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梨花(九)
上朝路上梨澈還在想怎麽該怎麽向皇上禀告這件事情, 沒想到一下朝就被宣去禦書房了。朝中衆官員紛紛豔羨道:“看來梨大人真得聖寵啊。”
趙謙看着對方跟着太監離開的背影, 心中也起了些憂慮。該不會是他的事情被皇上知曉了吧?
一進禦書房,梨澈一把撩起前袍,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臣有罪。”
皇上面色并不很好看, 坐在椅子上看了幾本奏折這才開口問道:“你說說你是何罪?”
“臣......”他四處看了看,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皇帝冷笑一聲,“現在能站在這裏的內侍, 單拎一個出來都比你識時務的多。”
“是,皇上說的是。是臣憂慮了。”梨澈不知道該如何辯駁,只好順着他的話下來了。
本以為皇上是不打算清場了的, 但是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麽,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行了,你們都下去吧, 門外守着, 不許任何人進來,有事的話朕會叫你們的。”
內侍們福了福身子, 極其有秩序地離開了。
房間內只剩下了他們兩人,皇帝看了地上跪着的梨澈一眼,嘆了一口氣,“起來吧,為什麽每次見你似乎都是一副犯了錯的模樣。”
梨澈聞言松了一口氣, 擦了擦額角的汗珠,“大抵是臣時運不濟吧。”
“時運不濟還能奪得此次科舉的魁首?”蘇晃從椅子上起身走到床邊的軟榻上,自己搬好案幾擺好棋盤,邀請道:“一起過來下一局?”
“臣并不精通棋藝,怕是要讓皇上見笑了。”
“無妨,朕也并不擅長。”
黑白棋子你來我往,瞬間就将棋盤填了大半,蘇晃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道:“昨日為何告假?家裏有什麽是事情嗎?”
終于來了!梨澈心頭一凜,趕忙想将自己想了好些個時辰的說辭說出來,只是甫一開口,皇帝就又擺手打斷了他,“罷了,朕又不想聽。”
“可——”您不聽那您還叫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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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澈心中紛亂,手中的棋子下的也有些失了分寸,也不過半柱香的時間,就被蘇晃殺的那叫一個片甲不留。蘇晃看着滿是黑子的棋盤,搖了搖頭,“看來你是真的不擅棋藝。”
“讓皇上見笑了。”梨澈放下手中的棋子,面有愧意。他的确不擅此道,但是也沒有差到如此地步,只是心裏藏着事情,根本就靜不下來。圍棋最要心靜,心一旦亂了,這手中的棋子便也會亂了。
蘇晃也丢下棋子,“剛才你一進門說你有罪,現在說說,你哪裏有罪?”
這、不是說不想聽嗎?陛下的心思轉的也太快了些吧。
不過皇上想聽自然是好事,梨澈開口,把前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簡略地提了一遍,不過關于趙謙借了私兵出來的事情,他還是替對方遮掩了一番,只說是他府上的奴仆出來幫着尋人而已。
皇帝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棋盤,梨澈說完,擡眼悄悄看了眼皇上的神色,似乎并無不悅,也沒有絲毫的驚訝,他不确定對方到底有沒有聽進去自己的話,只好小聲提醒了一聲:“皇上?”
蘇晃輕聲“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梨澈摸不透他的想法,只好閉嘴不再多言。
“所以現在你的那個雙生子弟弟,住進你的府邸了?”過了好一會兒,蘇晃開口問道。
“是,畢竟是不能張揚的事情,與其放任在外面,還不如把人圈在府裏。”
蘇晃嘆了口氣,面色也有些糾結,“怎麽如今變的這般棘手。當初朕派人去查的時候,還以為他已經葬身火海了,怎麽這會兒又冒出來了。”
因為之前蘇棠甩開念夏偷偷和梨沛溜出去一次,皇帝這才發覺念夏有時是跟不住蘇棠的,于是在那次去狀元府看蘇糖的時候,他就派了兩個暗衛過去暗中保護對方。不過暗衛之所以稱之為暗衛,自然是一直躲在暗處的,若是被別人知曉,自然就失去了作為暗衛的資格。
所以蘇晃就下令,在保證公主安全的前提下,盡量藏匿好自己。生辰當晚他們其實也跟了一路,不過看着公主似乎不但沒有危險反而十分高興的模樣,他們自然就沒有出手把人帶回去了。
不過這事自然是不能瞞住皇上的,等到回了狀元府一陣雞飛狗跳之後,在大家全都歇下之後,一道人影快速的掠過,朝着宮裏的方向過去。
聽到皇上的話,梨澈有些不解:“什麽葬身火海?”不對,這個并不是最主要的問題,他握了握拳,試探地問道:“皇上一早就知道我不是公主口中的那個梨哥哥嗎?”
“你以為這是很重要的事情嗎?”蘇晃側過頭,眼神往窗外看去,語氣居然帶上了些飄忽,“就算是認錯了人,但是當時的喜歡又做不得假,只要糖糖喜歡你,你自然就得娶她。還是說你不想娶糖糖?”
這樣上位者的強勢話語,說的梨澈心頭一堵,“那現在呢?梨淵已經回來,公主也能分辨出我們兩人,皇上是否......是否需要我挪地方了?”
蘇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若朕說需要呢?”
雖然是自己預料過的答案,但是真正從蘇晃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梨澈心頭還是止不住的一酸,比起和蘇棠有着多年感情的梨淵來說,自己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替代品罷了。誰更重要陛下心裏定然是一清二楚的。
“臣......謹遵聖意。”梨澈吐出這幾個字,閉了閉眼睛。
“好了。不要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朕還沒說要把你怎麽樣呢。”聽到這話梨澈有些驚訝地睜開眼睛,蘇晃笑了笑,“畢竟你是我朝中棟梁,你都還沒有開始施展拳腳呢,朕怎麽可能會因為這樣的小事送你去死。”
“可梨淵......”他們雙生子若是要擇其一的話,自己活着就代表梨淵......雖說他對于梨淵并沒有太多的感情,但是這樣眼睜睜的看着人去送死,他還是有些于心不忍,說句實在矯情的話,他怎麽說也算是自己的弟弟。
“這件事情就不需要你操心了,朕自有想法。”聊完了該聊的事情,蘇晃揮了揮手,示意人退下。梨澈見狀無奈也只能離開。
在禦書房處理了一天的政事,看着身邊還冒着熱氣的湯水,蘇晃伸了個懶腰,“擺駕坤寧宮。”
這會兒其實也已經不早了,本以為皇後此時早已睡下,卻沒有想到坤寧宮還是燈火透亮。蘇晃皺眉,阻止了想要開口通報的宮女,自己徑直朝着皇後的屋子裏走去。
離的近了這才聽到裏面的笑聲來。以往糖糖在時也還能逗逗她,自從糖糖出嫁之後,還真的是許久沒有聽到她這般爽朗的笑聲了。蘇晃眉目柔和,直接伸手推開了門,“是在聊些什麽呢聊的這般開心。”
“你——”皇後本想問他怎麽忽然過來了,但是想到身邊還有別人,于是還是起身行了禮,“臣妾參見皇上。”一邊的姚茉也趕緊行禮。
蘇晃伸手把人扶了起來,眼神往姚茉的方向看了一眼,“怎麽這麽晚了還不歇息?”
姚茉跪在地上低着頭,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皇後笑着把蘇晃拉到一邊,柔聲說道:“皇上可能忘記了,過些日子就是惠妃的生辰了,臣妾正同姚妹妹商量該如何辦這生成宴呢。”
聽到這話,蘇晃的眉頭便皺了起來,肖惠嫁給他也有六七年了,但是除開剛進門的那一年大辦過生辰宴,其他時間他連去看她一眼都是不願意的。雖然有些疑惑,不過這話自然不能當着姚茉的面說,他輕咳一聲,就開口把姚茉打發下去了。
等姚茉一走,蘇晃把人牽到床邊坐下,“怎麽好好的想替肖惠辦生辰宴了?”
“肖惠嫁你也有六七個年頭了,我也知曉你并不喜歡她,但是近來她哥哥在邊關打了勝仗,就算是看着她哥哥的面上,你也要稍微對她好一些。”
肖惠的哥哥......蘇晃沒好氣道:“他那算哪門子的哥哥。”肖惠出生其實并不高,早年不過是個農女而已,不過是搭上了常青侯府的線被認作了義女,不然她怎麽可能有什麽身份嫁入東宮。
“你又使小性子了,即使是義兄也是兄長不是?肖琅不日便要凱旋,我算了一下日子,差不多就是肖惠生辰前後,按照那位将軍的性子,定然是會想方設法趕上肖惠生辰的。”肖琅離京也有好些年了,這次定然是不會錯過妹妹的生辰的。
蘇晃其實是看不太上肖惠的,肖惠長相豔麗,若是旁人看着她估計真的會被勾了魂,然而放在蘇晃眼裏也不過是一朵花枝招展的牡丹而已,可惜的是,他偏愛清麗美人,這樣具有攻擊性的美貌,勾不起他心中一絲一毫的憐惜。
美人其實誰都喜歡,但是當年的柳貴妃的長相也是屬于和肖惠那一挂的,以前柳貴妃小動作不斷,導致蘇晃對于這樣的美人真的是半點欣賞也無,說白了肖惠長的實在像是有心計的壞女人,他對于這樣的女人從來都是敬謝不敏的。然而時局不可控,既然以前他能被迫娶了肖惠,如今不過辦個生辰禮,他還是能接受的。
不過......蘇晃捧住皇後的臉,“這種事情幹嘛要你親自來,交給下面的人辦就是了,或者直接甩給肖惠也可以。”
“這樣才能顯示你對肖惠的看重啊,做這些事情不過是做給別人看的,我一定不會累着自己的。”這樣得體的話,這般為他着想的話,明明心中應該高興才對,然而不知為何,蘇晃就是有些憋屈,“芊芊......”他喊了一聲皇後的名字,“你現在都不吃我醋了。”
皇後聞言笑了笑,“你我攜手走過了這麽些年了,要是這樣的小事我都吃醋的話,那我真的有一天要被自己給酸死了。”話雖然是這樣子說,但是蘇晃心裏就是不怎麽舒服,不過再矯情的話他也說不出口,于是直接壓着人倒向床榻上了。
事後兩人親密的倚靠在一起,蘇晃撫着她的發絲,和她說起了早晨梨澈同他講的話,皇後聽完扶着他的胸膛就直起了身子,一臉的震驚,“你是說之前在涼州照顧糖糖的是梨澈雙生子的弟弟?”
得到皇帝肯定的點頭之後,皇後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怎麽會這般巧。”
“都是有跡可循的,倒算不上什麽巧合。”畢竟要是對方沒有頂着一張和梨淵一模一樣的臉的話,糖糖也不至于認錯人,糖糖不認錯人的話,自然也就不會有賜婚的事情了。
皇後消化了許久這個消息,終于忍不住開口道:“那現在該如何,當初賜婚本以為那人已經死了,為了不讓糖糖傷心這才将就把人嫁過去的,這下對方回來了,難道要讓糖糖和梨澈和離嗎?”
“和離的事情暫時不急,現在倒是有件事情要趕緊處理一下。”
“什麽?”皇後露出疑惑的表情,在蘇晃心頭蘇棠絕對是排在第一位的,能讓蘇棠的事情讓步,這還真的是從來沒有見過。
蘇晃嘆口氣,有些心力交瘁道:“是蘇朝,蘇朝回京我本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但是上次祭天他公然擄走糖糖,我就私下派人打聽了他的落腳處,前段時間才傳回消息,說他現在在清風寨當寨主。”
清風寨是個有些年份的土匪窩子了,在皇後幼時也聽過她的名號,按理說京郊附近的山中是不可能會有土匪的,即使有也會被朝廷中的人派重兵圍剿掉,可這清風寨卻實實在在是個例外,從來沒有聽說過對方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朝中的人似乎也沒有想要去插一腳的模樣。
當年蘇晃還是東宮太子的時候,她嫁進來自然免不了和皇子們打交道,雖然和蘇朝接觸不多,但是對方的個性還是了解一些的。他樣貌出衆,母妃又極其受先皇寵愛,這也導致了他為人十分高傲,就連正眼看人都是極少的。因為繼承了母親出色的容貌,還調戲過不少宮女,當時蘇晃還因為此時參過他一本,但是後面的結果她卻是不得而知了。
這樣傲氣風流的人,居然甘心進一個土匪窩當土匪?這實在是讓皇後有些想不通。
大概是看出了皇後的所思所想,皇上捏着她的手解釋道:“這清風寨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土匪窩。”要是真的是普通的土匪窩就好辦了,他立刻就能下令清剿,可是這清風寨上面住着的......可都是朝中的舊兵啊。
他的皇祖父在位期間,爆發過一次極大規模的戰争,當時好幾個草原大部落聯合起來,目的就是想要吞并他們的蘇家的江山,老皇帝不然不會就這樣坐以待斃,點出了朝中能動用的所有部隊,全力抵抗敵人的進攻。這事發生的時候他爹都還沒有出生,也都是随便聽人那樣子的講的,其中真切蘇晃自己都辯不太清楚。不過可以的肯定的一點就是,那清風寨的人,以前就是他大楚的精兵!
戰争一起自然是生靈塗炭,兩方勢均力敵,卻是拉鋸了半年有餘才堪堪将敵人擊退。兩方都是元氣大傷,當時領兵的将軍不忍見城中百姓如此,自己單刀赴會,直入敵方戰營,也不知用了什麽法子,說服對方和他簽訂了一紙契約,最後兩軍握手言和。
這本算是好事,但是先皇卻不這樣認為。他以為大楚是大國,萬萬沒有求着別人退兵的道理,這樣的握手言和,和示弱有什麽區別?皇帝不開心自然不會讓他們有好日子過,不過仗的的确确是打贏了,他也沒有刁難那位将軍的法子,不過只要是有心刁難,這手段自然不會少。
最後先皇随便找了個由頭,就把那位将軍給發配了。軍中有些士兵不服氣,直接卸下戰甲跟着那位将軍的一同離去了,他們占了京郊的一個山頭,像是普通農家一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皇上見狀心中隐隐還是有些郁氣,便想派兵把他們全都圍剿了,不過這些想法都被朝臣們攔下來了。
然而等到第二年那幾大部落上京獻貢的時候,皇帝這才懂得了那位将軍的真正心意,于是趕忙想派人把人給請回來,不過既然把人趕走了,請回來自然就沒有那般容易了,被一連拒絕多次,最後皇帝無奈只好下了令,往後這清風寨誰都不許再動。
皇後聽完了這前因後果,嘆息道:“原來是這麽回事,怪不得這清風寨從來不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
蘇晃點頭,“芊芊,你說蘇朝坐上了清風寨寨主的位置,那是不是代表......寨中的那些兵将,都認他做主子了?”
聽說跟随那位将軍離開的,都是朝中精中之精的精兵,就算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但是蘇晃還是不敢掉以輕心。
皇後一聽這話就知道他心裏想的是什麽,她拍了拍他的背安撫道:“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你是父皇的嫡長子,是母後所處,自立儲開始你就是儲君,繼位是名正言順的事情,就算永安王存了那樣大逆不道的心思,也只會被世人唾棄。”
“芊芊,你明知道不是這樣子的。”皇後的一番話似乎戳中了蘇晃的傷心事,他目光有些放空,語氣都有些不穩。“我被父皇廢黜過一次,父王駕崩時還沒再立太子,而繼位诏書誰都沒有找到,若不是我聯合了一些舊部......這皇帝的位置怕是連誰坐都不知道。”
自登基開始,蘇晃便是大刀闊斧的開始改革朝中的制度,他從來都是自信且有威嚴的,像現在這般懷疑自己脆弱的模樣,倒是像極了以前的他。
皇後重新把人攬住,小聲寬慰道:“但是現在既是你坐上了,那這位置就是屬于你的。”
“我只是有些擔心罷了。”從以前他和蘇朝兩人對上開始,他就知道,蘇朝并不是那樣好對付的人。
都說斬草除根,以前是自己過于心軟了,若是對方真的卷土重來,似乎他也怪不得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