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秦夫人站在一邊,忍不住的自得的笑道:“這公文上限的日子就這兩日了,只怕來不及,就咱們自家人賀賀就罷了,倒是用不着太張揚。”
五房的吳夫人忙笑道:“這樣的大喜事,哪有不擺酒請客的,大嫂這兩日要預備大伯上任的事,定然忙不過來,我幫着三嫂預備這些事也就罷了。”
一時人人都只管說着喜慶,一派的喜氣洋洋。
見大伯沒什麽動靜,就選了個正六品的官兒,汪夫人心裏自是最酸的,她看了看一邊坐着靜靜微笑的謝纨纨,心裏自然是猜疑大伯這個六品官兒只怕是借了謝纨纨這東風。到底是安平郡王的正經親家,雖說是侯府,一介白身也不好看,替他選個六品官兒,既不顯山露水,也不太差,也就交代的過去了。
這樣一想,又看看站在張太夫人左手邊,得意的沒了邊兒的秦夫人,汪夫人心裏頭那點兒酸,越發就顯得又妒又恨了,一時不由的想:過些日子,大姑娘沒了,這親家自然也就沒了,看你這官兒能不能做的長久!
覺得謝建揚是沾了親家的光的,當然不止是汪夫人一個人,不過其他人都只是又羨慕又妒忌罷了,張太夫人眼中明滅不定,也不知道是什麽考量,看着似乎還想要說兩句,只是望了一眼,卻也什麽也沒說。
她忍住了沒說話,謝建揚卻是要說話的,待衆人賀喜聲漸漸淡了下去,謝建揚便又道:“還有一件事要與母親商議,我今兒進了城,還沒回來,先去部裏拜見了左大人,請教了這當差的要緊事,左大人指點我,因着戶部各清吏司與別的地方不同,管着地方上幾個府的錢糧要事,事多繁雜,當差的時候是不必說了,就是不當差的時候,遇了急事,或是上頭垂詢,也是須得立時趕去的。”
謝建揚聲音平穩的說:“左大人問了我們家在什麽地方,又說,總是軍國大事要緊,真有事了耽擱不起,不如在葫蘆胡同一帶典個小院子住着,才便宜。部裏不少同僚都是如此。”
啊啊啊啊啊,是這樣!謝纨纨的嘴角露出笑渦來,她已經完全明白了。
葉少鈞這家夥,怎麽就能盤算的這樣細致!
謝纨纨笑吟吟的轉頭去看張太夫人,根本都不想掩飾。
張太夫人卻沒看她,她看着謝建揚,臉色頓時就沉了下去,屋裏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一時間竟鴉雀無聲,連秦夫人都不由自主的露出驚訝之色來,謝建揚根本提都沒提過這個事。
驚訝之後,秦夫人也滿心歡喜起來,丈夫選官已經是意外之喜,如今還要搬出去住,只要搬出去,那自然就是自己是正主子了,由自個兒說了算,既不用服侍婆母,也不用被妯娌排擠,只管說一不二,那可正正經經的官太太日子了!
秦夫人簡直心花怒放,直直的盯着張太夫人,盼着她立時就應下來。
只可惜那邊的母子兩人都沒理會秦夫人,連眼角都不瞄她一眼,張太夫人臉陰沉了半晌,才冷笑了一聲:“做了官兒,父母兄弟自然就是拖累了,不要也罷,我真是養了個孝順兒子。”
謝建揚眉毛都沒動一下,溫聲笑道:“母親說到哪裏去了,我只不過照着上頭吩咐,典個院子暫住,并沒有要搬出去的意思,就是秦氏、柳氏連同孩子們,也依然在家裏孝敬您,并不同我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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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夫人一聲失望的‘啊?’好險差點叫出聲來,可臉上的神色早失望的無以複加了。
這才做了不到一盞茶時分的沒有婆母壓制的官太太美夢,立時就破滅了,謝建揚原是打算自己出去,丢自己在家裏伺候老太太呢。
謝建揚看着張太夫人的臉色回暖了,笑着加了一句:“不過是因着上頭特特的說了這件事,自然是要聽一聽的,不做個樣子,倒顯得拿大似的,今後在部裏日子久了,再看能不能回來住吧。”
張太夫人這才緩緩點頭:“也罷了,你們爺們的事,自個兒拿主意就是,我們女人說的多了,只怕倒妨礙到你的前程,只你自個兒外頭住了,到底也是一處屋子,誰替你料理呢?”
謝建揚笑道:“我也是慮到了這個,先前就與秦氏商量了一回,秦氏要在家裏伺候您老人家,斷然是不能與我出去的,柳氏雖好,卻是姨娘,在外頭當家,只怕惹人笑話,咱們家也沒有這樣的規矩。我們想着,倒是叫纨纨與我去才好,一則她是定了親的人,越發要學着掌家理事,不然出了閣,半點兒不懂,叫夫家怎麽說呢?這倒正好是個機會,正好學着獨當一面,橫豎我一人,事情并不多,只怕才應付得來。二則姑娘也是主子,正是名正言順的事。”
說着謝建揚就看秦夫人,秦夫人萬般的不情願,可丈夫這樣說了,她也真不敢違拗,只得笑道:“老爺說的是,纨纨今年十七了,平日裏在家裏,有我料理着,她也沒操心過,正是該學的時候了。”
“胡鬧!”張太夫人沒料想謝建揚繞了一圈,竟然把她就給繞入彀了,斷然道:“誰家未出閣的女孩兒抛頭露面的?更別說咱們這樣的人家了,哪裏有讓女孩兒跟着父親到外頭去當家的道理?”
謝建揚毫不動容,不溫不火的道:“這雖不是慣例,倒也是有成例的,不說別的,就是舊年裏,南安郡王奉诏巡視四川諸府,在成都的官邸,就是由丹陽縣主當家管事,如今好像還沒回來呢。”
這話差點兒沒把張太夫人噎倒,南安郡王家的事,幾乎能寫一部書,南安郡王沒兒子,就一個獨女,寶貝的什麽似的。家裏老太妃,王妃,傅側妃又各有勢力,為了過繼的事,鬥的烏眼雞一般,丹陽縣主雖沒有了親娘,卻有個厲害的舅舅舅母,自己又是個火爆脾氣,聽說跟王妃都沖撞了一回,把王妃給撞在了桌角上,又揪着傅側妃打了一頓,南安郡王也是沒法子,才請诏出京,把寶貝女兒帶了出去。
提到丹陽縣主,謝纨纨都忍不住笑了一笑,說:“這事兒前兒在安平郡王府我還聽說了一回呢,說是老太妃送了一碟點心給丹陽縣主,因一時沒用,擱在桌子上,丹陽縣主養的貓兒一時沒看住,跳上桌子偷吃了,竟就死了,這才鬧起來,老太妃喊着冤枉要上吊,要去廟裏哭老王爺,丹陽縣主也要跳湖,也不知怎麽的,連王妃,傅側妃也都卷了進來,混戰了一場呢。”
她是笑吟吟的,就好像是在說個笑話,可架不住有些人有心病,頓時覺得刺耳,覺着是故意說給她們聽的,臉上自然就不由的難看起來,張太夫人沉着臉,半點兒沒笑,發話道:“人家是人家,咱們家是咱們家,斷沒有未出閣的姑娘住到外頭去的道理,大老爺這事也別提了,就讓柳氏随你出去罷,當初她在我跟前伺候,也是管過事的,倒也明白。”
孝道所标榜的長輩的權威果然是難以逾越的,謝纨纨在心裏想,她其實也并沒有真的指望謝建揚這樣一說,張太夫人就會答應,別說她另有盤算,就是沒有別的盤算,她要有她的權威,也自然不會這樣輕易的答應。
謝建揚笑看了張太夫人一眼,半點兒愠色都沒有,依然不溫不火的道:“那就聽母親安排就是。”
汪夫人松一口氣,不由的去看謝纨纨,謝纨纨微笑着,似乎什麽都不知道。
雖說有這樣一幕,可到底謝建揚也沒怎麽多說,一家子還是和和樂樂的吃了晚飯,如往常一樣,各自散了,謝建揚默默的走着,走到了院子門口,一回身,便見謝纨纨清澈如水的眼睛。
那眼睛純粹又靈活,什麽都知道,什麽都明白,可是卻奇怪的沒有一絲怨恨,似乎很容易的就接受了現在這個局面,這倒叫謝建揚不懂了。
她被至親這樣對待,怎麽會不怨恨呢?
她的冷靜反而才不合時宜。
可是謝纨纨确實不怨恨,最開始是因為她不是真的謝纨纨,而現在,卻是因為這樣一個驚喜。
謝建揚回家才半日,毫無疑問他确實起了疑心,但這麽點時間,顯然是不夠他确定下來,這件事到底是怎麽樣的,到底是誰幹的,目的是什麽,都有些什麽危險。
葉少鈞的調查都不止一日,何況謝建揚!
但僅僅是因為這一點疑心,他就立刻決定竭盡所能的保護女兒,想要把她帶離這個危險,這叫在這個家裏涼透了心的謝纨纨,自然感到了溫暖。
她替謝纨纨怨恨的那些東西,都在此時獲得了補償。
謝建揚笑道:“纨纨回去,瞧瞧有什麽要帶走的,慢慢開始收拾,過兩日,好跟爹爹到外頭住去。”
謝纨纨一點兒也不懷疑,笑吟吟的道:“好。”
他先前只是有了疑心,現在卻差不多作實了,這叫他覺得悲傷和絕望,不能再在這個家裏過下去了。
謝建揚想: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已經退讓了這麽多年,他所剩下的已經沒有多少了,不能再用女兒來退讓了。
他已經退無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