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秦淮一輩子活在在父輩的羽翼下, 無憂無慮不知人世艱難,一時孤勇能撐着他上天機山已是意料之外,一旦撐不住,就被打回原型了。
褚寒汀驟然聽見這麽個消息,震驚溢于言表,根本顧不上安撫秦淮。他強打精神,也只叮囑了秦淮幾句諸如“此事事關重大, 莫再外傳”之類的話,便将他打發走了。
褚寒汀一個人在院子門口除了會兒神。他現在腦子裏亂得很,直覺不願回去面對江潋陽, 卻也說不出為什麽。于是他轉了個彎,往後山林中去了。
後山有片幽靜的竹林,離禁地很近,人跡罕至, 想要靜一靜心去那再好不過。
褚寒汀一時間也說不清,“江潋陽的弟子竟是秦縱之子”和“江潋陽竟收了秦縱之子為徒”, 究竟哪個更讓他介懷。不過以秦淮的資質,能混上天機山恐怕已是賴祖宗保佑,接下來他無論是想謀真相或是為父報仇,恐怕都是做不到的。
可就是這麽一個人, 竟能瞞過江潋陽嗎?
江潋陽怕有七八十年沒收過徒了,難得收下一個怎能不慎重,怎麽可能真對這弟子的身世一無所知?恐怕他将人帶上山前,就已遣了信得過的弟子或手下, 将此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摸清了。
天機山自有辦法讓一個人的一切都無所遁形,這個環節出纰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江潋陽又為什麽要收下一個資質平庸的弟子——他唯一的出衆之處恐怕只有父親背着暗害褚寒汀的罪名。
多荒謬,多可笑。
然而褚寒汀卻笑不出來。
難言的臆想中影影綽綽地藏着不能言明的陰謀。
曲洵給他的信從袖口滑落,虛虛落在草地上,被風一吹發出微妙的“沙沙”聲。褚寒汀就是被這聲音驚醒的,他機械地拆開那封信,抱着打發時間的念頭,一目十行地讀完。
曲洵信中無非扯了幾句家常,告知他山莊中一切都好、徒兒在外一切小心,最後還有一句:“勿要忘記為師臨行前的囑托。”
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句話了,任誰看了都不會起疑心。可褚寒汀卻知道,曲洵是在提醒他記得尋一個機會毀掉“溯源卷”。
褚寒汀這些時候都快将當時的疑惑忘光了,直到看見了這封信,才想起當時他當時似乎打算問一問江潋陽的。
按說能讓曲洵如臨大敵的東西,無論是寶物或是邪祟,必定是十分要緊的。可褚寒汀在天機山住了二百年,卻根本沒聽說過什麽“溯源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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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寒汀一直想着若是連兩百年的枕邊人都信不過,他就真是白活一世了。可他卻忘了,現在的他并不是江潋陽兩百年的枕邊人,江潋陽大可以不必對他坦誠。
褚寒汀鬼使神差地搓了搓指尖,曲洵的信登時化為齑粉。
褚寒汀一直在竹林裏待到傍晚才回去。江潋陽恰好也不知道去哪了,可讓他松了口氣。房裏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是昨天被江潋陽一劍斬斷的那張竹榻還沒換上新的。褚寒汀現在疲倦極了,不想調息靜心,只想好好睡一覺,于是幹脆和衣在床上躺下。
可直到夜半,江潋陽回來,褚寒汀都沒能睡着。門一響,他便警醒地豎起耳朵。他想問秦淮的身世,又想問溯源卷是什麽,可話到嘴邊,哪個也說不出。
江潋陽只在門口徘徊了一圈。借着月色,他看見房中唯一一張床給人占了。而他總不好真的跟此人同床共枕,于是在屋裏溜達了一圈,悄悄回了栖風閣。
第二天一大早,褚寒汀人還沒起來,自己和江潋陽生了嫌隙、江潋陽大半夜怒氣沖沖搬回栖風閣的謠言便傳進了他耳朵裏。褚寒汀只覺得莫名其妙,他明明跟江潋陽連話都沒說一句,那“嫌隙”難道還能是因為他占了床麽?
可是不知為什麽,江潋陽連着三天都睡在了栖風閣,甚至還遣道童過來拿過一次東西。
這麽一來,可與謠言不謀而合。偏偏又有消息說掌門要下山游歷,沸沸揚揚傳了幾個月的“婚事”就這麽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
按說這正合了蕭長亭的心意,他總該跟師父和解。可前些時候兩個人鬧成那樣,蕭長亭一時間也拉不下臉,于是依舊奇跡一般地保持着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
當事人皆若無其事,蘇煥卿他們幾個可急壞了。他們家掌門、掌門繼承人、以及未來的掌門夫人,三個人,三足鼎立,天機山可真是前途未蔔。
褚寒汀連着三天閉門不出,也不見客。倒不是生悶氣,而是時時泡在江潋陽的書房裏。他不準備問江潋陽了,他要自己找出那“溯源卷”,看看它究竟是何方神聖。
可是褚寒汀翻遍了江潋陽的藏書也沒找到它。
既然江潋陽沒将它放在書房,那它不是在經閣,就是在栖風閣。經閣不必說了,他現在的身份肯定是去不得的。但是若是能避開江潋陽,他倒是能回一趟栖風閣。
六月初五,三年一次的外門弟子考校。江潋陽身為掌門理應到場,褚寒汀便決定趁機去一趟栖風閣。臨行前,褚寒汀還像模像樣地蔔出了個吉卦,心滿意足地往栖風閣去了。
褚寒汀一路上一個人影也未碰見,順利地來到栖風閣。他進了院門、避開機關、又穿陣而入,推開那二層小樓的門,輕車熟路地往二層書房走去。
“寒汀怎了過來了?”褚寒汀推開書房門,冷不丁看見裏頭端坐了一人,正嘴角噙笑看着他。
不是江潋陽卻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