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明星

江寧省林市剛度過大範圍寒潮的侵襲,往日熙攘的街道上有些冷清,空氣中散發着清晨露水的沁潤,微微起的風不僅沒有讓人放松下來去感受大自然清新的味道,反而促使寒風撲面下的行人紛紛做出同一個動作,那就是攏緊脖子上的織物。

一個看起來十分年輕的男人走進剛開門的咖啡店,偏高的個頭險險撞上木門端垂挂的玻璃風鈴,他穿着一件淺灰色的羊絨衫,寬肩長臂,藍色的牛仔褲下的兩只大長腿立在了售臺前,腰身細窄,從背後看去很容易讓人以為這人是個模特。

“一杯中杯美式咖啡和一杯大杯熱巧克力,一份芝士培根三明治,一份金槍魚三明治,以及牛肉芝士可頌,外帶。”

男人好聽又溫柔的聲音在沒有其他客人的咖啡店內響起,售臺後的小姑娘不由得從收銀機上擡起了頭,乍見男人樣貌時就無聲驚呼,連忙埋頭打單子。

“好的,一共是一百零五元。”

男人從口袋摸出皮夾,抽出了無需找零的兩張票子遞給小姑娘。

他的手看起來很修長,骨肉勻稱,沒有什麽顯眼的疤,也沒用其他的瑕疵,指甲更是修剪得齊整又幹淨,讓人心生好感,在取錢的動作裏,手指根部連接手背的骨頭凸起,線條嶙峋卻是十分的好看,像是一雙藝術家的手。

小姑娘偷偷看着,工作經驗豐富使得她并沒有犯什麽錯誤,井然有序地将錢接過,在收銀機上輸入密碼。

眼睛收回到觸摸屏上時,小姑娘心裏的小人做了個跳動起來握拳的姿勢,因為在來往的動作中,自視視力不錯的她突然有了個發現,在男人那雙看起來白皙又完美的手上,右手虎口偏食指的位置上,有一顆小小的黑痣。

她為自己的發現高興之餘,将打印的單子雙手奉上,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高興。

“請您稍坐一會!”小姑娘微笑說道,拿着另一張單子走向後廚。

“謝謝。”

男人坐在木椅上,通過清晰可見的玻璃窗往外望去,外面的太陽還沒有出來,行人也依舊是三三兩兩,但是濕漉漉的石路局部已經開始揮發變幹,看起來很快大清早的濕氣就能一掃而幹。

過了一會兒,男人拿着幾個包裝精致的紙袋從店裏走了出來。

“大早上的花這麽一大筆?錢多多你是不是去撈了什麽財?”

同住的小年輕已經起床,他彎着腰使用着吸塵器,回過頭看見男人手上的店名标識,就知道他花了不少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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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來二十來歲,還帶着剛出社會的稚嫩氣息,不過眼睛倒是賊溜溜的,有神又狡詐,清秀的五官加上個尖下巴,可以稱得上是個小鮮肉了。

男人把紙袋放到矮木桌上,往後一倒坐在了灰色的沙發上,不過兩條大長腿卻因為沙發與矮木桌間的狹小空隙而委屈地縮在那,他腿一翹,把筆直的線條伸出來。

“就當拿來慰勞慰勞我們辛苦打掃的胡大神了。”

男人笑道,并示意小年輕打開紙袋。

關掉吸塵器扒拉開紙袋的小年輕驚喜道,“喔!!我喜歡的美式咖啡和金槍魚三明治!!錢多多你真夠意思!”

他看也不看袋子裏的另幾樣東西,一起混這麽多年了,正如他知道自己的喜好,白青沅的喜好他也一清二楚。

甜食,即為正義。

白青沅無奈地皺起眉頭,笑道,“雖然我的名字中有個同‘元’音的沅字,但是胡大神也不用去掉三點水叫我‘錢多多’吧。”

胡裏也往沙發上一倒,捧着美式咖啡喝了一口,“這是我的寄望,要是去掉三點水強調有用就好了。”他剝開三明治的紙包裝,雖然知道場合不對,但是心情一旦低落就沒那麽容易恢複,靈動的眼睛此時蒙上一層灰色,“你呢?有沒有撈到一筆啊?否則你今早這麽花銷,咱們這個月的水電費可交不起了。”

白青沅拿起自己最愛的熱巧克力,被他的正色弄得哭笑不得,“不至于交不起吧,我記得我銀行卡裏還有四位數呢,夠撐到找到下一份工作。”

胡裏眼一瞪,“那是你的儲蓄,不算我們一起的生活費。”

想着想着,胡裏覺得嘴裏的金槍魚三明治不美味了,他囫囵咽了下去,長長地嘆了一大口氣。

胡裏的工作是明星經紀人。

在業內也待了七八年了,帶過小紅一把的歌星也帶過紅不起來的演員,算是老江湖了。長相一直是他的利器,因為看起來恒久保持二十來歲剛畢業不久的年輕模樣,總能欺騙性地從公司裏別的經紀人手頭拿下不少‘戰果’。不過混得久有什麽用,有底層的人脈有什麽用,真到危急時刻,上面的人脈才有用,否則也不會像現在被人壓得連資源都拿不到。

他眼睛瞟向坐在那吃三明治的男人,心中有幾分頹喪與難過,這是他幾年裏常有的負面情緒。

他帶白青沅三年,就是這三年,差點讓他混出個樣,連向來不近人情的餘總都示意可以把資源往自己這邊推推,自己在公司的地位可以提提,然而第三年末,他們就慘遭封殺,到現在兩年多過去,不僅公司壓着合同不放,網上連白青沅丁點的資料都禁的一幹二淨,本來有望大紅的明星,就這樣以流星的速度過氣了。

本來胡裏是不認這個命的,但他努力了兩年,兩年裏一個劇本通告都沒有拿到,以前白青沅出演過的片子禁的禁删的删,就算沒删的,白青沅出現的鏡頭給删了,即使是現在網絡發展迅速,但這些影視作品嚴厲的版權限制了資源流出,他看現在就只有零星的一小部分人還記得有這麽一個流星般的明星了。

“哎。”

還是沒忍住,胡裏嘆氣出了聲,搖搖頭不讓自己繼續自怨自艾下去,他轉頭看向白青沅。

結果這一看,他更是眉毛打結,心中郁郁。

白青沅安适地坐在沙發上,輕阖着眼低下臉,小小的熱氣飄到他如潤玉的面容上,雖然沙發小,但是細腰長腿,翹起腿喝熱巧克力的姿态像是喝着高級紅茶的優雅。眉眼本就出衆,而且身上還帶着一種令人看了很舒服的味道,如果不是環境不對,都有一種拍畫報的既視感。

只是這樣的一個人,就像蒙塵無人識明的珍珠。

胡裏最開始帶白青沅不是公司給的,也不是他從新人苗子裏挖的,畢竟那時候的胡大神哪有這個資本,能拿到可以小紅一段時間的苗子都要燒高香拜祖宗了。白青沅在那時候還是個沒有從外語學院畢業的大學生,胡裏和他第一次見面的契機是在水族館,快要奔三的胡裏牽着約會三次看對眼的相親妹子的小手,漫步在浪漫的水族館裏。

一眼萬年。

他就這樣在昏暗的走廊裏看見了站在水族箱面前的白青沅。

白青沅當時就單單給了他一個側臉,他就驚為天人。胡裏在圈內混久見過很多,臉上動刀子不明顯,就算是輕微矯正牙齒他也能看得出來,可是這個人,那樣的五官絕對沒有動過,胡裏打包票,是完全天然的。

從水族箱裏投射下來幽幽的藍色光線映在他的臉上,襯得他的臉雪白,距離限制,胡裏看不清更多的東西,但是能看到他的五官線條優美,他就那樣安靜地擡頭看着水族箱,或許是因為一個人,又或許是光線,他看起來顯得很極端冷漠,完全不容許別人踏進他周身一步,修長的身影與那水族箱的光線融洽地合在一起,幽暗、冰冷、沉陷、抗拒。

胡裏就站在離他五米之外,盯得是目不轉睛。

而就在那時,那個人意識到什麽轉過頭來,胡裏呆愣的樣子正好對上,被那人一覽無遺。

那人微微一笑。

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溫柔又輕淡,給人的感覺也從寒冬跨越到了立春,鶴立于群。春陽潛沮洳,濯濯吐深秀。胡裏自認為圈裏皆美色,也被這一片從始至終都迷了眼。

看得心裏小鹿亂撞的胡裏當即就上前搭讪,啊不,遞交名片。

他的行為差點還被相親的妹子誤會為有其他傾向,不過最後胡裏還是沒有和妹子相親成功,當然,不是因為白青沅。

大概是胡裏相處有道,白青沅沒有對他的行為生厭,他死纏爛打談了一個月後終于同意簽約,當時胡裏心驚膽戰生怕公司派給白青沅另一個經紀人。

後來當然先是一帆風順。白青沅的容貌就是這看臉的娛樂圈最匹配的鑰匙,他先以一部現代劇的配角出道,後面也在公司的支持下拿到了主角。可是再後來就經歷了封殺,胡裏最初是有想過放棄白青沅的,他又不是聖人,可是與白青沅做朋友幾年,一起風裏來雨裏去,他最後還是選擇了幫白青沅拼一拼——然後死在了沙灘上。

“鈴鈴鈴!”

煩人的鈴聲在沒有人接通的情況下響個不停,心情本來就不好的胡裏不情不願地從沙發上起來,拿起放在餐桌上的手機。

“XXX!”接通了電話聽了一會的胡裏首先就是爆了個粗,“你又他娘地混進那裏去了?!還想我接你出來!你都不想想看多少次了!我每次拼了命的把你帶出來你怎麽不記事!現在?你自個待着吧!!”

粗暴地挂斷電話,胡裏他杵着餐桌站着默默發火,過了好一會兒,擡頭眨了眨眼睛調整自己的情緒。

“去吧。”

溫柔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胡裏轉過身,白青沅解決完了早餐正站在他身後,手裏還拿着吸塵器,看來是要接着胡裏之前的打掃。見狀,胡裏扁了扁嘴,似是有些被安慰到。

胡裏雖然對着電話那人面色不耐,可是他也清楚,沒有了這個胡玩的小明星,他的生活會更加窘迫,他拿起沙發上搭着的外套,“那我走了。”

“嗯。”白青沅微笑着送他出門。

胡裏穿着鞋子朝他叮囑,“如果有人使喚你去搬東西,你不要聽着就去了,又沒拿他們工資,幫忙搭把手也沒見有哪個人回報幾次。”

“我知道。”白青沅哭笑不得,他雖然看起來溫柔,但又不是老好人見誰幫誰,也沒有那麽容易被欺負。

“走了!”胡裏揮揮手,外套已經穿在身上,手機鑰匙公文包一應俱全,“小心點,注意安全。”

“這話應該換我來對你說吧?”白青沅踩下去幫他推開門。

“我這次真走了!你記住我說的啊!回頭晚上給你帶草莓!”

“嗯,知道了。”

大門砰地一聲被帶上,随後門外面忽然傳來說話聲,樓上開門的罵咧咧,胡裏聽不真切的回應。

白青沅打開吸塵器,沒有彎下身地閑适地使用起手裏的吸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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