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牽手

一直到葉自明的點滴順順當當地挂上了，葉璨仍然心神不寧。

他不認識那個中年男人，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對方可以一口報出自己小時候的名字，但他很确定對方是在喊他。他們的眼神對上過一秒，雖然葉璨飛快地移開了目光，但這一眼足夠讓他确定了，那個陌生男人認識他。

或者說，認識曾經的他。

但這怎麽可能呢？葉璨拼命回憶七歲之前的事情，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見過他，但那時候他太小了，後來和葉自明在一起的生活又太過鮮活多彩，襯得幼年更加暗淡無光，那段記憶早就模糊不清了，除了每天見面的生母，他很難回憶起任何人，也好像沒有什麽人給他留下足夠他記到現在的深刻印象。

就算這男人十幾年前是認識他的……又怎麽會認出現在的他呢？難不成自己長得和小時候太像，能一眼看出來？

一雙冰涼的手覆在他的手上，葉璨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葉自明輕聲問：“還在害怕嗎？”

葉璨不滿道：“誰怕了？要不是你來找我，我本來要沖上去英雄救美的，都是你害我錯失良機。”

他一邊嘴上嫌棄葉自明，一邊把臉埋在葉自明的肩上。

他有些惶然，急切地需要感受貼近葉自明的實感。葉璨上了中學，真正開始懂事的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很自卑——他漸漸開始意識到私生子究竟意味着什麽，自己的母親對別人的家庭造成了什麽樣的影響，以及在他年幼的時候，偶爾會帶着年輕男人們回家過夜的母親究竟是什麽品行。

他進入葉家之前，他的母親給他灌輸的所有念頭都是那樣市儈惡毒，幼年的葉璨并無從分辨好壞，但後來葉自明教導他什麽是君子的品格，什麽是涵養和素質，他受到了真正良好的教養長大，才明白生母是多麽低劣。

這一切都讓他自卑。葉家大少爺是多麽完美啊，而他卻是受着那樣不堪的教育，從那樣肮髒的環境裏出生長大的，幸好葉自明什麽都不知道。

葉璨中學時學習很努力，別的富家子弟長到那個年紀已經開始學着出入娛樂場所了，葉璨卻天天追在葉自明後面問題目，葉自明為此還很欣慰弟弟的好學，只有葉璨自己知道，他這樣努力，是想要變成一個更優秀的人，一個配與葉自明比肩的人。

現在葉璨剛剛本科畢業，畢業設計已經被北美一個頗有名氣的軟件工作室看中，項目已經投入開發。他比百分之九十九的同齡人都要優秀，本以為自卑早已離他遠去，可今天在大庭廣衆之下忽然被叫出曾經的名字，葉璨惶然不知所措，下意識地靠近葉自明，怕他忽然想起來自己是一個低劣的、破壞了他家庭的女人所生的私生子，怕他洞悉自己的童年天天被母親耳提面命着謀奪葉家的財産。

原來這自卑一直刻在他骨子裏，從不曾離開他。

葉璨心煩意亂，看看認出他的都是些什麽人吧，一個打護士的人渣！他不知道那個中年男人什麽來路，也不願意去想，只想貼着葉自明汲取安全感。

葉自明只當他在害怕，越發地心疼，更加輕柔地哄他：“是哥哥不好，下次不會讓你一個人走了，不要怕，哥哥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他邊說邊輕輕拍着葉璨放在扶手上的手背。被他拍了這麽幾下，葉璨忽然覺得葉自明的手涼得過分，這才反應過來葉自明覆在他手背上的是正在輸液的那只手。

“挂着水你還亂動！”葉璨回過神，低聲責罵道，“別動了，等會兒針歪了，還得麻煩護士給你再紮一針。”

“好。”葉自明答應着，果然沒再亂動。

這個時候，應該把自己的手抽出來才對……葉璨想着，轉過頭去看葉自明的側臉，葉自明仿佛察覺到了他的目光，也微微側過臉來看向他，對他溫柔地一笑。

葉璨被這溫柔擊中了，明知這溫柔成分不純，仍然一心只覺得葉自明比世界上任何男人都英俊。這個他隐秘愛慕着，又深恨着的男人，正将手覆在他的手上，只要他不主動抽出手來，他們就能一直維持這個姿勢，簡直就仿佛……仿佛是一對親密的戀人。

“我的手是不是有點冰？”葉自明用右手探了探自己的左手，發現确實很冰，随即就想移開。

電光火石之間，葉璨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飛快地翻轉過手腕，手心向上和葉自明十指相扣，葉自明驚訝地看過來，葉璨覺得自己的耳朵一定紅了，他祈禱葉自明別注意到，竭力鎮定地裝作訓斥說：“叫你挂水的時候手別亂動，你怎麽跟小孩一樣不聽話？挂水的那只手就是會很涼啊，大驚小怪。好了，我抓着你，現在不要想動了。”

葉自明确實沒有注意到葉璨紅透的耳朵，他眼裏只剩下了十指相扣交握的兩只手。大概是怕壓迫血管，葉璨抓得并不緊，只是松松地扣着，他的手似乎比自己的小一圈，但也修長而骨節分明，任誰看了都知道這是一個成年男人的手。

他們有多久沒牽過手了呢？在葉自明的印象裏，自己牽住的總是一只小小的手，小的時候葉璨是很喜歡被他拉着手的，可是葉璨長成青少年以後，就慢慢不再需要他牽着手了，他很高興葉璨長大了，但隐隐也有些失落。

弟弟長大了，總是要疏遠的。每一對兄弟都是這樣，長大成人，各自成家立業，各自過上自己的生活，不可能永遠像小時候一樣親密地成天膩在一起。葉自明知道這些都是正常的，也努力地适應了，但是他心底的某一個角落随着時間的推移，緩慢滋生了陰暗的念頭。

要是弟弟永遠和他在一起就好了。要是弟弟永遠只喜歡哥哥一個人，永遠依賴哥哥，永遠離不開哥哥，就好了。

弟弟實在太好了，長得好看，學習成績好，心地善良，又乖又有教養，沒有哪裏不好的，而他卻居然動了這樣的念頭……難得的，葉自明向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有點不夠用了，他看着那雙十指交握的親昵的手，明明知道弟弟只是對生病的他動了恻隐之心，還是按捺不住內心陰暗念頭的瘋漲。

永遠這樣就好了，只要把葉璨關起來，哪裏都不讓他去，是不是就每天都可以這樣牽着手？

“小璨，你今年……已經二十一歲了。”

葉璨有些奇怪葉自明怎麽忽然提起這個，嗯了一聲，“怎麽？”

“等下個月的生日一過，你就到法定婚齡了。”葉自明看上去很冷靜地問，“你有什麽想法嗎？關于結婚。”

葉璨僵住了。有什麽想法？當然有了，他從高中的時候就幻想着能和自己的哥哥上床，他太有想法了。

說出來怕是葉自明要當場拔了輸液針然後打死他。

雖然他現在除了工作和打游戲，最大的生活目标就是致力于氣死葉自明，但是這種話，哪怕用開玩笑的口吻說出來，他也是無論如何都不敢的，只能粗聲粗氣地說：“關你什麽事！”

“父親不在了，長兄如父，我有義務提醒你，婚姻是很慎重的事情。我不希望你出去随便找個亂七八糟的人帶進葉家，一定要謹慎擇偶。”

被暗戀多年的對象教導擇偶觀念，葉璨心裏五味雜陳，說不出來是苦是酸，就是沒有甜。他反問葉自明道：“你都已經二十八歲了，結婚這件事，你是怎麽想的？”

葉自明比葉璨大了近七歲，他注定要在葉璨之前成家的。葉璨一直都知道，但是一直拒絕深入去思考這件事，反正葉自明看上去暫時沒有成家的打算，他也就樂于逃避，小心地守着自己心裏那點隐秘的旖思過活。

但人總要面對現實的，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既然葉自明挑起了話題，葉璨準備借機問個明白。

“我？”葉自明微微一怔，沒想過葉璨會這麽問，“我目前沒有結婚的計劃。”

葉璨說：“可你總要結婚的。像你這樣的身份，結婚肯定就是找人聯姻吧，東泠就林家最大了，你會找林家的女人嗎？”

“不會。”

“那你肯定也是要找個大家族的女人。”

葉自明深深看了葉璨一眼，這次沒有否認：“我是想找一個大家族的人。”

這還是葉自明第一次明确地告知葉璨他的婚姻計劃，葉璨早有心理準備，真正聽到了還是覺得痛苦不已。他喜歡的男人明明正和他十指相扣，嘴裏卻說着要和別人結婚的話……

“我和你不一樣，我只會和我喜歡的人在一起！”他宣布一般地朗聲說，狠狠瞪了一眼葉自明，不知道自己在賭什麽氣，“我寧可一輩子不結婚，也不會為了什麽別的目的去和別人湊活。”

“你的婚姻觀是正确的。”葉自明肯定道，他有些煩悶，但沒有帶到臉上，忍着不快和苦意不放心地叮囑，“但是挑女朋友的時候一定要學會分辨，首先要看對方是不是真心對你……”

葉璨越聽越生氣，咬牙道：“用不着你來教我怎麽挑女朋友！我已經……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