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這會兒,秦夫人也已經回了正房,大約是在張太夫人跟前站的久了,正歪在炕上讓丫鬟捶腿,閉着眼養神,董嫂子站在一邊,手裏捧着個填漆小托盤,上頭放着一個定窯的茶盅子,微微躬着腰,正在與秦夫人說話:“……大約就是這一兩日就能到了。”
秦夫人輕輕嗯了一聲,聽不出半點兒喜悅,甚至還有些不大耐煩的樣子。
謝纨纨把這些都看在眼裏,只這樣一個瞬間,謝纨纨心中已經有了個大致的感觀了。看來謝建揚回不回來,對秦夫人來說真是十分無所謂的。
秦夫人與謝建揚算得上相敬如賓,但是,秦氏并不太看得起他。
秦夫人與娘家人說話,與自己親近的心腹說話,話裏話外流露出的意思,都是她嫁了個只會吃喝玩樂的纨绔罷了,麒哥兒的一切只怕都得靠自己張羅。
秦夫人在這個家裏,或許算得上一個悲劇,嫁進來之後不久,婆母就開始不喜歡她了,也不喜歡她的孩子,秦氏進門三個月,婆母張氏夫人就做主把自己賞給謝建揚的通房丫鬟扶了正,做了姨娘,過了大半年,秦夫人有孕,張夫人便給柳姨娘停了藥,結果秦夫人生了大小姐謝纨纨,柳姨娘卻在第二年生了大少爺謝瑞承。
秦夫人不敢對婆母如何,卻轉而怨起了謝纨纨,覺得是因為自己懷了她,才被柳姨娘搶先生了庶長子,怨謝纨纨不是個兒子。
就是後來秦夫人終于生下了兒子謝瑞麒,這種心态也并沒有消失,反倒是兒子是命根子,兩個女兒更靠了後,倒是越發盼着今後借女兒的婚事,多幫襯兒子才好。
且謝建揚愛好清貴,只愛品茶養壺之類的清玩,眼中沒有阿堵物,手裏也沒銀子,并不像三房裏那樣會撈私房,更叫她覺得他沒用。
手裏沒銀子,婆母克扣的厲害,娘家還指望自己貼一貼,秦夫人沒別的法子,為着寶貝兒子,自然只能指望女兒了。
幸而大女兒攀了這樣高枝兒,簡直叫她歡喜的了不得。
雖說不可能有人明着這樣跟謝纨纨說,可她做了兩個月的謝纨纨,耳聰目明,已經得出了結論。
這會兒董嫂子見了謝纨纨,忙笑道:“大姑娘來了。”
秦夫人睜了眼,半坐起來,靠在大紅引枕上,笑道:“正有事要跟你說呢,可巧你倒來了。老爺打發了小子走前頭,送了信跟東西回來,說是這兩天就要到家了。”
“可要回來了。”謝纨纨笑道:“爹爹還是過了年,正月還沒出就出了門,這都兩個月了。”
秦夫人一臉笑,比往日裏親熱的多的樣子,還拉着謝纨纨的手道:“老爺送了一箱子東西,有些是特給你的,這會子因還沒收拾好,還擱在外頭,回頭二門上送了來,我就打發人送你屋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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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謝纨纨回答的很簡單,看這個态度,她知道肯定有後話。
果然秦夫人笑道:“老爺出門之前,原拿了一百兩銀子擱在我這裏,要給你打首飾,偏巧三月裏頭是你外祖父壽辰的好日子,我這裏辦壽禮,一時竟短了點兒銀子,我想着,先挪了你的用用,橫豎不急的,回頭我這裏租子收起來,我再替你打吧。”
謝纨纨有點不明所以,既然不湊手先挪着用也罷了,過一兩個月打首飾也确實不要緊,誰會去問呢?其實也不用特地說一說。
且她瞧着這個府裏,也沒有誰的銀子是湊手的。
見謝纨纨沒表态,秦夫人越發笑的親熱起來,趕着她叫:“我的兒,你父親的脾氣你知道的,回頭叫他問起來,又是一場氣生。說起來,前兒你進宮見莊太妃娘娘,娘娘不是賞了你一對金镯子麽?索性你應起來,就說是我替你打的,豈不是好?橫豎回頭我再悄悄的補給你就是了。”
這話聽得謝纨纨直眨眼,她也不知道說什麽好,索性什麽都不說,最終只應了下來完事。
大約秦夫人見她有了金镯子了,就不打算給她再打首飾了。
謝纨纨想來想去,像她這樣的人都實在找不出話說,也只得摸摸頭算數。
董嫂子忙湊趣道:“夫人,瞧我先前說什麽來着?大姑娘向來有孝心,且夫人這又是孝敬老太爺的,大姑娘自然是情願的。”
“可不是麽。我們家纨纨我還不知道麽?自然是好孩子。”秦夫人也不住口的誇着。
也不知道為什麽,反而是謝纨纨覺得這事兒可尴尬了,實在聽不下去,只站起來去看桌子上的那盆花兒:“這兩日暖和,這花開的倒是好了。”
又問“妹妹呢?”幾下子把話岔開去,才覺得自在了一點。
就是回了自己屋裏,她還歪了半日頭,總覺得這事兒太匪夷所思了,真叫她難以置信。
不過到了第三日,石綠跑進來說:“老爺到家了。”的時候,謝纨纨還是把那雙镯子帶上了,才去了正房。
正房廳裏沒人,只擱着一個紅色的木頭箱子,有丫鬟過來打起裏頭小次間的簾子,聽得到裏頭的說話聲,謝纨纨進門一看,秦夫人與一個男子分坐在炕桌兩旁,一母同胞的十二歲弟弟謝瑞麒規規矩矩的坐在炕下的椅子上,六歲的五姑娘謝昭昭坐在秦氏跟前。柳姨娘所出的大少爺謝瑞承今年十六了,也都規規矩矩的坐在那裏。
姨娘柳氏站在秦氏跟前伺候,此時一見謝纨纨進門來,弟弟妹妹也都站了起來。
謝纨纨略看了一眼,秦夫人和柳姨娘看起來都一臉喜色,似乎對父親回家很歡喜的樣子,她上前給父親請安,謝建揚是個清俊的男子,精神氣色都很好,望四十的人了,看起來似乎還沒到三十的樣子,一見謝纨纨,先前沒什麽表情的臉上頓時有了笑容:“纨纨來了,快過來給爹爹瞧瞧。”
謝纨纨怔了一下,反而退後了一步,打量這個爹。
謝纨纨簡直完全繼承了謝建揚的容貌,除了那對笑渦不知道怎麽來的,眉眼臉盤子都像了個十足。
她這樣後退一步,謝建揚立時不自在起來:“纨纨這是怎麽了見了爹爹不喜歡?”
說着就轉頭看秦夫人:“怎麽我瞧着纨纨氣色不大好的樣子,有事?”言語表情簡直立刻就變了。
這會兒功夫,謝纨纨已經把在場人的神情都打量過了,她雖然沒有謝纨纨的記憶,但瞧着這些神情,精通察言觀色盤算人心的她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輪廓了。
秦夫人的臉有點發青,嗫嚅着不知道怎麽說的樣子,帶着點兒求救樣子的看向謝纨纨。
謝纨纨沒言聲,低了一會兒頭,心中隐隐約約有了點兒猜想,然後擡起頭來看向謝建揚,眼圈兒都紅了。
謝建揚立時心疼的了不得:“到底怎麽回事?纨纨你先坐着罷。”
謝纨纨不肯坐,又踟蹰了一下,終于走上前去,拉拉謝建揚的袖子:“爹爹,你來。”
只有對着這個女兒,謝建揚是最溫柔的,此時果然就站起身來,丢下這屋裏一屋的人,與謝纨纨走到了院子裏。
秦夫人有點兒不安,在炕上挪動了一下,往外看。
柳姨娘輕聲道:“大姑娘是最懂事知道分寸的,夫人只管放心。”
謝瑞承若有所思的看着這一幕。
面對謝纨纨,謝建揚的神情格外柔和,輕聲道:“這陣子我不在在家裏,纨纨你怎麽了?是受了什麽委屈了?又是你祖母?”
他是極愛這個大女兒的,但自己的母親卻偏偏很不喜歡她,纨纨在祖母跟前,跟避貓鼠似的畏縮,就這樣,還動辄得咎,簡直就像是天生的冤家。
可是謝建揚還真沒什麽辦法,只能常常勸着護着,可那是他的親娘,在這個家裏說一不二的親娘。
不過這樣一來,謝建揚就更心疼這個女兒了,女兒在母親跟前受了委屈,他就總想辦法彌補,不知不覺就更加偏愛她了。
他這句話說出來,叫謝纨纨頭上都‘叮’一聲般的簡直雀躍起來。
謝纨纨道:“爹爹想到哪裏去了,不過些許小事,能有什麽委屈的,只是有個事,我不好跟母親說,只想着求爹爹。”
這麽一聽,謝建揚就知道女兒當然受了委屈,只是因着懂事體貼,不肯說罷了,忙笑道:“什麽事?你只管說,爹爹自然替你辦。”
謝纨纨道:“爹爹不知道,是上個月的時候,宮裏的莊太妃娘娘也不知是聽人說了什麽,忽次巴拉的賞了個服侍的媳婦給我使,夫家姓周,我也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只不能辭,如今正在我屋子裏伺候,回頭再打發她來給爹爹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