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送君千裏終有一別, 曲洵一直将褚寒汀送到離毓秀山莊三十裏外的回南鎮,才終于依依不舍地同他們告別。褚寒汀心知他以後可能很難再回毓秀山莊了,無端被曲洵勾起一絲傷感,倒是真心同他演了出“執手看淚眼”。
曲洵一走,便只剩下褚寒汀和江潋陽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江潋陽苦練左右逢源技巧百餘年,唯獨對着自己這新鮮出爐的“道侶”實在無話可說。他偏開頭,緩緩解下佩劍往半空一丢, 那劍便如同開了靈智一般,順從地滑到了他腳下。
褚寒汀看着江潋陽的佩劍出神,心裏好生感嘆了一番同人不同命。原來, 江潋陽這把空境雖比不上他的懸光,可也是難得一見的寶物,卻難得随和得很,沒有懸光那一身傲慢毛病。念及當年, 褚寒汀出趟門,若是想要禦劍還得另配一把——懸光絕不肯給他踩。
……所以昔日褚先生喜差遣靈禽代步的緣由, 一度曾引得修真界衆說紛纭。
江潋陽見褚寒汀一直望着他的劍出神,不明所以地皺了皺眉。半晌,他方才恍然大悟一般說道:“不能禦劍,嗯?”
褚寒汀被他一言驚醒, 正欲好生駁回去,卻猛地想道,自己現在可不是真不能禦劍麽?褚寒汀只好忍氣吞聲地點了點頭。
江潋陽絲毫沒有身為前輩的自覺,鄙夷地看着褚寒汀, 一臉“早知道你是個廢物沒想到這麽廢物”的表情。褚寒汀的內心頗為微妙:他原先年少氣盛時,仗着天資過人時常擺着這樣一張臉,叫人看了就想退避三舍。想不到時移世易,做了兩百年夫夫,一心平易近人的江掌門倒将當年的自己學了個惟妙惟肖。
江潋陽自是感受不到褚寒汀的諸多感嘆,只當他自慚形穢,這才滿意地大發慈悲,居高臨下地對他伸出一只手,道:“上來吧。”
褚寒汀對皮囊看得十分淡薄,并沒有覺得江潋陽這番作為觸及靈魂,羞辱了他的自尊。因此他十分心安理得地将手遞給了江潋陽,臉皮之厚令江掌門嘆為觀止。
此地多山多險峰,江潋陽不願繞路,便幹脆禦劍飛得極高。高處冷凜鋒利的氣流避無可避,刮得人裸、露在外的皮膚生疼,江潋陽卻往褚寒汀身後一坐,拿他當了屏障。褚寒汀無話可說,想起自己還在上一具皮囊中時江潋陽的諸多體貼,實在又好氣又好笑。
卻不知,江潋陽也在偷眼看着他。
這個連禦劍都不會的小弟子多半是頭一回到這麽高處,腳下觸不到實地,他竟還能面不改色,可見心志确實堅定。可惜這份堅定全都用在了不走正道、整天就知道肖想自己上,不然就沖他這份膽略,自己也不是不能破例指點他一二的。
江潋陽暗自嘆了口氣,不知怎的竟忽然覺得有點可惜。他的心忽然不清了,幹脆掐了個訣,空境猛地就沉了下去。
褚寒汀險些從劍上晃下去,好不容易穩住身形,不由得對江潋陽怒目而視。江潋陽卻一臉光棍地說道:“下盤不穩,欠練。”
褚寒汀:“……”
看着褚寒汀炸毛的樣子,江潋陽忽覺心情大好,就難得解釋了一句:“別這麽看我,前頭是飄零山了,我新收的那小弟子就在那處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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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秦淮依江潋陽之命,找了個視野絕佳的山洞,日日翹首以待。他幾乎一看見江潋陽的信號就屁滾尿流地奔了出來,撲在江潋陽腳下,整套動作一氣呵成。秦淮熱淚盈眶:“師父,您可算來找我了。我在這山洞等了五天,五天哪!我還以為您後悔收我為徒,尋個由頭丢下弟子去了!”
江潋陽:“……”他這輩子都沒被人這麽小人之心地揣度過,一張臉頓時黑如鍋底。褚寒汀忍不住笑出聲來,秦淮茫然擡頭望去,頓時又驚又喜:“大哥?你也拜入師父門下啦?”
褚寒汀笑着搖搖頭:“那倒不是,我啊,是來給你當……”
“閉嘴!”江潋陽簡單粗暴地打斷了他,斥道:“還不趕緊趕路,當我做掌門的,跟你們一樣閑嗎?對了,秦淮,那小子不會禦劍,交給你了。”
秦淮聞言大驚:“可是我……”也是個如假包換的半吊子,能顧好自己就不錯了!
可惜江潋陽根本沒讓他把話說下去,踩着空境化成了這萬裏晴空中十分顯眼的一朵烏雲。
秦淮委屈地看向褚寒汀:“大哥,我還是覺得他後悔收了我,想把咱們丢在這兒……”
褚寒汀老神在在地擺擺手:“無妨。”他雖然沒了修為,好在還會紙上談兵,于是他們倆一個半吊子加一個嘴皮子,竟也有驚無險地飛了一千多裏,落在了天機山半山處 。
江潋陽負手而立,頗為嫌棄地看了心虛腿軟的秦淮一眼,挑剔道:“太慢了。”
秦淮一臉小心翼翼的沾沾自喜,頓時成了垂頭喪氣。
不過他低落的情緒很快便一掃而空了。令無數修士頂禮膜拜的天機山盡在眼前,他眼看着威嚴的山門緩緩洞開,露出了裏面巍峨氣派的冰山一角。數名白衣弟子魚貫而出,他們個個身形飄逸,宛如天上仙人一般,單從這一點看,便知修為不俗;白衣弟子訓練有素地分開列隊兩旁,三個身着玄衣的翩翩少年郎一字排開,齊齊對着江潋陽下拜:“師父!”
褚寒汀看着這一切,激動得悄悄濕了眼眶。他終于回家了,他的江潋陽、他的弟子、他魂牽夢萦的一切,都是如此令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