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謝建揚做事很有條理,他第一件事就是吩咐柳姨娘:“這些日子在外頭,別的也罷了,就是吃不香,如今回來了,越發要好生養一養。這幾日每日親自去采買些新鮮東西回來,親自下廚,橫豎我的口味你也知道,只得你受累了。”

柳姨娘會得熬一手好湯,也頗會幾樣家常小菜,以前張太夫人賞了她給謝建揚,就有這個說法。

柳姨娘忙笑道:“哪裏說得上受累,我伺候老爺原是本分,老爺愛吃我做的菜,那是擡舉我,只一件,各處都沒有自己開火的,這老太太那裏,怎麽着說好呢?”

謝建揚笑道:“你瞧着怎麽說好就怎麽說,不與我相幹,橫豎我回來有的吃就好。”

說着擡腳走了。

柳姨娘當年也是張太夫人跟前的貼身伺候丫鬟,給謝建揚之前,底下小些的兩個爺們,還趕着叫姐姐呢,頗有點兒體面,後來給了謝建揚,就是在大房裏,張太夫人一向擡舉的是她。

她也不是個笨的,只看她如今,雖說搶在秦夫人跟前生了兒子,張太夫人又愛擡舉她,秦夫人竟然也還會偶爾與她說一兩句知心話,就知道她頗有點手腕,此時聽了謝建揚吩咐,不由的就琢磨了起來。

這一兩個月,府裏事情不少,柳姨娘雖不是什麽要緊主子,可主子有主子的體面,她也有她的辦法,有些話有些事,或許主子不知道,她倒是知道的,謝建揚這個看起來尋常,細思又有些突兀的吩咐,讓她一琢磨,就琢磨出了不尋常的味道來。

“姨娘在這風口上做什麽呢?”謝瑞承剛下了學走過來,大概正好看到姨娘在這裏,就站住了笑問。

柳姨娘轉頭笑道:“承哥兒下學了?可餓不餓?姨娘房裏有新做的點心,你去吃兩塊吧。”

謝瑞承笑道:“我看姨娘這樣子,有什麽為難事不成?”

這個年齡的人了,微一皺眉,眉間就有痕跡,看起來格外顯眼,柳姨娘向來不瞞兒子,便一邊與他一起往屋裏去,一邊道:“我能有什麽要緊事,是老爺吩咐了我一件事,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麽給老太太說才好。”

說着就把謝建揚的吩咐說了一回,謝瑞承笑道:“這個容易,姨娘只管去哄一哄老太太。您跟老太太說,昨兒老爺說要出去典房子,連夫人都不一起出去,老太太偏指了你去。父親向來仔細,就疑着是你在老太太跟前說了什麽争寵的話兒。生了氣了。”

聽的柳姨娘又好氣又好笑:“胡說什麽呢!”

謝瑞承笑道:“我說正經的呢,剛才那話姨娘想着怎麽好聽怎麽編,總之,你雖委屈,可還是想着,父親向來愛用你做的菜,趁着父親這剛回來,好生做幾回給父親,指望父親念着你的好。”

柳姨娘會過意來:“不讓老太太知道,是你父親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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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謝瑞承冷笑着哼了一聲:“父親的意思您還沒明白呢?父親就是要讓您去哄着老太太,不然老太太絕不會答應的。不過我瞧父親的意思,似乎有點兒無所謂,大約就是不答應,也礙不着他什麽。只是您去哄的老太太答應了,父親總會承您的情,知道您是個明白人,會辦事,總是好處。”

柳姨娘這下子有點兒轉過彎來了,又皺起眉頭來:“難道,為了大姑娘,老爺連老太太也要忤逆了不成。”

“有所為有所不為。”謝瑞承道:“忤逆不忤逆,也要看誰占理,總不能因着有個孝字兒,就什麽都能做。姨娘只管聽我的,您去哄的老太太應了,每日裏辛苦點兒,整治潔淨東西,給大姐姐送去,父親自然都看在眼裏頭。就是大姐姐,也念你的好,我瞧着,大姐姐如今是不大一樣了,您今後定然吃不了虧。”

柳姨娘拉了拉兒子的袖子,靠的近了些,輕聲道:“你大姐姐這件事,真有不妥?”

兩人都知道這件事是哪件事,謝瑞承垂目沉吟了一下才道:“門不當戶不對,必有所圖。當初我以為是為着要去了葉少妻族的助力,這也不鮮見,倒是便宜了咱們家。可如今瞧着,倒像是短兵相接了似的。”

柳姨娘想了想,展顏一笑:“你說的這些,姨娘不大懂,橫豎姨娘也就你這一個命根子,這輩子只想着你好了就好,你既這樣說了,姨娘就替你辦去。倒不用大姑娘念我的好,只要肯念你的好,比我怎麽着都強。”

謝瑞承笑道:“姨娘放心,這又不是什麽傷筋動骨的事兒,只或許要得罪老太太一會子,不過姨娘的本事我知道,自然能哄的回來的。”

柳姨娘果然是哄張太夫人的一把好手,往上房裏去了一回,當天就開始親自下廚,做了家常菜給謝纨纨、秦夫人送去,倒叫謝纨纨有點兒摸不着頭腦,難道這事兒連柳姨娘都知道了不成?

看來張太夫人掌控侯府看着是很厲害,可私底下只怕也不見得像她以為的那麽嚴密的。

當然柳姨娘口口聲聲是笑着說是老爺想用,這才親自去采買了下廚的。只這都在一個院子裏頭,橫豎要做,自然是多做一點,不能落下了夫人和姑娘并爺們,并不居功。

倒叫謝纨纨高看了她一眼。

謝建揚在做些什麽,當然不會來與她商議,但謝纨纨卻意外的放心,覺得他一定能把這件事處理好,這會兒見謝建揚安排的柳姨娘此事,足見自己的信任并沒有錯。

在這個家裏,謝纨纨第一次有了靠山的感覺,就好像當年在深宮之中,雖然波詭雲谲,可有母親在,她就從來沒有擔心過。

這一次,她又一次有了這種熟悉的安心的感覺。

于是,她頗有閑情逸致的打點着出門的衣服首飾,預備第二日與謝綿綿一起去壽王府赴宴。

衣服她有兩件新裁的,雖然花色不時新,可百蝶穿花的樣子也不算太過時,首飾确實差一點,這個沒辦法,張太夫人肯定不會再送首飾來給她,就是有好的,當然也是給謝綿綿,謝綿綿才是主角嘛。

可謝纨纨沒想到的事,下晌午的時候,顧盼居然打發人給她送了一件首飾來。

來人笑回道:“原是咱們家大舅老爺從任上回來,帶了些外頭的東西,這是江南的樣式,瞧着新奇,咱們家姑娘得了,就揀了些新奇有趣的,每位交好的姑娘處都送了一樣,姑娘說了,請謝大姑娘收下,或送人或自己用,比外頭銀樓送來的強些。”

這是一朵寶光燦然的赤金鬓花,有一寸大,新金的切面閃閃發光,中間攢着渾圓光潤的珍珠,若是江陽公主處,自是平常的很,只是在謝纨纨這裏,卻是件貴重的東西,謝纨纨頗有點捉摸不透,顧盼這是怎麽一回事呢?

她從來不是不知輕重的人,不至于不懂世情,她當然明白謝纨纨的身份地位,絕不會冒冒失失的把她當成和自己身份相當的人來對待。

可她依然送來了這件首飾,謝纨纨把盒子蓋上,笑道:“替我上覆你們姑娘,多謝了,趕明兒我碰見她,再親自道謝去。”

說着示意石綠去盒子裏抓了一把錢出來給那媳婦:“累你跑一趟,這點兒錢拿去喝杯茶吧。”

那媳婦笑着道了謝,接過錢辭了出去。

謝纨纨坐在那裏,又打開盒子看了,實在想不通顧盼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好意是肯定的,但顧盼不是這麽冒失的人啊,這件事,若是放在袁寶兒那裏,就很正常了。

正想着,聽到身後嬌滴滴的少女嗓音問:“大姐姐在這裏看什麽呢?”

謝纨纨回頭一看,原來是謝綿綿來了,謝綿綿今年十四,也是個美人坯子,鮮妍明媚,說起來,謝家的姑娘們,個個都是雪白皮膚,水靈靈的杏眼,若是論容貌,倒是比好多人家都強。

還沒等謝纨纨說話,謝綿綿已經走了過來,一眼看見那精致的首飾盒子,不由的驚呼一聲:“呀,真好看,姐姐這是哪裏來的?”

謝纨纨見她一臉豔羨的樣子,随手遞給她,道:“這是顧家四姑娘打發人送來的。”

謝綿綿越發羨慕起來:“怪道呢,顧姑娘真是個大方人,不過也難怪,那樣的人家,顧姑娘随便給點兒什麽,也比咱們強十倍。”

謝纨纨随口道:“只是太貴重了些,覺得不好收的。”

“這算什麽呢?”謝綿綿不以為然:“咱們是覺得貴重,可放在人家顧家,也不過就是随手的東西,算的了什麽?姐姐也未免太狷介了些。”

謝纨纨簡直不知道說什麽了,只得生硬的換了話題:“妹妹怎麽這會子有閑過來走走?”

謝綿綿依依不舍的把那首飾盒子放到桌上,才笑道:“我是想着來問問大姐姐,明日去壽王府,可要預備些什麽,穿什麽衣服,用什麽首飾?”

謝纨纨不明白這有什麽可問的,只笑道:“有什麽可預備的,姑娘們一起玩兒罷了,并不用什麽貴重東西,平日裏畫的扇子,繡的荷包,揀花樣雅致的送兩件就是了,只不過是個意思。”

謝綿綿見她不懂,心裏直撇嘴,只得又道:“那大姐姐穿哪件衣服去呢?”

謝纨纨指指炕上那件白底銀紅蝴蝶穿花衫兒:“也就兩件新裁的衣服,我就拿了這件出來。”

“哎喲!”謝綿綿頓時一臉懊悔的樣子:“怎麽我就跟姐姐想到一塊兒去了,我也預備穿這個,原本還有一件石榴紅纏枝花兒,偏昨日踩了水,污了色,還沒收拾好,只剩了這個,沒承想重了姐姐,這可怎麽好。”

在這些事上,謝纨纨還真是出乎意料的遲鈍,大約也是因着她以前的生活裏确實沒經歷過這些東西,此時聽謝綿綿這樣一說,就很實在的道:“既這樣,你穿這個罷,我換一件。”

謝綿綿便眉開眼笑的道:“我記得大姐姐有件黛青繡竹葉緞子衫兒,最襯的姐姐淡雅脫俗了,姐姐穿那件去吧。”

就是再遲鈍,謝纨纨也醒過味兒來了,這是要姐姐當綠葉襯托她一回呢?她又一次啼笑皆非起來,這簡直就是在這個家裏的日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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