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江掌門同他的客人忽然從老死不相往來變得日漸親密起來, 似乎也就在一夜之間。

一夜春風過,落花遍地,小弟子們每日的例行功課結束後,便又多了掃灑院落一項。

“你們聽說了嗎?掌門前些日子帶回來的那個客人——就是和秦淮小師叔一同回來的那個——其實是他訂下的道侶!”

“噓——這話可不能亂說,褚先生還在栖風閣裏躺着呢。”

“對啊,褚先生周年剛過,掌門素來情深意重, 怎會……”

前院的幾個白衣小弟子聚在一處,一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揮舞着手裏的竹掃把,一邊竊竊私語。灰塵混着梨花瓣成片地揚起, 倒是個不錯的掩護。

“咱們掌門是什麽樣的人物,他守了褚先生一百年,難道還不夠情深意重?如今先生隕落,掌門飛升前卻還有漫長的生命, 難道就該齲齲獨行嗎?”小弟子們嘀咕得入迷,忽被個路過的管事給打斷了:“你們幾個, 活兒幹完了麽?功課做了麽?敢在這議論師長!”

吓得幾個小弟子作鳥獸散,那管事方才默默嘆了口氣。

此人其實也是個外門弟子,輩分略比他們高些,乃是江潋陽親傳大弟子蕭長亭從俗家帶來的書童。

蕭長亭一人得道, 他這書童也就跟着升天了。

書童管事忽然覺得有些頭疼,山上出了這麽大的事,是不是該叫公子回來一趟了?

褚寒汀只管安心養傷,全然不知山上已經流言四起。程澈幾人被罰閉門抄門規, 沒有個把月是出不來的,因此現在除了秦淮也沒人能來看他。可是秦淮剛入門,基本功繁重,能抽出的時間也相當有限。

于是褚寒汀整天無所事事;好在他此前過過漫長的靜養生活,對如何打發時間十分有心得。

流言如同春風吹起野火,愈演愈烈。幾天後甚至因着一個巧合,傳進了煙雨樓,恰被秦淮聽了個七七八八。

秦淮當即心也不清了,氣也靜不下來。他想了許久,索性功已經練不下去了,不如先去西邊褚寒汀那裏一趟。

秦淮的房間在院子最裏側,要出門就必須經過他三個師兄的房間。自從被師父“罰”了,師兄們的房裏就時不時傳出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聲,也不知道他們正在裏頭遭受着什麽,每每聽得膽小的秦淮兩股戰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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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機山真是太可怕了!

秦淮一口氣跑到西院,幾乎連腳步都沒剎住,一頭“撞”開了褚寒汀的房門。褚寒汀一驚,手中的話本都丢在了地上。他乍見秦淮驚惶失措的模樣,也跟着緊張了起來:“出什麽事了?”

秦淮自覺失态,幹笑了兩聲:“沒有,我就是來看看你。”

褚寒汀覺得他這個樣子不大像是來看自己,倒是比較像去見鬼的。不過他沒拆穿秦淮,不動聲色地指了指手邊的椅子:“坐吧。”

秦淮來前一心想把傳言告訴他好讓他早做堤防,可此刻臨門一腳了,又後知後覺地想起這樣似乎要擾了褚寒汀養傷。兩廂為難之下,他只好折中地端起茶杯,頗為矜持地長嘆了一聲。

褚寒汀抽了抽嘴角,忍不住道:“有什麽話便說吧。”

秦淮見事情左右瞞不下去了,心一橫便道:“山上的傳言,你最近聽說了麽?”

褚寒汀眼皮也沒擡,随口問道:“哦?說什麽了?”

秦淮小心翼翼地望了望門口,确認沒人偷聽,方才壓低聲音道:“他們都說,你是只千年狐貍精,惑了江掌門的心,管事的正合計着要找道士收你呢!”

褚寒汀:“……”

秦淮觑着他的神色,趕忙安撫地說道:“不過我看,他們全是胡說八道!”

褚寒汀欣慰地“唔”了一聲。

只聽秦淮繼續道:“什麽道士啊,難道還能比得上師父這正經大能厲害麽?”

褚寒汀一窒,頓時哭笑不得:“所以重點是這個嗎?”

秦淮一度茫然,江潋陽冷淡的聲音已從門口傳了進來:“秦淮,你說的是什麽道士啊?”

秦淮吓得渾身僵硬成了一根九曲十八彎的盆景迎客松,縮着他不堪重負的脖子,露出來一個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師、師父……”

江潋陽淡淡一笑,輕聲道:“無端聽信謠言還四處說嘴,我看你也給我滾回去,從明天起抄門規一百遍,不抄完不準出來!”

秦淮屁也沒敢放一個,灰溜溜地貼着牆跑了。

打發走了秦淮,江潋陽立刻沉下臉,憤憤道:“越傳越不像話了,我難道還要靠個什麽來路不明道士救麽!”

褚寒汀:“……”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倆人确實挺有師徒緣分的。

江潋陽臉一變,對褚寒汀眨了眨眼,道:“不說那糟心徒弟了,我來是要同你商量件事的。勢呢,我已幫你造得差不多了,現在本座欲搬來與你同住。”

褚寒汀抽了抽嘴角,直覺不會是什麽好事,不抱什麽希望地問道:“造什麽勢?”

江潋陽一笑:“都說天機山掌門沖冠一怒為紅顏,為了你連心愛的弟子都一個個罰了。那位內奸兄想必已急了,君不見消息都已傳到內院了麽?”

褚寒汀冷冷道:“可他謹慎得很,根本沒有露出馬腳。”

山上這些天塵嚣四起的流言倒是江潋陽有意放任的結果,他自己也沒少往裏添磚加瓦。前些天他跟褚寒汀分析了許久,也沒想明白那內奸隐藏了多久,真正目的是什麽。唯有顯而易見的一點,就是他很想讓江潋陽同褚寒汀這小人物鬧翻。

兩人便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好看他還坐不坐得住。

江潋陽一拍大腿:“所以才該給他加把火啊!今晚我就搬過來了,客随主便,你把床騰一下。”

褚寒汀忍無可忍,順手将枕頭砸了過去。

江潋陽在栖風閣住了幾百年,雷厲風行地搬個家,把整個天機山都轟動了。天才剛擦黑,便見秦淮帶着一長串道童,大包小包地抱着江潋陽的行李——大到鋪蓋枕席,小到睡前讀物——送到了褚寒汀住的客房。江潋陽跟在最後,進屋之後便将一衆人等指使得團團轉,一派要在此常住的架勢。

秦淮縮在角落裏,默默地看着這一切,不由得想起不久前還對着逝去的道侶情深意重的師父,覺得這一切都如夢似幻。他忽然想起早上對褚寒汀說起的那個流言,心中泛起了嘀咕:難道傳言竟是真的,他這大哥真是個能勾魂攝魄的千年狐妖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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