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小弟子的願望并不狂妄,至少對褚寒汀來說易如反掌。他打算着等自己養好傷,随便練一練功就足夠替他“争氣”;他會把那塊讓他丢了性命的木牌搶回來,再參加一次那什麽“小試”,拿個頭名了一了他的執念,好讓那小弟子安心去投胎。然後他就下山“游歷”去……當然不會再回來了。
然而褚寒汀漸漸發現,事情似乎并不如他想得這麽容易。
因為這具身體的資質實在是太差了。
這具新身體一直在刷新他對“朽木”的認知。經脈處處滞澀,跟他原先行将就木的那一具比起來,竟也很難說哪個更難用。他原本好端端地練了大半輩子的那套眠風心法,叫這具身體一練,硬是摸不着入門的邊了!
褚寒汀每天修行完都難免比前一天更加心灰意冷些——他粗略算了算,照這個進度修行下去,等到他能下山了,恐怕江潋陽也已經飛升了。
“哎,師兄,你是不是又咳血了?”宋東亭看着褚寒汀前襟上那點可疑的深色痕跡,碎碎念道:“練功急不得,你傷還沒全好,幹嘛這麽難為自己?”
他掰着手指頭數着:“離小試滿打滿算還有不到兩個月,別說你還沒有‘初秀’,就算有,也拿不到三甲的名次,一樣下不了山;你不能過幾年再惦記江掌門那塊天鵝肉嗎?”
原主念念不忘的那“小試”三年一次,每次只有十八名弟子能通過各種手段拿到一塊“初秀”木牌,方有資格參試;而這十八人中,拿了前三甲名次的才算出師,可以下山游歷。
被戳了痛處的褚寒汀白了師弟一眼,腿一偏跳下床去。宋東亭忙在他身後叫道:“哎,師兄,這就該吃飯了,你要幹什麽去?”
褚寒汀卻只丢給他一個高貴冷豔的後腦勺。
修行了好幾十年還不能辟谷的身體,竟然還有臉吃飯?
褚寒汀現在每日要雷打不動地在讓他殒命的半山刀陣待滿六個時辰,以磨砺身手。刀陣雖然兇險,但是以他的眼力,斷不至于喪命——這具身體哪都不行,他只好試一試這兵行險招的下策。
曲洵知道了之後也沒說什麽,只是背地裏長籲短嘆了好久。
這一日,褚寒汀回到芰荷苑,發現往常一見他就要大呼小叫的宋東亭居然坐在石階上發呆,看見他回來也只沒精打采地擡了擡眼皮,打了個心不在焉的招呼。
褚寒汀頗有些驚奇地坐到他身邊,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宋東亭把頭搖得波浪鼓似的:“沒、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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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寒汀斜睨了他一眼,一眼間,風華畢露。
褚寒汀有一身好皮囊。修眉入鬓,目似寒星,皓齒朱唇,眼下一點朱砂痣,道不盡的風流,粗布藍衫随意地穿在身上,也像披着一身行雲流水。宋東亭在美人面前登時氣短,洩氣地說道:“魯師伯今日給了我一塊初秀,讓我交給師父,可是……半路上就被人搶走了。”
褚寒汀挑了挑眉:“師長的東西也有人敢搶,你沒同他說清楚麽?”
宋東亭:“我說了啊!但是沒用,搶我‘初秀’的是陸随境啊。”
陸随境乃是毓秀山莊大長老曾久鋒的寶貝關門弟子,親生兒子一般寵着,寵得他飛揚跋扈、無法無天。欺負宋東亭這樣的同輩弟子如同家常便飯,就算曲洵本人有時也鎮不住他。
無他,他們芰荷苑在這一支在整個毓秀山莊裏屬當之無愧的末流,曲洵性情懦弱,弟子修為又差,只好與世無争。
此時褚寒汀心裏充滿了與自己無關的憤懑:他的師弟又被人欺負了,沒有人将芰荷苑放在眼裏!
褚寒汀被這股鸠占鵲巢的情緒弄得煩躁不堪,他猛然站起身,拉着宋東亭道:“陸随境是吧,我幫你把它讨回來。”
宋東亭在褚寒汀的威逼之下,十分不情願地帶他去找了陸随境。他一路上都在忐忑不安地念叨:“師兄,你果真想好了?那陸随境可是大長老的弟子啊。”
褚寒汀面無表情:“消停會兒,求你。”
陸随境此時正在自己的院子裏同他的一衆狐朋狗友炫耀着剛搶到手的“初秀”:“……我總算能趕上今年的‘小試’了,等着吧,看我拿個頭名回來!”
陸随境在毓秀山莊的年輕弟子裏算是比較出類拔萃的,随便說句話就有人捧臭腳。一個笑面虎似的胖子笑道:“那可不是,咱們同年的這些師兄弟,哪一個比得上陸師兄?”
正在這時,門口響起一陣叩門聲,而後還不等有人應門,就被人從外頭推開了。這一夥人齊刷刷地回過頭,驚訝地望着門口的兩個不速之客。
陸随境忽就笑了,懶洋洋地對褚寒汀和宋東亭點了點頭,譏諷地說道:“宋師兄,你還真敢找人出頭啊。可我看你找來的這一位……難不成是打算以德服人?”
院中衆人哄堂大笑:“這可不成!”
就在這時,褚寒汀撩了撩一直垂着的眼簾,盯了陸随境一眼。這一眼掃過來鋒芒畢露,陸随境竟不由自主地垂了垂頭。
可他随即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臉上一紅,趕緊兇巴巴地瞪了回去:“我可不會聽你們廢話!”
褚寒汀一哂:“我也無暇與你廢話,只想也搶一搶這木牌罷了。”
陸随境目瞪口呆,好像聽見了個天大的笑話。他身旁那個狗腿的胖子杜犀揶揄地一笑:“咱們師兄弟間說搶多傷和氣,褚師兄,‘初秀’還你就是。”
說着,他當真從懷中掏出了那塊“初秀”。
褚寒汀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接。然而就在他指尖堪堪觸到木牌時,杜犀忽然動了動腕子,木牌就順勢沖着陸随境飛了出去:“對不住了褚師兄,手滑!”
褚寒汀冷笑了一聲。他去勢未停,卻生硬地一擰身,整個人騰空而起,如離弦的箭一般,射向那飛在半空的木牌。
他的腰發出了一聲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脆響,一陣鈍痛直順着脊梁骨往上蹿。褚寒汀苦不堪言,這具身體可真是太難用了,這麽簡單的一個身法,這腰就扭得像是要斷了似的。
然而他這番身手落在旁人眼裏可漂亮極了。陸随境不敢托大,趕忙搶了兩步去接“初秀”。仿佛有那麽一瞬間,他的指尖幾乎觸到了木質的暖意,然而下一刻,入手的卻是一把虛無。
再看那“初秀”,已穩穩當當地落在了褚寒汀的手裏。
出了院門,褚寒汀将手裏的初秀丢進宋東亭懷裏,叮囑道:“看好了,別再給人搶去了。”
宋東亭一笑,道:“師兄,你直接留着便是;這東西本來就是師父給你要的。”
褚寒汀一愣。
宋東亭老成地嘆了口氣,道:“你這麽拼命,師父看在眼裏,都快心疼死了,這不就厚着老臉去求了魯師伯,拿了這塊初秀來?”
哪怕不是為了他,褚寒汀心裏也忍不住湧上一股熱流。曲洵待弟子是真好,只是……未免溺愛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