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論善後這件事,汪家的大家長在這裏,幾個兒子也在,倒是可行,只是謝家,因侯爺并沒有在場,似乎顯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但謝建揚坐下了,對謝建岳說:“二弟也坐,咱們事情并不多,趁着這會兒齊全,把事情說明白了吧。”
汪太醫掂量了一番,知道自己家如今是人家砧板上的肉了,葉少放下那句話來,其實就沒有什麽掙紮的餘地了,想要強硬不認肯定行不通,倒不如放低了姿态,只管求饒,兩家到底是多年親戚,也是常來往的。
這會兒聽謝建揚這樣一說,便忙道:“說的是,唉,說起來,我們家實在是對不住你們,連我也沒想到他們私底下竟然做出這樣膽大妄為的事來,全是我們家的不是。”
一邊的大兒媳婦眼色伶俐,連忙笑道:“都這個時辰了,姨母并表哥只怕還沒用飯呢,不如移駕到小花廳了略用一點兒,再慢慢說話也使得。”
這裏地上還有兩個犯了事的人呢,只怕人家看着都上火,當然最好是換個地方說話,也好把兩人帶去救治。
謝建揚略沉吟了一下,便道:“不用這樣麻煩了,我也沒有多的話,三弟妹是我們家的人,回去再處置,就只老太太并令郎謀害我們家的人,還須給我們一個交代。”
任是汪家再親熱的叫着表哥,謝建揚也只客氣的稱呼老太太了,顯然是不認這個親戚的意思。
沒想到汪太醫還沒說話呢,張太夫人卻道:“這會兒說什麽,你父親也不在,誰做主呢?我們很該先回去商量一個章程,明日再說才是正理。”
是的,聽到葉少鈞的那句話,知道自己家占了上風,張太夫人又揚眉吐氣起來了。
謝建揚不溫不火的道:“父親與母親若是有什麽要與汪大人說的,明日再說自也使得,我只說我的話罷了。”
“你這是什麽話!”張太夫人呵斥道:“一家子還分成兩家話了不成?我跟你爹還沒死呢,輪不到你做主。”
謝建揚倒也并不争辯。
張太夫人得意的哼了一聲,道:“走罷,先回去,你父親大概也等急了。”說着當先往前走。
謝建揚站起來,跟着張太夫人走到門口,吩咐在院子裏等着的跟來汪家的下人:“看好車,好生伺候太夫人回去。”
然後就倒轉回去了,依然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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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己家裏,兒子媳婦們跟前說一不二慣了的張太夫人哪裏想得到有這樣的事,不由大怒,當然不肯就此走了,幾步走回去:“你這是什麽意思?你……”
這話沒人聽,謝建揚已經對汪太醫說:“如今葉少與齊将軍已經查實了,此事是老太太要謀害我們家的夫人姑娘,吩咐了令郎動手。葉少的意思,此事涉及女眷,也不必公事公辦鬧給人家看,我覺得這樣也好。所以我想,通州長姑庵頗能清心寡欲,老太太不如舍了凡塵,時日長了,性子或能平和些吧。”
張太夫人在一邊聽着,對這個處置倒是挺滿意的。
長姑庵她也聽說過,聽說裏頭的姑子大多是各富貴人家犯錯的女眷,裏頭規矩極嚴,不許出門,家人一年只能去探望一次。雖不打罵,可整治的手段聽說都是宮裏頭那些太監并嬷嬷們的真傳,而且吃喝的差,還須自己勞作種地。
張太夫人一想到自己這個一生富貴的妹妹要去那個地方,只覺暢快,比就這樣殺了她還有意思的多。
她掌家日久,當然明白日日的磋磨更難熬,真是這樣結果了她反而便宜了她。
這些日子,她叫這個妹妹捏在手心裏,自然痛恨已極,此時沒想到自己家還能占了上風,能叫她落到這個地步,當然遂願的很了。
謝建揚又道:“至于令郎,不知貴府是什麽家法?”
汪太醫道:“不瞞外甥,他雖做下這等混事,可到底是自己家的兒子,總不能真的送了官。只能開了祠堂請了家法,在列祖列宗跟前教訓了,關在院子裏讀書,不許出門罷了。”
謝建揚垂首想了想,又與謝建岳交換了一個眼色,才道:“汪大人說的也是,我們家到底也曾是親戚,并不想趕盡殺絕,雖說令郎此事叫人不齒,到底我們家姑娘遇了貴人,毫發無損,也就沒有償命這一說了。只一件,我與二弟看到他就不大自在,或許令郎回老家讀書更好,到底清靜些。”
這話的潛臺詞誰也懂,是要把汪俊英逐出京城去,且沒有期限。
汪太醫有點猶豫,兒子和妻子不同,兒子逐出京城,這輩子就再無前程可言,汪家長子見狀,附在父親耳邊輕聲說了兩句話,汪太醫長嘆一口氣,道:“這也是應該的。”
謝建揚覺得也差不多了,汪家母子想要拿他女兒的命掙前程,雖然恨不得殺了他們,但如今女兒毫發無損,也就沒有償命一說,把老婆子關進尼姑庵贖罪,小的攆出京城,也算是差不多了。
謝建岳大約也是這樣想的。
謝建揚就道:“既如此,我們也不叨擾了,這就告辭。”
“什麽?這就完了?”張太夫人聽了兩段處置,都覺得還行,既然不必償命,這樣已經是很重的處置了,可是怎麽這樣就完了?
謝建揚和謝建岳同時看向張太夫人,張太夫人道:“該處置的自然是要處置了,這是應該的,只是,你們家把我們家孩子吓成這樣,就這樣當沒事人了不成?”
謝建揚隐約覺得張太夫人是想要說什麽,張太夫人已經說了:“不說整萬的銀子擡來,頭面總得有兩副吧?”
謝建揚的一肚子火氣和心灰意冷都哭笑不得起來,道:“母親,不用這樣。我們其實也不必再有來往了。”
張太夫人道:“為什麽不用?孩子也不能白吓,你放心,我一分銀子也不要,都給孩子們。”
謝建岳也忙道:“不是誰要的事兒,只是用不着這樣。”
汪家長媳忙應道:“應該的應該的,明兒我就去府上,代母親和弟弟給夫人和兩位姑娘賠罪。”
謝建揚也無奈的很。
他也明白,張太夫人表現的再強硬再無賴,對自己同意殺孫女的事都是有些心虛的,知道是對不起孫女。他也看明白了,在張太夫人心裏,別說用隔代的孫女去換三弟是值得的,就是她自己,為了保護三弟,甚至寧願自己背上主使殺孫女的罪名。
面對汪老太太的威脅,咬牙認了下來。
看的明白,謝建揚就更加心灰意冷,他知道,如果遇到同樣的利益沖突,張太夫人依然會選擇保護她的兒子,不管犧牲誰。
再是無奈,再是不情願,她的選擇都不會變。
甚至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表現出來了一點覺得對不起孫女的意思。謝建揚最終也只是嘆口氣,走了出去。
謝府這會兒正熱鬧着呢,一家子都坐在正廳裏,圍着脫險回來的三人。謝纨纨早就把這事兒說與鄧夫人與謝玲玲了,如今也都照着齊鴻飛那個話說的,衆女眷直念阿彌陀佛,當然也有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些話。
秦夫人眼睛哭的有點腫着,拉着謝纨纨看了又看,謝昭昭也拉着姐姐的手不肯放,謝萱萱吊着鄧夫人的脖子,到這會兒還在一抽一抽的,止不住哭。
謝玲玲只得幫着哄。
吳夫人還打發廚下做了糖水雞蛋來大家壓驚。
坐了一陣子,吳夫人笑道:“今兒真是萬幸,不過這會兒也好早晚了,二嫂與大姑娘、二姑娘本就出門一日,回來又受了驚吓,只怕也倦了,不如早些歇着才是。”
謝纨纨笑道:“我們倒還好,倒是母親并嬸娘妹妹們被吓到了,我們也只是聽外頭大爺說這事兒,有些後怕罷了。不過嬸娘說的也是,時辰不早了,不說我們,至少萱萱該睡了。”
謝萱萱吃了小半個雞蛋,喝了糖水,倒也不哭了,就是聲音還有點兒哭音,大聲說:“萱萱跟娘睡!”
鄧夫人劫後餘生,又看到小女兒給吓成了這樣,又是驚懼又是心疼,連忙道:“好好好,跟娘睡。”
衆人說笑兩句,自然也就散了。
走了兩步,謝昭昭抓着謝纨纨的一只手指頭,小小聲說:“我也跟姐姐睡。”
她的小胖臉看起來有點兒緊張,謝纨纨想了想,對秦夫人道:“妹妹吓着了,我帶她去外頭住兩天罷了。”
秦夫人也應了。
謝纨纨剛走到二門上,正好謝家去汪家的幾人回來了,碰了個對臉,謝纨纨看到張太夫人,張太夫人自然也看到了她。
謝纨纨只頓了頓,然後一言不發,擦身而過,徑直上了馬車,倒是張太夫人看起來有點兒不自在,大約不管她以前多麽強硬不顧一切,這會兒看到孫女,還是心虛的。
是以對孫女的這樣無理,她居然罕見的沒有出聲。
謝建揚看在眼裏,心裏也是說不清的滋味,他再堅定的護着女兒,對抗母親,可張太夫人也是生他養他的母親,這樣祖孫對峙的場面,謝建揚不僅百感交集,也十分難受。
但謝纨纨并不是真的謝纨纨,是以她對張太夫人并沒有該有的那種感情,沒有謝建揚那種百感交集,她的心裏對張太夫人只有厭惡之情,連憤恨都沒有,只有厭惡。
是那種恨不得這一輩子也不要見到她,不要有來往,甚至最好沒有任何人在自己跟前提到她的那種厭惡。
恨一個人需要力氣,她才不想為張太夫人費力呢。
這會兒坐在車上,謝纨纨滿心裏想着的是葉少鈞那邊的事,雖然葉少鈞并沒有跟她說下一步怎麽走,可謝纨纨很明白葉少鈞這個人,知道他絕不會叫她失望,而且在葉少鈞送她們回府後,兩人曾有幾句話的簡單交談。
“這是一個好機會。”
“我會用的。”
“看,果然有好處吧?”
“這種好處,不要更好。”
這是第二次聽到這句話了,這一次,謝纨纨終于問了出來。
“這種十拿九穩的事,為什麽不要?”
“怕你出事。”
直到這會兒,謝纨纨還覺得那糖水雞蛋沒消化呢,也不知道放了多少桂花蜜,甜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