沒變?”
“只顧自己,從來在乎別人的感受。”
莫憂覺得這話聽着好生耳熟,失神片刻,又立即呵呵笑起來:“你也沒變啊,江山,美人都不放過,還是一樣的貪心!”
司邑青挑起眉毛付之一笑,一副多謝誇獎的神情,“是啊,我們都沒變。這就是我,這就是你。”
莫憂還想笑,卻忽覺喉頭又痛又癢,止不住地咳嗽起來。
司邑青關切道:“雪梨燕窩潤喉滋補,你還不願吃,這嗓子什麽時候才能好起來?”
自他再見到莫憂起,幾乎每天夜裏莫憂都做噩夢,夢中不停掙紮,尖叫,聲音刺破夜色傳遍整個皇宮。夜裏的歇斯底裏使得她聲音一日比一日沙啞,有時候還會咳血。
“我命人送來的藥安神助眠,你是不是也沒喝?”
莫憂終于止住咳嗽,喘着氣說道:“我從小就這樣,夜裏多夢。治了這些年也不見好,喝再多苦藥也是遭罪。除非……”
司邑青一言不發,靜靜等她說完。
莫憂心中蔑笑,道出自己醞釀許久的話,“除非是白芷開的藥,她醫術高明,我服過那麽多藥,也只有她開的才有效。她離開越殷時說是來了芸姜,邑青,你能幫我找找她麽?”
莫憂見司邑青陷入沉思,知曉自己心中所想大抵是真的了。
果然,司邑青從沉思中回神,道:“好,我會命人去尋,不過這段日子你還是要聽話吃藥。雅玥病重,宮中請來了一位神醫醫治,這藥也是她開的方子,一定有效。”
“知道了,我會吃藥的。”莫憂勉為其難答應道,又問,“不過,那是什麽樣神醫,能讓你這麽肯定地說一定有效?”
雖然是這麽問,可那神醫是誰,莫憂早已心中有數。
“世間能人異士之多,她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也沒什麽特別的。”
莫憂不再追問,轉而說起另一件事,“對了,我來這裏都這麽久了也沒去看望過宇文雅玥,什麽時候你陪我去看看她吧。”
司邑青沉默了一瞬才道:“怎麽突然想起來要去看她了?”
“沒什麽,就是去看看你的皇後病了這麽久,到底什麽時候死。”
“莫憂……”司邑青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他知道莫憂一直都不喜歡宇文氏。
“你不是說我要什麽你都給我麽?”莫憂鄭重提醒他自己說過的話,“現在,我想要芸姜皇後的位置,當然只有盼着她先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