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家子鬧騰了這整三兩個時辰,吳夫人回到自己那小院子的時候,已經過了亥時了。可是吳夫人精神奕奕,眼睛發亮,看不出絲毫倦意。
跟在她身邊的楊嬷嬷是她從娘家陪嫁過來的陪房,自小兒就伺候她的,很明白她的,陪着她去看了一看熟睡的兒子的謝瑞珏,也沒勸她去睡,倒是笑道:“今兒這事,古怪着呢。”
“可不是!”吳夫人笑道:“老爺呢?還沒過來呢?”
“老爺先前在外頭書房讀書,後來出事了,聽說侯爺書房鬧的厲害,也就在外頭等着,大老爺二老爺出去了,老爺才進去伺候侯爺呢。”楊嬷嬷忙回道。
吳夫人道:“打發藕花在拐角廊上點起小爐子煮些酒釀湯團,預備老爺回來用,這會兒大伯大姑娘都出去了,老爺只怕也該回來了。”
五房是庶子,虧的姨娘去的早,這五老爺總算平平安安長大了,只是侯府本來就敗落,就是前頭幾個張太夫人養的嫡子都不過那樣,五房自然就更差了一層了,四房五房成親的時候,張太夫人說沒屋子了,兩房連單獨的院子都沒有,到如今還一齊擠在這個小院子裏,只隔了一道月洞門。
楊嬷嬷果然出去吩咐了一聲,回轉身來,一邊拿着鞋底納着,一邊笑道:“老爺在那頭,不過隔着一堵牆,定然聽的明白的很。”
吳夫人笑道:“就是不聽到什麽,難道還看不懂麽?這事兒裏頭古怪着呢,什麽齊将軍湊巧用了咱們家的馬車,不過是說來遮掩的,葉家齊家是什麽樣的人家?人家沒有馬車用要用咱們家的那點兒破爛?”
楊嬷嬷道:“這有什麽好遮掩的?難道被壞人算計了,還要替壞人遮掩,怕她沒面子不成?”
吳夫人笑道:“這事兒可不是這樣簡單,你想想,有些人為什麽要動大姑娘?一個姑娘罷了,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能得罪了誰叫人下這樣毒手?歸根結底不過是大姑娘高攀了這門親事罷了。”
她一整晚都處于一種強烈的驚訝和壓抑的興奮當中,茶都顧着喝兩口,這會兒才覺得口幹舌燥,連忙倒了桌上茶喝了,才又道:“這門親事,葉大爺是什麽人?真能情願?你忘了,當初定了親,葉大爺可沒上過門,咱們連他的模樣兒都不知道,可為什麽今兒突然他又去了皇覺寺見大姑娘?齊将軍又怎麽來借車了?這裏頭沒一件事說的通。”
“夫人真是冰雪聰明!”一個含笑的年輕男子聲音從窗外傳過來,把吳夫人吓了一跳,然後門簾一掀,一個穿着細竹布長衫的年輕男子走進來,楊嬷嬷忙站起來。
吳夫人嗔道:“到了家不進門,在外頭聽人說話是什麽意思?”
五老爺謝建林笑道:“我見夫人沒有打發人在門口守着,想着定然沒什麽要緊事要防着我,就随便聽了聽。”
“我防着你做什麽?”吳夫人拿衣服給他換,一邊笑道:“我防着誰也不會防着你呀。”
楊嬷嬷早指着出去看宵夜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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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夫人問:“你今兒聽到什麽了?”
“今兒聽到什麽不要緊。”謝建林道:“要緊的是,明日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吳夫人毫不猶豫的說:“當然是聽大伯的。”
說的這樣毫不猶豫,很顯然她早就盤算過了。在越來越好的大房和難伺候又吝啬的婆母之間,選誰一點兒都不難。
“分家呢?”謝建林問。
吳夫人一震,父母猶在,分家可不是個尋常事,她一時沒說話,看向謝建林,謝建林也抿着嘴不語。
侯府現在是個什麽境況,吳夫人是看在眼裏的,謝家敗落已久,原以為就這樣混下去就完了,可如今大姑娘攀了那樣一門親事不說,又得了宮裏太妃娘娘的眼,封了鄉君,大伯也選了六品官兒,眼見的大房越來越好,這會兒分家單過,當然不如依然在一個家裏強。
不過吳夫人也看得很清楚,大伯這一回回來,意外的強硬,已經隐隐的與侯爺太夫人分庭抗禮了,到如今看來,侯府已經不是侯爺與太夫人說了就算的時候了。
何況就算分了家,這親兄弟的情分總是有的,且這一回這樣的大事,自己一家子站在長房那邊,大伯總會記他們一份情吧,今後大姑娘在那邊府裏好了,略看顧着他們這邊一點兒,也就有了。
而且,吳夫人心裏有個想頭連謝建林她都不敢說:就是自己什麽好處都沒有,只看着張太夫人氣死,她也覺得值得!
“那就分!”吳夫人也并沒有想很久,就很幹脆的說:“無非就是清苦些,少人使喚,侯府有些什麽東西我雖不大清楚,總隐約知道些,總得分我們幾畝薄田,我也有些嫁妝,總是過的下去的。”
把這個話說完了,吳夫人才想起來問:“大伯想要分家這事,你怎麽會這樣想?”
謝建林道:“你打量今兒這事兒是小事?我在隔壁書房聽的不敢出去。有人拿到了三哥的把柄,若是抖出去,三哥不說一定會死,流三千裏是跑不掉的,拿這個威脅太夫人,太夫人就允了拿大姐兒的命去換。”
吳夫人聽的一抖,到底是婦道人家,平日裏不過是些家長裏短,哪裏聽過這樣的事,回過神來才說:“怪道呢!那更要分了,咱們苦些不要緊,不能拿命白填還了人,太夫人連嫡親孫女都舍得填那三房,何況咱們,真要有個什麽事兒,把咱們賣了的時候都有呢!”
“我也是這樣想的,我就是猶豫,怕分了家,你今後跟着我吃苦。”謝建林說。
要說這個,吳夫人還真不怕,她甚至覺得這侯府也一樣是苦的:“有些話,你沒說今兒這話,我也不跟你說,我嫁進來也有五年了,做針線做到半夜的事也是常事,有多少回我怕擾了你,躲到楊媽媽屋裏做,我說過什麽了?交到公中,也沒見一個好字兒,今後分了家,我做的再多,那也是給我們家自己做的!”
張太夫人連親兒子都有親疏,這後頭兩個庶子就更別提了。說起來這些,謝建林與吳夫人就更有話說了,夫妻兩個直說了半夜的話。
第二日一早,一家子照常過去上房請安擺早飯,謝建揚與謝纨纨是掐着點兒進來的,一家子女眷都在,只沒見汪夫人。
汪夫人昨日被帶回來,不許回屋,只在上房院子裏跪着,只是到了半夜,張太夫人醒了要茶,她就急急的進去伺候,又是哭又是說,也不知說了些什麽話,竟叫張太夫人就熄了火,今兒讓她回屋養傷去了。
謝纨纨進門就聽說了這事,簡直大開眼界,這汪夫人說話的本事叫人嘆為觀止啊。
謝纨纨徑直進門,也不請安,直接就坐下了,張太夫人瞪了她一眼,倒沒說話,秦夫人笑道:“昨兒吓的那樣,怎麽就不多歇着,這麽早進來做什麽?你一個人來的?”
謝纨纨清清楚楚的說:“爹爹也進來了,去了祖父那裏,去說咱們分家的事。”
“分家?”秦夫人昨日只聽謝建揚提了一句,她不以為然,又因為女兒出事,到底心亂些,并沒有當一回事,此時還吓了一跳。
鄧夫人慣例的不大擡頭,倒是平靜的很,古怪的是,連四房梅夫人,五房吳夫人居然也都一臉平靜,驚訝的好像只有秦夫人。
當然,也還有張太夫人。
不過,秦夫人驚訝之後,倒是歡喜起來:“也罷了,老爺既然這樣說,想必自有老爺的道理。”
“能有什麽道理?”張太夫人陰沉沉的說:“你倒是說給我聽聽,父母尚在,做兒子的就要鬧着分家,這是什麽道理?”
秦夫人連忙斂了神情不敢說話了。
可是謝纨纨是不怕的,她閑閑的轉過頭來,微笑道:“大約就跟做祖母的幫着外頭人想要孫女的命的道理是一樣的罷。”
她是特意前來說這件事的,不過叫她驚訝的是,再次發出一聲驚呼的,除了秦夫人,還有五嬸娘吳夫人。
“這這這……大姑娘,這是從何說起啊。”
“纨纨,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前後兩句話,可見吳夫人比秦夫人利落多了。
張太夫人哪裏肯叫她說,連忙道:“胡說什麽!這樣子的話也是說得的嗎?”
又呵斥吳夫人:“用過飯了你不去看看茶,倒在這裏閑聊。”
吳夫人胸有成竹,站在那裏笑道:“這話是什麽閑聊呢?大姑娘這句話,也太吓人了,自然要問問,若是大姑娘胡說的,咱們到底是做長輩的,自然該教導她,若是真的——難道一家子還不該知道?”
張太夫人不妨這個小兒媳婦張嘴就敢頂撞,不由一怔,正要喝罵,突然明白了什麽,轉頭看看幾個兒媳婦的樣子神情,靜了半晌,才冷笑道:“原來今兒這是都攢着勁兒要跟我打擂臺呢!”
連秦夫人都明白了過來,張着嘴,然後又合上了,沒再說話,謝纨纨倒是過去,附耳與她說:“咱們分了家,母親正好當家做主呢。”
說的秦夫人精神一振,滿心都歡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