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鑒定

葉璨坐在公寓樓下的咖啡廳角落裏，聽舟莉講了一個二十年前的狗血故事。

她講了很久，可如果去掉那些哭哭啼啼的抱怨和對她自己行為的竭力辯解，概括起來也不過就是一句話，二十二年前，同時和兩個男人交往的舟莉意外懷孕上了窮酸男朋友的孩子，她謊稱孩子是金主的，以此獲得了數筆包括撫養金，“買斷費”在內的巨額財産。

如果沒有她的真愛窮酸男友，後來的丈夫段峰染上賭瘾這回事，這幾筆錢夠她一大家人舒舒服服地躺在家裏白吃白喝一輩子。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如果他們沒有賣掉自己的兒子騙到那筆錢，自然沒有資本去揮霍賭博，當真是因果報應。

葉璨甚至還有心思去想什麽輪回報應，因為他對這個荒唐的故事實在半信半疑，“你說那天醫院裏打護士的人是我親生父親，他的那個兒子也是你生的，今年十八歲？那他就是比我小不到四歲……”

那個時候，自己還和舟莉住在一起，葉璨連七歲前的記憶都很模糊了，更別說四歲以前。他完全記不起舟莉有沒有消失一段時間去生孩子。

“有兩個月，你是寄養在托兒所的，他們說媽媽出差去了，你那時候太小，大概是不記得了……”舟莉端起果汁潤了潤口，“這些過去的事情都不重要了，小岸呀，媽媽說這些就是讓你知道，你爸爸他不是不疼你，我們當時做這個決定也很痛苦，誰會舍得把親生兒子送出去呢？可是葉家能讓你當小少爺，跟着我們只會吃苦，嗚嗚嗚……”

她年輕時也是靠臉吃飯的美人，現在剛剛年過四十，保養得當，啜泣起來也是賞心悅目的，葉璨看着那張與自己五分相似的臉泫然而泣，木然道：“所以三年後你們又生了個孩子，是因為攢了三年我的撫養費，已經可以給那個孩子滋潤的生活了？”

舟莉一僵，淚眼朦胧地看着葉璨尖聲道：“你這孩子，怎麽說話？葉家給的撫養金當然全都用在你身上了！後來是你爸爸工作有了起色，我們才決定要了你弟弟！”

“既然工作有了起色，想必我跟着你們也不會吃苦了，怎麽不留下我呢，不是舍不得嗎？”親生母親就坐在他對面哭泣，葉璨卻笑了起來，“我看是舍不得葉家的錢吧？可惜了，葉廣繼的妻子走得那麽早，讓你也措手不及，不然你要是多教我幾年，教到我懂事了再讓我進葉家，現在的紅葉集團誰說了算還真不好說。”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一直挂着淺笑，舟莉已經十幾年沒有他接觸，一時也捉摸不透他是真心遺憾還是嘲諷，只能順着說：“可是現在葉家大少爺對你也很好啊！你爸爸說他在醫院看見你們感情很好，我還不信，當他看錯了，後來睿睿，哦就是你弟弟段睿，也說他在游戲店裏看見了，我這才信了。你爸爸的庭審就這兩天了，不能拖了呀！他這次得罪了《與燕書》劇組，那女主角，你們年輕人都知道吧，林家主的掌上明珠。這個劇背後還有紅葉集團的投資，整個東泠誰敢得罪這些人？肯定是往重了判啊！小岸，你看葉大少爺對你這麽好，你去找他說說，讓他出個面，私了行不行？我那天去找大少爺，就差給他跪下來了都沒用……”

“等等，”葉璨忽然打斷道，“你找過葉自明？什麽時候？”

他忽然福至心靈，不等舟莉回答，自己喃喃道：“是出事後的那個星期一晚上？七點多？”

舟莉疑惑地問：“你知道？葉自明跟你說了？”

“沒……”葉璨心煩意亂地說，那天葉自明接了電話扔下他走了，他為此發了好大一通火，差點把葉自明鎖在卧室外面不讓他進門睡覺，現在他突然得知，那天葉自明是去解決了來自他這一邊的麻煩……

不對。葉璨心裏一慌，厲聲問：“你不會把這個荒唐的故事也講給葉自明聽了吧？”

“我怎麽可能告訴他你的身世？”舟莉瞪大眼睛說，“他知道了的話，你就不是葉家小少爺了，說不定還要報複我們的！”

葉璨放心了一點，“也對。在他面前編排我的身世對你沒有好處。”

舟莉惱怒道：“編排……你還是不信段峰是你親生父親，你不想救他，也不管你媽媽和弟弟了，是不是？！”

葉璨沒有說話，他不信？他當然不能信！如果段峰才是他的親生父親，這意味着什麽？意味着這世上根本沒有所謂的“葉璨”，從頭到尾都只有他努力忘卻擺脫的“舟岸”。

這個設想太過可怕了，葉璨根本不能去想，極度抵觸地直接否認了它的可能性。

舟莉臉上閃過一絲愠色：“好，我的話你不信，親子鑒定你總該信了吧？當年做了這個，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和你相認的！等着，我這就打電話叫你弟弟從家裏把鑒定書送來。”

她這樣篤定，葉璨面上強裝鎮定淡然，心裏已經翻滾起了驚濤駭浪，他甚至感覺有點想吐，因為緊張過度。

舟莉打電話的時間，葉璨也低頭看了一眼手機，葉自明十分鐘前給他發短信，問他怎麽不在家。

葉璨的手指停留在輸入框上方，最後他一咬牙，發送道：“我在外面買東西，過一會兒再回去。”

不是他想要騙葉自明，他還能怎麽說呢？在葉自明拿着一份股權轉讓書等在家裏，他們馬上就要冰釋前嫌的時候，他說，等一下，事情可能從一開始就搞錯了？

不是的，一定是舟莉在撒謊，好哄騙自己幫助段峰脫罪。他知道的，舟莉是一個聰明漂亮，撒謊成性的女人，他撒起謊來如此得心應手，大約是娘胎裏帶出來的。

兩人尴尬地在咖啡廳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一會兒，舟莉一直試圖旁敲側擊出葉自明每個月給葉璨多少生活費，葉璨小學跳過級，舟莉只以為他是回國過假期的，生活來源還靠着葉自明，并不知道他已經畢業了。

但葉璨不接她的話茬，她說了幾句只能停住了，好在不一會兒，段睿就拿着文件夾進來了。

他看上去居然是三個人裏面最震驚的一個，還沒坐下就大聲嚷嚷道：“怎麽回事？！他是我親哥？”

“別叫，坐下！”舟莉緊張地噓道，“不是叫你先別看嗎！亂叫什麽，被別人聽去了，你哥還怎麽幫我們辦事？”

她把文件袋遞給葉璨，“你打開看吧，這是原件。當年你爸還說要寄原件，幸好最後聽我的寄了複印件，果然是丢了吧。東泠的郵政……”

“寄？！”葉璨森然道，“往哪裏寄？”

舟莉被他冰冷的語氣吓了一跳，随即一嗤道：“你別緊張啊，那東西肯定是寄丢了，不然你還能在葉家好吃好喝地待着？葉自明還能供你出國讀書，動辄給你買十萬塊的游戲機？四年前不是葉總——老葉總快不行了嗎，我們想着是該跟你相認的時候了，回頭你，嗯，分配遺産的時候，爸媽也好給你出謀劃策，但是我們不敢進東泠，當年和葉家簽了份協議……總之，我們給你寄了一封信，附了鑒定書的複印件，結果石沉大海，再想找你，你都已經出國讀書去了——小岸，說到這個，你弟弟今年已經高三了，他的成績……在國內是沒多大念頭了，你在美國念的什麽，能不能想個轍，讓你弟弟也過去？”

在舟莉看來，能叫葉自明一口氣給他買那麽多游戲設備，葉璨必然是個只知道玩游戲的纨绔子弟了，段睿好歹也正經讀書讀到現在，葉璨能上的學校，段睿當然也能去。

葉璨的目光從親子鑒定報告上緩緩移到舟莉的臉上，他捏着報告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有些泛白，可是面上卻還是笑着的，他緩緩問：“你叫我拿葉自明的錢，供你兒子出國上大學？”

“那又怎麽了？你看看，這白紙黑字寫的，你是段峰的親兒子，這個可是你同父同母的親弟弟！葉自明呢？他就是個陌生人！你們一絲血緣關系都沒有！你不幫着你弟弟，反倒幫着外人？！”

段睿不太甘心地聽着他們談話，這還是他和葉璨第一次正式見面，他不自覺地打量對方，毫無疑問，葉璨繼承了他母親的俊俏容貌，以至于在他身上看不太出父親的基因，但是段睿也無法想象這個人是他同父同母的親兄弟，而非高高在上的葉家小少爺——他坐在那裏，從神态到舉手投足都透着矜貴，段睿想到剛才自己剛進來的時候大叫的樣子，心裏忽然湧起一陣敵意。這要真的是葉家小少爺倒也算了，可居然是他同父同母的親哥哥……當年父母怎麽不把自己送去當小少爺？

葉璨把鑒定書往桌上随意一扔，看向段睿道：“你想去美國，讀我就讀的大學？”

段睿一愣，沒有想到葉璨會主動和他說話，他心裏妒火中燒，原本不想要搭話，但是他也不是不知事的小孩子，知道出去留學的事恐怕全系在葉璨身上了，屈辱地回話道：“對……不，也不是，你讀的是美國哪種大學？我是想讀正經的本科，有學位的那種。”

葉璨克制不住地輕聲笑起來，好像聽見了什麽笑話，段睿惱怒道：“你笑什麽？”

“确實是個正經的本科，有學位的那種——”葉璨笑夠了，直直地看着段睿，輕蔑地說，“我畢業于全美排名前十的大學，離開高中之前，我的模拟考成績遠遠超出了東泠大學的錄取線。你們二模結束了吧，想讀我的大學，請問你的模拟考成績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