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
謝纨纨頭一偏,臉上的表情就換的仿若之前那個笑意是錯覺一般,她的聲調很輕,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焦急:“祖母說的是,想來丹紅不過是個小丫頭,宮裏的人只怕連她的名字都不記得,有什麽為難處呢?定然是無事的,我已經打發人去傳葉錦姐姐了,她到底在安平郡王府伺候過,門腳也是熟悉的,倒比咱們沒頭蒼蠅一般亂撞更強些。”
那汪嬷嬷還在恍惚,汪興家的立在一邊只是哭,葉錦已經進來了,謝纨纨吩咐道:“見禮且免了,這會子有件要緊事要你辦去。”當面就吩咐了。
吩咐的很有條理,葉錦躬身應了,道:“奴婢這就去安平郡王府,求見葉大姑娘。”
謝纨纨道:“你務必上覆葉大姑娘,丹紅雖說只是一個丫鬟,也是咱們家幾代的奴才了,原是不同的。求葉大姑娘受累也要打聽一下才是,回頭我親自上門去道謝。”
張太夫人聽了,緩緩點點頭,待葉錦出去了,張太夫人才對汪嬷嬷道:“你且安心坐着,定然沒什麽要緊事的。”
可是這些話,擋不住汪嬷嬷手腳越發的冰涼。
這位大姑娘……
為什麽跟所有人說的,跟自己親眼見過的樣子不一樣了呢?
不,她對張太夫人說話的時候,剛才吩咐丫鬟的時候,都和以前是一樣的,只是顯得更有條理,更穩重沉着了一些。
這也并不奇怪,到底已經過了兩三年,正是女孩兒長大的最明顯的時候,可是剛才那個笑容……那個笑容……
汪嬷嬷直到現在還覺得恍惚,到底是真的,還是自己看錯了?
她願意來辦這件事,那也是仔細思慮過的,除了對老主子的忠心,自然也是為着一家子的前程,但是風險也是十分要緊的,她是想要一家子的前程,可不想把命搭上去,沒了命,哪裏還說得上什麽前程呢。
可是當日議起來,這件事,怎麽看都沒什麽大的風險,大老爺那一房,在謝家幾房裏,向來是靠後的,而那一房的主母秦夫人,一心寶愛唯一的兒子,兩個親生女兒不過是個面子情兒,不過是衣食上不克扣罷了。平日裏也并不怎麽在意。
至于這位大姑娘,除了美貌,并無絲毫出衆之處,膽小老實,毫不足慮。
汪嬷嬷當初唯一的顧慮,其實只是張太夫人,只是老主子笑着與她說:“你怕什麽,有我呢,就算她知道了,也沒什麽,兒子要緊還是孫女要緊呢?你且細想想。”
她确實細想了一整晚,又與大兒子大兒媳婦商議,盤算再三,也是萬無一失的,但只要得手,那榮華富貴定然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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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千想萬想,也沒想到宮裏會動手,這……這到底怎麽回事?老主子不是說,大姑娘是王妃一系看中的,葉家大爺并不情願嗎?
這位太妃娘娘,可是葉家大爺的親姨母呢。
當然,汪嬷嬷心中還是有一點兒盼望的,只盼着丹紅在宮裏真是因着什麽事耽擱了,并沒有什麽要緊的。
很快,不過半個時辰,她的希望就破滅的幹幹淨淨,葉錦幹淨利落的轉了回來,回話道:“奴婢去請見葉大姑娘,在二門上等的時候,王府大爺正巧回來了在二門下馬,見了奴婢,聽了那個事兒,大爺說,幸而你碰着了我,這差使你才辦得成,這事兒就是你見了大姑娘,她也不知道。”
謝纨纨嘴角露出一個淡的看不見的笑來,葉錦接着說:“大爺說,他那會兒正在宮裏頭,聽說莊太妃娘娘吩咐從外頭帶進來一個侯府的丫鬟,原是要聽她回話的,只沒想到這丫鬟不知規矩,十分狂妄,行動犯上,太妃娘娘已經命慎刑司将她杖斃了。”
“啊!”汪興家的一聲尖叫,汪嬷嬷直接暈倒了,整個人軟在了地上。
一屋子人都驚呆了,只有謝纨纨輕輕叫了一聲,就再沒有表示,低下了頭。張太夫人一臉蠢像的張着嘴,回不過神來。
汪家幾個兒媳婦都捂着嘴,不停的發抖,這輩子頭一次見識天家之威,就是自己的親人,一句犯上,即刻杖斃,自然吓的快瘋了似的。
但只有汪興家的知道內情,簡直就是真的要瘋了,她根本沒看自己的婆母暈倒在地,只是急的團團亂轉,臉上瞬間褪了血色,又青又白,又浮出一點奇異的潮紅,嘴裏念念有詞:“天吶,怎麽辦。”
“會死人的……”
“我的天爺啊,怎麽會這樣啊,老太太不是說……”
“對,老太太,找老太太去……”
竟然一轉身就跑出去了。
留下一屋子人或目瞪口呆,或若有所思起來。
張太夫人這會子回過神來,有點兒若有所思的看向謝纨纨,謝纨纨低着頭,看不到表情,可是身形是鎮定的,并沒有一般小姑娘聽到這樣可怕的事情的時候那種驚恐。
張太夫人此時也很混亂,鎮定了一下才道:“把汪嬷嬷扶起來,先送回家去,你們幾個做媳婦的,好生伺候着。”
汪家幾個兒媳婦面面相觑,愣了一下有一個才噗通一聲跪下來,哭喊道:“老祖宗要給我們家做主啊……”
“放肆!”
“你也想死嗎?”張太夫人一拍扶手:“丹紅犯上,這是死罪!若是宮裏追究起來,別說你們,就是侯府也要請罪,誰敢來做主?”
真是找死呢!杖斃丹紅的是誰?那是宮中的莊太妃娘娘,伸一根手指頭都比自個兒腰粗的主兒,她能做什麽主?不連累到自己家就不錯了!
張太夫人心中又驚又懼又疑惑,一時也想不到什麽來,只是趕緊打發了汪家的人走了,才吩咐身邊的丫頭:“快去打聽侯爺這會子在哪裏,這件事要即刻回侯爺,商量個對策。”
謝纨纨在一邊看完了,才擡起頭來,一臉才回過神來的驚恐說:“丹紅……丹紅真的就死了?”
張太夫人冷哼一聲。
謝纨纨一副弱不勝衣的被驚吓狀:“祖母,孫女身子不适,先回去歇着去了。”
張太夫人只覺得如今亂成一團,哪裏有精神理會她,只點點頭,讓她下去了。
謝纨纨領着葉錦,一路上一言未發,直走到那個小跨院了,她就站在中間,并沒有直接進屋去。
葉錦等了一下,見她并沒有吩咐,也沒有問話,卻不進去,才低聲道:“丹紅并沒有死。”
“嗯。”謝纨纨簡單的回答了一聲,那聲音的平穩讓葉錦忍不住擡頭打量了一下,見謝纨纨早不是先前在那邊屋裏的樣子了,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的平靜。
“大爺說,丹紅經不起拷問,已經全說了,給她毒藥,命她下手的,是汪家的老太太張氏,大爺已經命人跟進這件事了。”葉錦低聲回道。
丹紅一個小丫頭,只知道到這一級,是很正常的。
“原來是她。”謝纨纨笑了笑:“我明白了,謝天謝地。”
不是謝纨纨的親祖母,到底叫謝纨纨放了一點心,也多了一點寬慰,張太夫人雖然不喜歡這個孫女兒,也并沒有要拿她的命換榮華富貴。
只是她的不喜歡,終究還是成了謝纨纨殒命的幫兇。
謝纨纨又問:“大爺還說了什麽嗎?”
葉錦遲疑了一下,才道:“別的沒有了,大爺只是吩咐奴婢代問姑娘安好。”
哼!我才不信呢。謝纨纨想,很顯然葉少鈞沒有這樣吩咐。
而且她期待的也并不是這個,謝纨纨期待的,是這件事讓莊太妃願意招她入宮,她想見母親,想的快要瘋了。
自己都提了兩回了,就是給個面子,也該給她這個機會嘛。又不是什麽要緊事。
謝纨纨在心裏嘟哝。
她也不想要什麽,得到什麽,她只是想要見見母親,只要……見見就好。
想到母親的容顏,想到母親的一舉一動,教導、玩笑,謝纨纨覺得眼眶有點兒發熱,別過頭去,匆匆的回了自己屋裏。
☆、到底是誰?
汪嬷嬷被擡回家,醒了來,先是嚎哭了一陣子,幾個媳婦上來勸解安慰,早被輪番的賞耳光,大罵:“丹姐兒沒了,你們瞅見空子了,就得了意了是不是?早多着呢!有你們哭的在後頭!”
幾個媳婦都不敢再作聲。又不敢走,一家子都愁雲慘淡。
哭了一陣,又叫套車,立刻趕往汪家見汪老太太,汪興家的正在地上跪着,哭的一臉眼淚鼻涕,汪老太太在上頭坐着,閉着眼一言不發,聽到汪嬷嬷來了才說:“丹紅的膽子不小啊。”
汪嬷嬷吓的一抖,跪在地上磕頭:“老太太,這可怎麽辦啊,丹紅折在宮裏,難道是宮裏知道了?這……這可怎麽得了。我……我……您……”
“蠢貨!”汪老太太這時候才終于睜開眼睛:“太妃娘娘什麽身份,那丫頭又是什麽身份?若不是與王府訂了親,太妃娘娘能知道她這個人?更別提她身邊的丫鬟了,就是咱們看來天大的事,娘娘跟前能算的了什麽?有哪一個眼角來瞧你?你就吓的這樣!”
汪嬷嬷被罵的一愣一愣的,尋思半日才道:“那……丹紅她?”
汪老太太越發發火了:“你還有臉問!我說了多少回了,你是跟着我一輩子的老人兒了,這麽些年功勞苦勞都有,有體面那也是應該的,可沒說連你孫女都是一樣的!丹紅才多大點兒,就叫你縱的那樣,那丫頭再老實,再不讨人喜歡,那也是主子,就算心裏頭不敬重,臉上總要敬重些的,倒連使喚都使喚不動她了,你倒好意思到我跟前來哭!”
汪嬷嬷婆媳兩個跪在地上,不但一聲兒不敢吭,就連哭也不敢哭了,汪老太太道:“你以為宮裏是什麽樣子?能跟這府裏,那府裏一樣不成?但凡說錯一句話,走錯一步路,那就是死罪!丹紅又是狂慣了的,不知收斂,還以為跟在這外頭一樣麽,真真是找死!”
這劈頭蓋臉的一頓罵完了,汪嬷嬷才怔怔的道:“老太太的意思,原是與咱們不相幹?”
那汪老太太心裏頭一動,嘆了口氣道:“我實與你說了吧,這事兒就是葉家大爺打發了人來請大老爺,吩咐大老爺去辦的,只是因着這是後宅的事,一個爺們怎麽有法子?我才接過來的,宮裏太妃娘娘,那可是葉家大爺的親姨母,就是知道了,也不會拿你怎麽着。”
“竟然是葉家大爺?”汪嬷嬷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那怎麽太妃娘娘就……”
“這種事,到底不怎麽光彩!”汪老太太道:“葉家大爺不喜未婚妻,只是父母之命違拗不得,只得另辟蹊徑,難道還好叫嚷的一家子親戚都知道不成?太妃娘娘自然是不知道的。”
“哼!”汪老太太又道:“就是在我這裏,這一應事情,除了你們幾個,還有誰知道?二閨女那裏,我都沒說一個字。你們一家子都在那邊當差,自然是知道動靜的,這些日子,誰有半點兒疑心?有半點兒防備?他們家都沒人察覺,外頭難道還有人能知道?更別說宮裏了,你少疑神疑鬼的。”
汪老太太說的一點兒也不猶豫,汪嬷嬷細想一想,倒也果然如此,謝纨纨差點沒命的那一次,整個侯府也都以為她只是風寒,沒有一個人疑心到這上頭來,張太夫人對她也依然很給體面,确實沒有任何異樣。
至于先前恍惚中看到的謝纨纨的那個嘲諷的笑容,汪嬷嬷現在想想,那個時候大約做賊心虛,臆想的罷了。
嗯,一定是這樣。
從整個家将有滅頂之災的驚恐中脫了出來,汪嬷嬷才終于有心神想起自己被杖斃的大孫女了,悲從中來的嚎哭道:“我可憐的丹紅啊,你才十六歲啊!”
汪老太太也嘆口氣,吩咐跟前的管事媳婦:“去拿二十兩銀子來給汪嬷嬷,回去置辦置辦。”
汪嬷嬷與汪興家的哭着磕了頭,才拿了銀子走了。
那管事媳婦見那婆媳走了,才低聲道:“如今丹紅壞了事,那邊可怎麽辦?”
汪老太太沉吟着,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如今确實不好辦了,一時間要尋人,也沒個好人選。一則要信得過,有忠心的,二則,也要是那府裏現成的人才好調度,沒有我現送個人去的道理,三則,到底是提着頭辦的事,不是人人都有這樣的膽量的。若不是這樣艱難,當初我為什麽要用丹紅?這丫頭狂慣了的,本就不是十分妥當,如今果然壞事了不是?”
那媳婦忙道:“可不是這個理兒,還是老太太慮的周到。只如今,那邊交辦這事兒也有半年多了,大姑娘只是病了一場,這會子倒是好了,半點兒看不出什麽來,再拖一拖,只怕不好交代呢。”
汪老太太嘆氣:“你說的不錯,幸而那邊是不理會咱們怎麽動手的,不然,就是這會子丹紅捅出這樣大的簍子來,叫那邊知道了,豈有不惱的?就是如今,要不趕緊着辦成了,那邊追問起來,也是了不得的。”
好不容易攀上這樣的高枝兒,汪老太太自然不肯放的。
那媳婦忙應是:“依我的淺見,倒是與那府裏老太太說了也就罷了,橫豎有二姑爺在那裏。還是那句話,兒子要緊呢還是孫女要緊呢?”
汪老太太想了半日,終于道:“也只有這樣了,拼着姐姐怨我一陣子,今後得了好處,也不怕她不念着我的好兒。”
“您說的是!”那媳婦連忙道。
因為丹紅的事,侯府一片惶惶不安,張太夫人與侯爺商量之後,又不敢往朝廷遞請罪帖子,只在第二日親自帶着謝纨纨,前去安平郡王府見徐王妃。
張太夫人明知道徐王妃與莊太妃并不是一路人,但如今這個侯府唯一能攀上的高枝兒,能進宮說話的,就只有安平郡王府了,如今為着一個丫鬟,讓侯爺親自去見安平郡王,似乎并不合适,也就只有徐王妃了。
丫鬟這種事,可大可小,若是不理論,實在算不上大事,若是要理論,就可以給侯府扣上犯上的罪名。徐王妃面兒上好歹并沒有與葉家元配系撕破臉,張太夫人就指望着能有這點面子情兒了。
誰料想,到了安平郡王府投了帖子,徐王妃身邊的管事媳婦親自走了出來,客客氣氣的把張太夫人和謝纨纨迎了進去,奉了茶,陪着喝了一盅兒才道:“太夫人且見諒,昨兒王妃受了風寒,這會兒用了藥剛睡下,是斷不能見您了,王妃說了,請您略坐坐罷,有什麽事兒,與我說一說,我回頭回王妃就是。王妃趕明兒好了,再親自登門賠罪。”
張太夫人心中一沉,也只得笑道:“原是我們來的太貿然了,打擾了王妃,哪裏當得起賠罪兩個字。”
明知道這是托詞,張太夫人想了又想,還是厚着臉皮把那話說了出來,央那媳婦‘千萬回與王妃’。
那媳婦雖滿口應了,卻是一句實在話沒有,只與她笑着客氣,白不見換茶,張太夫人只得怏怏的告辭。
剛走到院子裏,一個丫鬟急匆匆走進來,見了她們,忙福了福身,笑道:“大姑娘聽說謝大姑娘來了,打發我來請呢。”
謝纨纨站住了,回頭看向張太夫人。
那丫鬟十分伶俐,笑道:“太夫人只管放心,我們姑娘那邊還有好幾位姑娘一起喝茶呢,大姑娘說了,回頭自然派妥當人送謝大姑娘回府。”
話說到這個份上,張太夫人哪裏能說什麽,對謝纨纨說:“既然葉大姑娘相邀,你只管去就是了,只別貪玩,遇事多謙讓。”
想了想又說:“若是有機會,你也問問那件事。”
“是。”謝纨纨恭敬的應了,才與那丫頭走了。
一路走,一路卻在想,葉少藍與交好的姑娘聚會,為什麽會來邀她?她心裏明白的很,謝纨纨與葉少藍可算不上是什麽好交情的。
☆、第 19 章
依然是在常蔓軒,外頭的走廊上就站着十來個丫鬟等着裏頭的吩咐,謝纨纨一眼掃過去,竟然全是熟面孔,光是看着這些丫鬟,她都知道裏頭坐着的是哪些姑娘。
不用見面,她們的音容笑貌,就都一清二楚。
帝國頂級豪門出身的小姐們,謝纨纨自然沒有不認識的,以江陽公主的身份地位,以及她八面玲珑的行事,自然有不少交好的姑娘,就是葉少藍,因為沒有生母,又是那樣一個繼母,也向來是由她或是舅母帶着,與姑娘們交際。
是以如今葉少藍邀來喝茶的都是謝纨纨的昔日好友,那就再正常不過的了。
引着謝纨纨進來的是葉少藍屋裏伺候的八個大丫鬟裏的一個,叫杜仲,此時笑道:“大姑娘這邊請,我們姑娘早兩日就下了帖子請幾位姑娘喝茶,正巧聽說大姑娘來了,我們姑娘說,人多了才熱鬧,便打發奴婢請大姑娘去呢。”
謝纨纨輕輕颔首,走廊上的丫鬟們都不由的好奇的打量一下她,那些人家能伺候着金貴的姑娘們出來的丫鬟,都不是一般的丫鬟,眼裏最毒的,此時略一打量這位新來的姑娘的衣着首飾,就知道大概身份了。
但是依然規矩的恭敬的低下頭靜立。
進門就聽到裏間有姑娘清脆甜美的笑聲,單聽這樣一聲笑,這些日子來一直苦苦掙紮的謝纨纨竟就覺得眼眶有點兒發熱,連忙眨眨眼壓下去,随着杜仲走了進去。
除了葉少藍,屋裏還有五個姑娘,此時聽到門簾響動,都一齊轉過頭來,只見一個豔光四射的美人,正站在門口微笑。
那笑容自然真切,仿佛是發自內心般歡喜似的,不見絲毫做作與局促,一見就叫人覺得喜歡,覺得自在。
葉少藍這時才站起來,笑道:“姐姐們大約不認得,這位是永成侯府的謝家姐姐。”
本朝貴族子女成婚都較晚,通常在十五六歲定親,十八九歲才出嫁,這裏幾個姑娘也都是十六七歲的年齡,只有葉少藍最小。
謝纨纨輕輕颔首,她雖認識,卻不能出聲招呼,葉少藍指着她們介紹了一番,便笑道:“難得姐姐們都有閑來我這裏喝茶,偏又聽丫頭說謝家姐姐也來了,便冒昧去請,姐姐也真是的,既然來了,竟然不來看我,倒要我叫人去請,是什麽道理?”
葉少藍慣有的精致腔調,略為用心,就能顯出十分的親近來,确實叫人舒服,謝纨纨笑一笑,見幾位姑娘并沒有露出疑惑的樣子來,就知道先前葉少藍定然是有解釋的,便很自然的笑道:“妹妹還不知道我麽?我随祖母前來給王妃請安,哪裏敢來看妹妹呢?只有妹妹叫人請我,我才得來呢。”
她雙手接過葉少藍遞來的茶盅,接着道:“這會子妹妹想着我,請我來松散松散,就是這樣,回頭回了家,說不準還要變着法兒找我的麻煩,妹妹可得應我一件事,幫幫我。”
“什麽事?”說話的自然是性子最急的泰安郡主的獨女袁寶兒,謝纨纨就轉頭看着她笑道:“袁姑娘肯幫我也行。”
謝纨纨就笑着把那一日回家後發生的邀妹妹參加賞花會的事情說了,謝纨纨向來是說笑話的高手,神情生動,言語有趣,拿捏的恰到好處,說着話,她也不由的忘了形,竟似回到了當初與姐妹們無話不說,言笑歡愉的時節,那個時候,她有最好的一切,有最美的年華,和更為美好的今後。
衆人不知不覺就被她感染了,都不由的笑起來,她們個個出身大族,家裏這樣的事,或許不曾落在她們這些天之驕女身上,但看卻不知道看過多少回了,此時聽謝纨纨這樣毫不顧忌的自嘲的講出來,都覺得簡直恍若親見一般。
個個都笑的了不得,只有謝纨纨自己掌得住,還撐着問袁寶兒:“袁姑娘可答應?”
“萬一又有這樣的事,我就不勞煩葉妹妹了,就跟祖母提袁姑娘,到時候打發人上門去,袁姑娘可別說不知道呢。”說着她也掌不住笑起來了。
當然,在場的人都是人尖子,當然知道她在開玩笑逗袁寶兒,就算再有這樣的事,難道同樣的借口還能再來一次麽?
袁寶兒就嚷嚷:“什麽嘛,你又用這樣的借口,你祖母肯信嗎?哪裏能次次這樣。”
也就寶兒會這樣直率的嚷出來,謝纨纨嘴角的酒窩更深了,偏又要一本正經的和她擡杠:“孫子雲,兵不厭詐。都覺得不可能再使一次,那再使一次不是正好有用嗎?”
“這樣一說,也好像有點兒道理耶。”袁寶兒摸摸下巴,這個最不會運籌帷幄的姑娘,偏最愛做這種表示她在運籌帷幄的動作來,故作深沉得道:“或許有人會想,上一回沒成,這一回能成呢?”
“你省省吧!”旁邊有人看不下去了,遞了個杏幹給袁寶兒:“這種事有什麽好兵不厭詐的,無非就是看準了,這處罰并不是一定的,所以姑且放過她一次,萬一是真的呢?”
哎呀,甜甜還是那麽敏銳,看得透徹。
這是英國公府的九小姐趙甜,英國公的老生女兒,長的如娃娃般玉雪可愛,偏又生就的敏銳聰慧,笑的甜甜的就能把人坑的說不出話來。
袁寶兒不服氣的道:“你說的跟我的意思不是一樣的嗎?”
一屋子的姑娘都撲哧笑出聲來,謝纨纨簡直想伸手去揉袁寶兒的臉,她努力不笑的那麽厲害,打圓場道:“是是是,那袁姑娘肯替我圓場嗎?”
袁寶兒很實在的猶豫着,一邊的淑寧長公主府的大小姐溫暖笑道:“寶兒,要換我我就應了,今後但凡謝姑娘要被罰,你就約她一回,多來幾回,她們家長輩們就想,咦,若是想要有這好事兒,罰一罰她就有了,那還不快些罰她?光這樣想想就好有趣是不是?”
大家都大笑起來。
溫暖最壞了!跟她的名字一點兒也沾不上邊,謝纨纨恨恨的想,忙笑着求饒:“千萬別,溫姑娘這樣一說,我寒毛都豎起來了,這春天這樣好的日頭,都跟下了雪似的。”
袁寶兒還真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好像是挺有趣的樣子。”
還是向來溫柔敦厚的壽王府郡主蕭晚笑道:“行了,第一回見,你們就捉弄起人了,今後謝姑娘還怎麽敢來見你們。”
壽王是當今的親叔父,與壽王妃青梅竹馬,燕蝶情深,一生未納側妃和侍妾,壽王府向來寧靜平和,也造就了蕭晚溫柔平和的如水性子,年紀雖不是最大,卻最有姐姐的樣子,袁寶兒聽她出聲,便道:“我也只是玩笑話罷了,我哪裏有這樣不知分寸呢。”
另外一邊,唯一沒有出聲的,是葉少藍的親表姐,同樣也是謝纨纨曾經的親表妹,莊太妃與安平郡王府元配王妃的侄女兒顧盼。
此時聽謝纨纨笑着幫腔道:“袁姑娘不過是愛玩笑罷了,我明白的。”她也只是微笑,與葉少藍交換了一個眼色。
不過袁寶兒還是說:“謝姑娘你要真是有事要用着我,打發人來跟我說,我肯定不會拆你的臺的。”
謝纨纨笑道:“袁姑娘果然俠肝義膽。”
她的樣子,半認真半玩笑,叫人看不明白,不過謝纨纨要融進這些尊貴的姑娘間也并不難,她的神情動作言語,十分自然,沒有顯出谄媚讨好,也沒有瑟縮畏首的小家子。
她的那種大方大氣,叫人十分難忘。
而且謝纨纨熟知這裏每個人的個性喜好,就如同過去的歲月一般,她不用費力就能讓每個人都覺得愉快,所以她能很自然的談笑,自然的讓她們都不知不覺的覺得自然了,仿佛她一向就是坐在她們中間的,仿佛談笑慣了的,透出一絲誰也沒有察覺的熟稔來。
這是一個非常愉快的時候,是她成為謝纨纨來最為愉快的一天,溫暖說葉家的家廚她都吃膩了,葉少藍便命人去請了八寶閣的大師傅來,做了一頓清淡精致的午宴,甚至還喝了一點蜜酒,到走的時候,謝纨纨簡直有一種不想回那個侯府的感覺。
但是現實永遠無可躲避,葉少藍打發人送她回去,那會子小姐們都散了,謝纨纨才得空問道:“對外頭預備怎麽說?”
葉少藍知道她問的是什麽,便道:“雖說是侯府的丫鬟,但也不是大事,太妃娘娘寬厚,也就罷了,只把那丫鬟的家人處置了就是。”
汪嬷嬷顯然參與的更深,或許能夠問出些別的。謝纨纨垂目想了想:“也罷,那汪家的人呢?”
“哥哥說,且不用急,再說吧。”葉少藍順口就道,順口的連自己回過神來都吓一跳。
這種一家人的感覺是怎麽一回事?
謝纨纨垂着眼睛想了想,輕聲道:“今兒的事,也是你哥哥說的吧?”
葉少藍遲疑了一下才說:“不過是湊巧罷了。”
謝纨纨已經從她的遲疑裏得到了答案,輕輕拍拍她的手,才上車去。
☆、汪老太太
謝纨纨在回永成侯府的路上還在笑,到了門口才收斂了表情,去上房給祖母請安銷假。
上房裏今日有些不太尋常,有一個老婦人與張太夫人分賓主對坐着,謝纨纨上前與張太夫人請安,又口稱老太太問了好,着意打量她,那老婦人的樣子與張太夫人有些相像,年齡似乎也差的不多,只是比張太夫人更瘦,瘦的有點兒像是風幹的臘肉般,一臉皺紋,眼神特別陰冷,看的人很不舒服。
謝纨纨不認識她,卻暗暗的提高了警惕,母親以前教導過她,所謂相由心生,人的容貌在三十歲之前是由父母處得來,但大約三十歲以後,就是因着自己了。
若是宅心仁厚,過的好的人,多半會顯出福相來,叫人看着就舒服,願意親近,若是那等刻薄的,陰狠的,或是蠻橫的,也是感覺得出來的,‘一臉橫肉’這種事,其實是看得見的。
以前謝纨纨并沒有太大的感觸,或許是因為身邊的人都控制的很好,可如今,她見刻薄的張太夫人,嘴角兩道深刻的下撇的痕跡,如刀刻一般,就想起了母親這些言論。
而此刻,見到這個風幹的老太太,感觸就越發深了。
不過這會兒,這老太太的神态倒是尋常,反是張太夫人一臉陰霾,似乎還隐藏着怒氣。
只是奇怪的是,張太夫人見了謝纨纨,竟不由自主的收斂了那神情,居然罕見的有點和顏悅色起來,問道:“葉家大姑娘請你去,說了什麽?”
謝纨纨心中的感覺越來越不妙,丹紅這件事,張太夫人雖然不知情,但因着是侯府的丫鬟,被宮中定了犯上這個罪名,侯府緊張起來,生怕被連累到,也是有的。
可先前杜仲來請她的時候,明明說了還有別的姑娘在那裏,張太夫人居然一點兒也沒問,就顯得太不尋常了。
葉少藍的客人,定然都是高門貴女,在這個府裏看來,都是高枝兒,若論以前,謝纨纨還沒這個感覺,可經歷了前兩天的邀請事件,她已經能很清楚的感覺到她們有多麽的看重這種機會了。
那麽,現在這個樣子意味着……或許有更重要的事,已經讓張太夫人根本沒有心神關注這種交際的事了。
而且自己一去兩三個時辰,還是葉少藍相邀,張太夫人居然很明顯的收斂怒氣,顯出不合常理的和顏悅色來,簡直叫謝纨纨心裏發毛。
然後就發涼。
對細節的敏銳感覺是她簡直是與生俱來的特質,此時也同樣帶到了這裏,她幾乎已經猜到是怎麽一回事了。
不過這時候,謝纨纨也并沒有顯出絲毫異樣來,橫豎她低着頭,誰也看不見,只需保持聲音的平常:“葉家大姑娘說了,雖說丹紅犯了事,但到底是個丫頭,算不得什麽,太妃娘娘寬厚,并不想追究。”
果然,張太夫人也并沒有露出如釋重負的樣子來,只是點點頭:“那就好了,我也放心了,你回去歇着吧。”
謝纨纨行禮告退,她轉過屏風就站住了弄裙子,聽到後面那個風幹老太太說:“姐姐也聽見了,這可是惱了不是?如今只是慢了一點兒罷了,就這樣,姐姐若是再舍不得,真要出了點兒什麽事,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很久沒有聽見張太夫人說話,久的謝纨纨連裙子也弄完了,實在不敢再留,才聽到張太夫人聲音很淡很淡的說:“好吧。”
果然是汪家老太太?
謝纨纨連忙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想:其實我應該要薛冰的嘛!
薛冰是她當年身邊的貼身侍衛,身手頗為了得。
不過也就是這個念頭這樣自嘲的想了一下,謝纨纨總算開始想,這個風幹老太太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其實細節很多的,神态、語氣、言語中的蛛絲馬跡,已經可以串起一條隐約的線索了,還有謝纨纨心裏的感覺也不容忽視,她覺得,這非常不妙。
嗯,非常不妙。
謝纨纨一路沉思着,不過這侯府真不大,她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已經走到了自己房間跟前的小跨院裏,葉錦正站在中間等着她。
謝纨纨又露出了深深的小酒窩,走到她跟前,葉錦微微躬身,往周圍掃了一眼,小聲道:“汪老太太是一早來的,太夫人那會兒剛與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