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廖國公臉色沉了下來, 他望着那沖天的火光, 知道自己已是輸了大半。

“你是如何知道的?”廖國公眼角的褶皺深了深,“此事知道的人極少,他們中沒有人會做告密者。”

“想要知道一件事方法有很多。”封景榮拍了拍老者的肩膀, “您看似是在暗中出手, 但劍鋒所指之處卻是再清楚不過的。”

“本相是個靶子。”封景榮嘴也角微揚,“但也不會站着給您打啊。”

見男人不說實話,老者換了個問題。

“你的人是何時進我國公府裏的?”

“身為百官之首, 國公家如此張揚得鑿這麽一個湖出來,本相自是要派人好好看着才行,結果不小心就猜到了點國公的心思。”

“哈哈哈哈哈——”廖國公發出一陣狂笑, “你莫要欺老夫了!你想說是自己觀之若微?騙小孩吶!果然其中有人洩露了風聲了嗎?”

“國公想多了, 那些對您忠心耿耿的人可都已在陰曹地等着你了。”封景榮的聲音帶了點陰森恐怖,“你這話可要涼了他們的心了。”

廖國公的雙手緊緊攥着,望着湖面中的漣漪,幽幽說道:“看來丞相是不打算讓老夫做個明白鬼了。”

“時辰不早了,國公早做抉擇吧。”

“一死而已,丞相大人急什麽?老夫這已在您手心裏,插翅難逃了。”廖國公忽然從喉嚨裏滾出了一聲啞笑。

“丞相大人, 臨死之前, 老夫告訴你一個秘密, 如何?”

封景榮沒有搭話,墨綠色的眸子下移,望着那身形佝偻的老人。

“十年前, 害死洛中丞小兒子的罪魁禍首。”廖國公的嘴角勉強勾出了一個笑容。

封景榮的身子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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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服侍在丞相左右的人嗎?”洛華正望着遠處正在交談的那兩人,就在這時,廖春兒走了過來主動和他搭話起來。

洛華望了眼那滿面春色的小姑娘,見對方還有心思想着這些,就知其對廖國公的謀劃毫不知情。

她根本不知道自家的老太爺拉着她的性命在權柄之争中搏了一場。

而且眼下還搏輸了。

“不算是。”洛華淡淡說道,對這完全被蒙在鼓裏的姑娘心中五味雜瓶。

“那你們是?”廖春兒眨了眨眼睛。

“他供我讀書,供我吃食,大抵是衣食父母吧。”洛華想了想說道。

“你是受了丞相大人的幫扶嗎?那你一定很有才華吧。”廖春兒想當然得說道,眼簾微微垂下,兩只手握在一起,臉上的崇拜之情無以言表,“沒有想到丞相大人看着冷冰冰的,實則是如此體恤下士的人。”

“也不知誰這般有福氣能嫁給這樣的男子……”說着說着,廖春兒的聲音就低得聽不見了。

“你想嫁給他?”洛華擡眼直接問道。

“不、不是的!”廖春兒的臉上滾燙,吶吶說道,“我、我哪裏配得上……丞相大人,更何況這世上優秀的女子這般多……”

洛華沒有挑明對方的隐瞞,廖春兒那點女兒心思早就顯露了幹淨。

“你還是不要喜歡他為好。”過了會兒,洛華說道。

“嗯?為何?”廖春兒望向身邊的人有點不解。

“因為他不會喜歡你的。”少年說得很是肯定。

“怎麽……會?我……”廖春兒有點驚慌失措,整個人羞的恨不得将自己的臉擋住,“可、可是,丞相大人他、他還未……未聽說有鐘情之人。”

“有啊。你不知嗎?”

廖春兒愣了愣,望向身邊的少年。

“我、我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洛華輕笑一下,眼波流轉,望着滿臉困惑的少年,萬種風情不經意間流露出來。

“正是我啊。”

“什、什麽?”廖春兒臉色煞白,往後連退了幾步,她腦中一片混亂,直到畫舫靠岸她都未晃過神來。

坦白後,洛華耳邊清淨了。

然而,他很快又發現封景榮變得奇怪起來。

畫舫停下的片刻,男人就一言步伐拽着他的手腕,頭也不擡的往前走,完全不顧還在船上的廖國公和廖春兒。

“丞相大人——”見人下來,廖安然及其夫人馬上就笑臉相迎了上來。

然而下一刻,他們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臉上。

“滾開。”男人冷冷吐出兩字。

“這、這是怎麽了,可是有何處——”廖安然還想再解釋點什麽,然而話說一半,他就被那雙滿是殺意的墨綠色眸子堵住了喉嚨,哆哆嗦嗦得讓到了一邊。

“你怎麽了?”洛華跟在男人後面輕聲問道。

然而封景榮沒有給他半分回答。

就這樣兩人竟然一路走出了國公府。

而府外的馬車已備好了。

“送小公子回府。”簡單交代了幾句,在将他交到巧紅手裏後,封景榮沒有停留,策馬就消失在了夜色裏。

“小公子,主子他這是怎麽了?”巧紅問。

“不知。”洛華也不知曉。

封景榮的一言一行都很是反常。

洛華低下頭,望了眼自己手腕上被男人緊握留下的淤青,眸子沉了沉。

不對勁,很不對勁。

封景榮這個樣子簡直就和失控了一般。

“停車,停車。”洛華咬了下牙喊道,“掉頭回國公府。”

一定是廖國公說了些什麽。

“小公子,主子說要安安全全送你回府,不可在外逗留。”馬車外傳來車夫的聲音,“求您不要為難小的。”

洛華沒有辦法,他不知道封景榮要做什麽去。

他只希望一切都是自己多想了。

晚上路上無人,馬車依着方向,很快就到了相府。

洛華在巧紅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誰想幾乎是前後腳,相府門前竟然又停下了一輛馬車。

“洛公子。”車前的簾子被人掀起。

“之清?”洛華扭過頭,只見那馬車上坐着的正是徐之清。

“這麽晚了,你怎麽過來了?”

“洛公子,還請你上車一敘。”徐之清雙手作揖,神色很是嚴肅。

“你說什麽?丞相大人将皇宮圍死了?”聽到這話,洛華的神色很是震驚,雙手不自主捏緊,“這是要做什麽?”

“就在方才雍城大門大開,駐紮在城外的五千兵馬,直接湧入城內了。”徐之清有些焦慮道,“眼下已将皇城圍死了。”

“他——”洛華抿了抿唇。

“洛公子,丞相這是在逼宮,他這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若真開了這個頭,是要亂國之根本的!”

“他不會這樣做?他沒必要如此明目張膽。”洛華搖了搖頭,想不明白,“他若想取而代之有的是隐秘的法子。”

“丞相為何如此做已是無從得知。”徐之清忽然站起身,對着洛華俯下身子。

“之清,你這是做什麽?”洛華一愣,欲将徐之清扶起。

然而徐之清卻是不肯起來。

“洛公子,懇請你勸住丞相。禪位也好,代政也罷,就是之後——”徐之清欲言又止,頓了頓說道,“無論怎樣,丞相大人都不該在今夜如此堂而皇之的圍宮,更不能要了當今陛下的性命。”

“要不然,名不正言不順,殺害親兄,率兵逼宮,這就是謀權篡位,不僅以後當政無法服衆,還是要被千代萬代口誅筆伐的!”徐之清言辭懇切,洛華自也是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按理說,今日抓住了宗親的尾巴,封景榮已是勝券在握。

然而冒然做出如此行徑,就是硬生生将自己放在火上烤了。

“我知曉了,謝謝你深夜前來告知于我這些。”洛華拖着徐之清的雙臂,鄭重道,“放心吧,我不會讓他陷入泥沼之中的。”

“我們現在就趕去皇城。”

一陣嘶鳴,等巧紅等人回神少年還在那車上的時候,那輛馬車已是跑到連影子都沒有了。

車內的氣氛彌漫着緊張,徐之清只希望這馬車能跑得再快一點。

“過會兒,我一個人進宮。”就在這時,洛華忽然開口了。

“我與你一起——”聞言,徐之清不由一愣。

“怕是不行,廷尉那一會兒怕是要召你。”洛華輕聲說道。

“你是如何得知的?”徐之清問。

“今晚國公府會出事情,你身為廷尉屬官,一定要細細勘察,或許能發現些隐秘。”

“剩下就交給我吧。”

少年的語速飛快,在車內昏暗,徐之清看不清少年面上的神情。

一陣猛烈的晃蕩。

馬車一下子停了下來。

“車上何人統統下來!”只聽外面傳來一個呵斥聲,“宮禁之時,不得入內!”

徐之清忙掀開車簾說道:“廷尉丞徐之清,恭請面聖。”

“大将軍之令,無論是誰,都不得踏進宮裏半步。”那人厲聲道。

“事态緊急——”徐之清還欲在說,那人卻直接拔出了随身的利劍來。

“廷尉丞,實務者為俊傑!違者殺無赦!”

“真是荒唐!”徐之清心中悶氣,他隐隐能聽見宮內的馬蹄聲,知不能再在此處耽擱下去。

就在這時他身後有人走了出來。

“這位将軍。”洛華上前一步,先行了一禮。

“我說了,眼下誰都不能入宮。”

“不,您誤會了。”洛華下了馬車,來到那将士面前,鎮定道:“在下是奉丞相令來的。”

“有何憑證?”那人皺了皺眉,面色狐疑。

“憑證沒有。”洛華說道:“但此事緊急,耽擱不起。您可直接帶我去見曹宇将軍。”

那人見洛華說話坦蕩,不像撒謊藏奸的樣子。

又見對方要直面曹将軍,心裏也不再懷疑。

“就你一個,跟我進來。”

“多謝。”洛華轉身向徐之清行了一禮,就跟着那人進入了皇城之中。

未央宮內,一片漆黑。

廖夫人正極力安撫着身邊顫抖不已的男人。

“陛下,別怕,沒事的。”

“夫人,朕似乎聽見了馬蹄的聲音,你說國公是不是失敗了!是不是封景榮來了!是不是他來了!”封高義緊緊抓着身邊的人,整個人的神情已經瘋瘋癫癫起來了。

“陛下安心,國公派人趕來皇宮了,您只要安心待在殿中,性命定會無憂。”廖夫人神色憂慮,她無比擔心外面的境況。

然而除了等待消息,此時他們什麽都做不了。

“朕等不下去了!”封高義忽然猛的站起身來。

自從知道今晚動手之後,他就快被心裏的焦慮忐忑逼瘋了。

他心裏有多渴望國公凱旋,他心裏就有多恐懼封景榮出現在他的面前。

“陛下且在等等。”

“還等什麽!等封景榮來抓朕!等着他将朕這個皇上一劍砍死嗎!”封高義拽着自己的頭發,猛然轉身望向坐在地上的廖夫人,眼珠子凸起。

“你是不是要害朕!”

廖夫人一愣,沒有想到男人會說出樣的荒唐的話。

“陛下,臣妾怎麽可能害你!國公還在為您在外浴血奮戰啊!”

“你們是不是故意的!你們是不是故意和封景榮做戲!你們是不是想以此事将朕絆倒!”然而封高義已經完全魔怔了,整個人完全陷入了多疑不安之中。

“陛下!”廖夫人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置信,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一直以為她這個夫君只是軟弱了一點。

封高義依賴着她,也對她唯命是從。

但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時候對方竟然會懷疑她的忠誠,懷疑她爹的忠誠。

“朕要逃走,朕要逃!”說完,男人就莽莽撞撞得一人向殿外跑去,“朕不要在這坐以待斃!”

“陛下!您要去哪啊!”廖夫人絕望得伸長着手,臉上的淚一滴滴得落了下來。

“您去哪啊!臣妾的肚子裏還懷着您的骨肉啊!臣妾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您啊!您、您怎麽能丢下臣妾,還有孩子……就這樣一個人逃了啊!”

“啊——!”廖夫人一聲慘叫,不由躺在地上,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有血從她的裙擺下浸顯出來。

封高義赤着腳在冰涼的白玉地上跑着,殿內太黑,他中途甚至踩到了自己龍袍狠狠摔在了地上。

跌跌撞撞,他好不容易摸到了宮殿的大門,用力将其推開。

秋風蕭瑟,攜着淡淡腥氣。

封高義往後退了一步,遠遠映入他眼簾的卻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堪比人間地獄的慘狀。

而更讓他惶恐的是那個手握長弓正向他走來的男人。

封高義沒有多想轉身就要跑。

嗖的一聲。

他的衣袖就被一根飛箭死死釘在了牆上。

“你要跑哪去?皇兄。”

“丞、丞……丞相……”封高義仰着頭,雙臂顫抖着,淚如雨下,“不是我,不是我,都是國公,都是國公一人所為。”

“皇兄這話說得真是讓國公在九泉之下都難以瞑目了。”男人聲音瘆人,冰冷的手心輕拍着封高義的臉。

“皇兄,你還記得一個人嗎?”

“誰、誰?”

“洛華。”

“洛……華……,洛華,洛華。”記憶漸漸湧上,封高義的臉色愈加煞白,“他,他不是十年前就死了嗎?”

“是啊。”男人将那根插在牆上的箭支拔了出來,幽幽說道,“廖國公說,是你按着他的頭溺死在湖裏的。”

“胡說八道!他胡說!”封高義的反應極為激烈,“我、我為何要如此做?他可是禦史中丞的兒子。”

“我也想知道你為何這麽做?你怎麽敢這麽做?他是禦史中丞的兒子,他才十六歲——”封景榮的聲音頓了頓,阖上眸子,因為怒火他的手微微顫抖着,“你無法理解,也無法想象……我九死一生從邊疆回來後,等來的卻是死人棺材的滋味。”

“那時我才知自己活得像個笑話。”

“我、我知你從小就和他好,可、可那是……意外……”說到一半,封高義陡然發出一聲慘叫。

他的手背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血窟窿。

“真的……不是我,說了啊!不是我啊!”封高義緊攥着自己的手臂,口中大喘着氣,身子忍不住往後挪動着。

“不想死嗎?他當時也不想啊。”男人喃喃說道。

瘋子。

瘋子!

封高義頭皮發麻,他受不住了,他只想離開這個瘋子身邊,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從地上狼狽地爬起來,接着就磕磕絆絆往宮道上跑去。

封高義從小生在這座皇城裏,和封景榮不同,他自小就是備受寵愛的那一個。

他當然也沒去過什麽塞外邊疆。

他甚至都沒怎麽出過宮。

這整座皇城應該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然而今日他卻覺得皇城太大了,仿佛一片沒有盡頭的汪洋大海。

“站住!站住!”

封高義養尊處優慣了,幼時學得那些騎射早就忘光了,身子也大不如前,跑了半柱香他便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然而後面還傳來很多人在追趕他的聲音。

封高義不敢停歇,他一路狂跑,在轉得讓人頭昏腦漲的回廊前方,他隐隐瞧見有一人站在那裏。

“滾開!滾開!”

封高義大喊着,然而待他離近看清那人的面孔的時候。

他卻一下停住了腳步,不再向前了。

封高義臉上滿是驚悚。

“怎麽可能……怎麽會……洛、洛……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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