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褚寒汀有些意外地蹙了蹙眉:“你怎麽會在這兒?”
江潋陽微微一笑:“自然是等你。”
他看起來神色平和, 褚寒汀卻沒怎麽意外地察覺到了其中的山雨欲來。
校場上,白衣弟子們揮汗如雨,偶爾有人會望一眼高臺,奇怪為什麽這樣重要的考校掌門竟不在場,不過通常很快都會被目不暇接的考驗奪回心神。
這樣的比試掌門的幾個親傳弟子是不用下場的,因此此時蘇煥卿幾人便和蕭長亭一道端坐在高臺上。
每隔幾年就會有一次這樣的考校,秦越雲越看越覺得無趣, 他按捺不住低聲問蕭長亭道:“大師兄,江師為什麽沒有來?”
蕭長亭淡淡瞥了他一眼:“師父要做什麽自有他的道理,怎會告訴你我?越雲, 少想這些有的沒的,你看看下頭那些小弟子,他們苦練三年,能不能更進一步, 就在你一眼之間。”
秦越雲被師兄教訓了一頓,慚愧地低下頭, 果然不敢再走神了。蕭長亭自己的思緒卻遠遠飄了開去,想的不是江潋陽為何爽約,卻是那幅早已灰飛煙滅、卻一直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的白絹。
算算日子,再有幾個時辰就是初六了。
初六會發生什麽暫且無人知曉, 不過初五,江潋陽終于和褚寒汀在栖風閣裏大打出手。
褚寒汀積怨已久,不願跟他多說;恰好江潋陽也不想聽。只有一個人全心付出信任的結盟無法長久,只要一點疑心和變數就能輕易毀掉。他們兩人都心知肚明, 也許幕後人正對他們的劍拔弩張喜聞樂見。
然而褚寒汀現在只想全情投入地好好揍江潋陽一頓洩憤,可惜他比江掌門技高一籌的時候一去不複返,他現在能保全自己已經狼狽不堪——這還是因為江潋陽并未動殺心。
江潋陽甚至連劍也未拔。他一掌擊向褚寒汀頭頂,也只使了一成力。然而就是這一成力,褚寒汀也不敢硬扛。他一塌腰,全身後仰往後滑出丈許,恰好避開江潋陽的掌風。江潋陽哼笑一聲,道:“你對我的章法倒是熟悉。”
江潋陽的深淺褚寒汀再清楚不過,哪裏敢仗着熟悉就掉以輕心。褚寒汀根本無暇回話,江潋陽卻不滿起來。他落空的一掌随意地傾斜向下,“拂”向褚寒汀頸側,口中還抱怨道:“你這人,擅闖書房不肯告訴我緣由,我權當你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卻連我問話也不肯答!曲長老謙謙君子,就沒教過你尊重對手麽?”
……然而褚寒汀覺得自己毫無還手之力只能疲于奔命,已經是對對手最大的尊重了。
眠風心法帶着點夾縫裏求生機的堅韌,所以當年他能在丁晚河的劍下反敗為勝。可它畢竟也沒堅韌到能在江潋陽的全然壓制之下還能生生不息——又不是磕了十全大補丹。褚寒汀覺得自己之所以還能苦苦支撐,全賴自己使了當年慣用的招式,江潋陽越看就越舍不得下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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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金烏西墜,又到月懸中天。
整整七個時辰,褚寒汀再也無招可變,江潋陽卻像逗耗子的貓,興致愈發高昂。最後褚寒汀被逼無奈,只好連中看不中用的抱影劍法都使出來了。他一式“流風”舞得叫人目不暇接,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是一招實在華而不實。
江潋陽的臉色陡然變了。
窗外月光如水,大抵已過了子時。千篇一律的山間夜色讓江潋陽恍惚有種大夢一場的錯覺,仿佛他正在這大好的月色之下與琴瑟和鳴的道侶探讨着一本優雅卻無用的劍譜。轉瞬之間,鏡花破碎、水月掀漣漪,當時的滿腔溫柔已是明日黃花。對着一張截然不同的面孔,江潋陽心中只剩下愈發熾烈的怒火。他的下一掌陡然加了兩成力,暴虐的真元霎時充斥了整個栖風閣。
褚寒汀已被逼到牆角,避無可避,他只能盡力矮身,不讓這一掌落在實處,可掌風卻是躲不過的。他那把劣質的佩劍先一步斷做兩截,緊接着,褚寒汀就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像被颠了個遍,內傷大概不輕。
而江潋陽的第二掌轉瞬及至。
要是有把趁手的兵刃好歹還能抵擋一二;要是懸光還在……就好了!
可現實是褚寒汀只能将內府都抽空,全身真元運于單掌,死馬當活馬醫地硬扛下江潋陽這一擊。
然而江潋陽最終沒能與他短兵相接。褚寒汀只聽到一聲輕響,依稀像是木頭斷裂的聲音,下一刻,一把出鞘的神兵破開他腳下的地板,不可一世地懸浮在他面前。
褚寒汀意外極了:“……懸光!”
懸光在當世名劍裏也算得上是挺有脾氣的一把,只肯勉強認他一個主人,旁人連拔也拔不出。然而就算是他,在後頭幾年身體每況愈下、真元後繼乏力的情況下,也鮮少能指使得動這劍了。
褚寒汀怎麽也想不到,如今的自己修為不成、殼子都換了一幅,懸光大爺竟還肯救他一命!
江潋陽比褚寒汀還要驚訝,他想不到有生之年竟還有看到懸光出鞘的一天。因為它不肯認旁的主人,江潋陽就将它放在白玉冰棺裏,伴道友長眠。
可是它就在他眼前再次出世了。一時間,褚寒汀對他說過的話、那些曾讓他疑心的點點滴滴,最終彙集在這把劍上,似乎為那些如山的鐵證一錘定音。
江潋陽癡了一般探出手,想要碰一碰懸光泛着的微微光彩。可這暴脾氣卻充滿靈性的劍似乎認出了企圖傷害主人的他,毫不留情地劃破了江潋陽的左肩,血霎時間流了一地。
江潋陽的眼中卻亮光大盛,他死死盯着褚寒汀,不可置信中還帶了一分釋然:“真是你啊。”
褚寒汀尚未回答,便聽見木質樓梯上傳來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門口,只見蕭長亭提着劍,做賊一般往裏面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