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他們幾人一進山, 便直接趕去上次遇見象蛛的林子裏。二十幾天過去了,如果他們運氣不好,那頭象蛛可能已搬走了。好在它就算遷居他處,也通常不會太遠,應該輕易就能找到。
褚寒汀他們已是第二次來,算得上輕車熟路,只花了小半個時辰, 就到了林子近旁。一帆風順的開局讓他們頗為振奮,又兼這一回準備得妥當,也摸清了象蛛的底細, 因此底氣很足。
真正進入林子前,褚寒汀又将幾人攔下,挨個細細叮囑了一番,才肯真正出發。林中路崎岖, 有時還得翻過一兩座山丘,走起來并不算輕松。然而幾個少年個個摩拳擦掌戰意高昂, 連丁晚岚都不如平時穩重。
還能沉得下心的,只剩褚寒汀了。褚寒汀越走越覺得這林子裏的氣氛似乎與上一回有些不同。象蛛居處向來死氣沉沉的,可今日鳥啼蟲鳴此起彼伏,平添了不少生機。漸漸的, 他們行至幽深處,周遭也只是靜谧,而非陰森。
處處都是好現象,可褚寒汀心中卻漸漸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果然, 他們不久之後便發現了一個明顯有象蛛痕跡的山洞,但是正主,連同它酷愛收集的那些“戰利品”,都已經不見了。
“看來咱們上次恰好趕上了它的遷徙期。”林繡山無奈地說道:“找頭面目可憎的象蛛而已,還要好事多磨。”
諸人附和着他抱怨了一番,唯獨褚寒汀有些猶疑。這頭象蛛給他的觀感有些特別;它繼承了莊江的仇恨和執念,好像便不該随意遷居他處。
毫無道理,而且象蛛也确實已經不在這裏了,鐵證如山。
“罷了,咱們走吧。”褚寒汀又不甘心地在山洞裏轉了一圈,最後也只好這樣說道。
褚寒汀走在最前頭,為他們警戒。其實沒了象蛛的林子,連鳥獸都開始狂歡,八成實在沒了威脅——連鳥叫的都比原先歡騰了,難道還有什麽會傷人的東西麽?
後來,褚寒汀每每回想起這一天,都要慶幸一番:幸好他一直沒失了警覺,這才讓他們最終沒有落到太過被動的境地。
——那場變故來得實在太快,快得甚至讓遠遠綴在他們身後的江潋陽,連救援也來不及。
救了他們的,是褚寒汀身經百戰歷練出的直覺。他們走着走着,褚寒汀的眼角忽然跳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扭了扭臉,發現讓他不安的,只是一株枝繁葉茂的樹而已。褚寒汀腳步一緩,其他幾人自然也就停了下來,狐疑地看着他。
就在這時,那風平浪靜的樹冠忽然動了,有只巨鳥俯沖而下,利爪狠狠切向褚寒汀的要害。褚寒汀悚然一驚,幾乎條件反射地吼道:“當心!”
好在丁晚岚他們對他信服,配合也算默契,聽見褚寒汀一聲令下,盡管還未察覺到危險,便已條件反射地執劍戒備。下一刻,他們四周的樹枝上不知何時已站滿了大鳥,足有幾十只。它們仿佛憑空出現的一般,密密麻麻地将他們圍作一團,個個虎視眈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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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寒汀瞳孔緊縮:“寒歲鳥?它們怎麽會在這裏?”
寒歲鳥生來就有大妖血脈,盡管稀薄,可也與普通鳥類不同。它們築巢、捕食、育兒、複仇,全是群體行動,紀律嚴明,無論生活在什麽地方都得算是一霸。眼前的這一群則格外訓練有素,為首那只一擊不中,整群鳥便迅速分作三批,一波接着一波展開攻勢,源源不絕。
饒是褚寒汀早有準備,也架不住這樣猛烈的攻擊。兩三撥攻擊結束後,鳥群暫且進入休整期。他們這才覺得自己渾身力氣仿佛都被抽空了一般,可看那群鳥還個個神采奕奕。
這麽下去他們很快就要撐不住了;說不定根本等不到江潋陽來,他們就要成了這群兇殘鳥類的盤中餐。
褚寒汀迅速打量周遭。他們身後是象蛛的山洞,這群鳥便只圍了三面。褚寒汀當機立斷,帶着幾人狼狽地且戰且退,總算在真元耗盡前退回了山洞中。
……至于那象蛛是不是正埋伏在暗處伺機而動,他已管不了了。
褚寒汀揮手下了道禁制,暫時封住洞口,緊接着便馬不停蹄地帶着幾個少年往山洞裏面走去。這個洞幽深曲折,倒更像是隧道,那麽有別的出口也說不定。而就算沒有也不妨事,他們左右能趁着這禁制被破開前的那一點功夫,離這群寒歲鳥遠一些。反正江潋陽人就在後頭,拖過這一段時間,他自會解決它們。
不過其餘人都不知道,他們還有個能料理一切的江潋陽殿後,一線生機便全系在前方那個莫須有的洞口傷。也許是因為他們心誠,在狂奔了不知多久之後,他們似乎當真看見了一絲微光。
衆人精神大振,腳下更快了。
漸漸的,洞中凝滞的空氣似乎也流動了起來,直到彙成了一股輕風。前方愈發明亮,大概是離另一處洞口已不遠了。林繡山忍不住低低歡呼了一聲,連褚寒汀也有種不真實的感覺:這一回也太過順利了,難道他還真能時來運轉?
下一刻,褚寒汀便覺得風中有一絲若有似無的腥氣,萦繞在他鼻尖。可要再細細一聞,又仿佛什麽也沒有。
褚寒汀狐疑地開口道:“等等……”
道路早已變得狹小,這一處根本只容一人通過。褚寒汀走在最前頭,他腳步一緩,身後的幾人便也得跟着停下來。他們急着捉住前頭那一絲生機,不明白褚寒汀為什麽要在這當口停下來,便都齊刷刷地看着他。
褚寒汀說不清心裏的不安,只笑了笑:“有備無患。唔,這裏先別拐,你們且在這石頭後等一等,我去探一探再說。”
幾人對他言聽計從,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褚寒汀屏住呼吸,又将腳步放得極為輕緩,小心翼翼地踏出了一步。
而後他愣住了。
探路看來已沒什麽必要。他們前方赫然出現了一只通體銀色、鋼鬃劍尾的猛獸,正瞪着雙綠幽幽的眼睛,貪婪地盯着他們。
“銀狼。”褚寒汀頭痛地按了按太陽穴:“這可真是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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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第一次在谷中遭遇了銀狼後, 褚寒汀似乎就跟它們結下了解不了的孽緣。下山遇複仇、回山遭追殺,連躲群寒歲鳥,都能遇上它們趁火打劫,他簡直懷疑自己上輩子是不是掏了狼窩。
褚寒汀一身威壓恐怕只有鼎盛時的五分,可配上十二分的虛張聲勢,吓退一頭狼綽綽有餘——這東西最是欺軟怕硬的。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頭狼雖然也畏懼地後退了一步, 卻還是努力針鋒相對地沖他低低咆哮了一聲。
褚寒汀意外地挑了挑眉。他忽然想起初遇秦淮時,他曾說這一群狼是被人馴養的。當時秦淮被人一路追殺,正如同驚弓之鳥, 褚寒汀只當他吓壞了口不擇言,可現在想想卻又覺得不無可能。
銀狼生性好勇鬥狠,每一回搶奪地盤和雌性的厮殺都是生死之争,能平安活到成年的, 都不是撲火的飛蛾。這頭狼明知道褚寒汀有輕易殺死它的實力,卻還盡忠職守地同他對峙, 定是守着什麽要緊東西,不敢失手。
銀狼兇猛,但是對現在的褚寒汀來說并不難對付,何況他身後還有三個還算得力的幫手。丁晚岚他們早不是一年前被狼群追得屁滾尿流的菜鳥, 确實可以不再把區區一頭狼放在眼裏。
林繡山的眼裏閃着躍躍欲試的光,卻被褚寒汀一把攔下:“等等。”
褚寒汀又往前逼近一步,那銀狼卻不敢再退,綠幽幽的眼睛裏盛滿了恐懼, 一身鋼毛都抖了起來。褚寒汀忽然輕笑了一聲,對林繡山道:“好了,上吧。”
林繡山眼睛一亮,提劍迎上。
林繡山氣勢洶洶的一劍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吓破了膽的銀狼終于嗚咽了一聲,夾着尾巴逃了。
林繡山還根本沒回過神來,褚寒汀越過他時拍了拍他的肩膀:“幹的不錯。趕緊跟上來。”
接下來,他們沒再緊追不舍,而是就這麽不遠不近地跟着,免得它狗急跳牆。又過了一會兒,前方豁然開朗,尋了許久的洞口終于近在眼前。山洞外面便是條清澈的溪流,陽光撒在裏頭金光粼粼。
他們竟已出了那片林子。
銀狼早跑得不見了蹤影,可堅硬發亮的狼毫卻灑了一地,褚寒汀他們便是循着這點蹤跡找過來的。走着走着,丁晚岚卻忽然攔住了他:“再往前會不會是陷阱?”
褚寒汀驚訝地看了這聰明的姑娘一眼,繼而笑道:“無妨。”
他手中握着一朵桑椹花,愈發有恃無恐。
——江潋陽已趕上來了。
越過溪流,又轉過山丘,眼前便是一大片空地。褚寒汀眉頭緊蹙,将幾個少年盡擋在身後,不許他們上前。
一群銀狼,正在圍攻奄奄一息的象蛛。
褚寒汀驚訝于這群狼的強大的戰鬥力,它們竟然能把一頭象蛛逼到這個地步麽?可他現在來不及追究背後隐情,因為這頭象蛛已快撐不住了。
褚寒汀只能救它。
象蛛即使已奄奄一息,可托了法力高深的福,對付起來依舊相當吃力。褚寒汀再一加入戰團,狼群更是腹背受敵。忽然,頭狼咆哮了一聲,一爪子拍向剛才逃回來的那只狼。
褚寒汀都被這變故驚呆了,眼睜睜地看着它直挺挺地飛了出去,頭撞在岩石上,登時癟進去一大塊。
然而下一刻,它的同伴們被血腥氣所激,再次戰意抖擻。随着頭狼一聲咆哮,竟有近半數的狼悍不畏死地朝褚寒汀攻了過來。
褚寒汀對付銀狼游刃有餘,步伐分毫不亂,似乎并不急着救那頭已是強弩之末的象蛛。期間,象蛛又被重創幾次,終于連撐起身體都變得困難。褚寒汀餘光一瞥,這才加緊了攻勢,三下五除二解決了纏人的銀狼。
狼群死傷過半,頭狼狼狽逃竄,象蛛還剩一口氣沒死透,褚寒汀則非常滿意。他甚至有些感謝幕後人了,不管他的初衷是什麽,結果卻是他給自己省去了好大的麻煩。
做黃雀的滋味當真不錯。
趁着象蛛還剩下一口氣,褚寒汀迅速掏出引魂絲,讓其中一頭輕輕落在它額間,另一端則系在自己右手食指指尖。甫一觸到象蛛,那條柔若無骨的透明絲線便自然而然地繃直起來,隐隐有光華流轉。褚寒汀緩緩阖上眼,外部世界漸漸變得虛幻起來,他整個人仿佛都被吸入了一個陌生的世界。
再“睜”開眼時,已是滿眼黑暗。
褚寒汀覺得自己忽然疲憊極了,兩條腿幾乎都沒了知覺,卻還迅速而機械地奔跑着。褚寒汀知道,他這是附在了莊江的意識上,引魂絲起作用了。
但願能看清兇手的臉,若是得知什麽關鍵證據所在則再好不過。
身後有人緊追不舍,褚寒汀很想回頭看一眼,但是莊江不回頭,他毫無辦法。
終于,莊江力竭,重重滾在了山石上。
絕望盈滿心頭,而兇手已追了上來。
莊江終于回過頭去。
然而讓褚寒汀失望的是,這一晚連月亮也沒有,伸手不見五指。兇手又刻意蒙了面,莊江什麽也看不見。
原來莊江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死在誰手裏。
冰冷鋒利的匕首穿過胸膛,心尖上那點熱血迅速冷卻下來。莊江無力地探着一只手,五指成抓,用盡最後一點力氣,仿佛想要抓住一線生機。
褚寒汀靜靜看着他的指尖觸碰到了那人的腰帶,然而入手只有丁點堅硬的觸感,莊江一頭栽下了山崖。
而後褚寒汀便被甩回真實世界,他滿頭大汗,緩緩攤開手,掌心正冷冰冰地躺着一枚貓眼石,已磨得模糊的背面依稀刻着一個“曲”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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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這個姓氏并不常見, 至少在毓秀山莊,褚寒汀只知道一個姓“曲”的人。
曲長老其實與褚寒汀并無瓜葛,可他是真心實意待他這具身體好;況且褚寒汀根本不用費心替他找理由,也免不了要疑惑:曲洵那樣與世無争的人,是出于什麽理由要殺莊江呢?
鬼使神差地,褚寒汀偷偷将這塊石頭收進了袖口裏。
此時褚寒汀方才脫力一般癱坐在地上,林繡山與譚青泉忙跑過來, 一左一右地扶起他,急切地問道:“是誰?這回看清了麽?”
褚寒汀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不行。”
褚寒汀不算說謊, 他确實什麽也沒看見;換了任何一個人,也不可能看得到連莊江也不知道的東西。并沒有人對這個結果起疑,譚青泉和丁晚岚都見過莊江的記憶是什麽模樣,那一夜實在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最後, 幾個少年也只能失望地嘆息了一番。
好在吞噬了莊師兄的象蛛已經死了,雖然不是死在他們手裏。盡管結果不盡如人意, 可意外地卻同他們最初的設想殊途同歸。按說他們再不該有什麽遺憾,然而心裏那股悵然意卻一直徘徊不去。
因此歸程也異常沉默,連褚寒汀似乎都被那股惆悵感染,盡管他認真說服自己那只是因為疑惑。才過了晌午, 他們就從後山出來回了山莊,并不引人注意。
褚寒汀回到芰荷苑,不意曲洵竟在家。他愣了愣:“師父。”
曲洵依舊頂着一張雲淡風輕的苦瓜臉,這些年裏無論悲喜也未變過。曲洵一見他便笑着嗔道:“又跑到哪裏去野, 也不管管你師弟。”
提起宋東亭,褚寒汀的臉上就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絲笑意:“東亭晨起之後做功課的時間都緊緊巴巴的,就又要午睡了,哪裏有功夫聽我啰嗦。”
曲洵也跟着笑了,笑罷無奈地搖了搖頭:“他還當自己是個孩子呢,什麽時候能有你三分用功,我也好放心。”
曲洵說這番話時固然無奈,卻并沒有對宋東亭的不思進取表現得如何急迫,連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也沒透出半點——他教導弟子一向同他的為人一般,乃是實打實的“無為”。法門教了,個人用不用功全看自己,能走到哪一步順其自然。
再看這偏僻破敗的院子,他一住就是幾百年,好像連向他的莊主師弟提一句換院子都憊懶,褚寒汀很難想象他會處心積慮地謀殺同門師侄。
曲洵見褚寒汀沉默,奇怪地問道:“寒汀,你怎麽了?”
褚寒汀忙搖了搖頭:“沒什麽,就是發愁東亭不肯用功,待我有功夫定要好好說說他。”
曲洵失笑道:“你管他這些做什麽?修行一道最講個緣法,有人畢生追求大道,得道飛升自然要緊;可也有人只求快活随心,你又怎知他不似仙?”
褚寒汀從未聽人講過這樣的歪理,一時哭笑不得。他暗忖,自己以往對曲長老的“與世無争”似乎有些誤解——他簡直就是不思進取、得過且過。
曲洵見褚寒汀又不說話,大概是擔心他找小徒弟麻煩,忙轉了個話題,道:“你的修為也算小有所成,按着規矩,為師該給你備一塊貓眼石了。”
褚寒汀不意他會提起這個,愣了愣,索性順勢問道:“師父,你的貓眼石呢,是什麽樣子?”
曲洵笑了:“說的什麽傻話,貓眼石還不都是那副模樣?唔,可惜為師的那塊丢了許多年,沒法取來給你看了”
褚寒汀一愣:“丢了?”
曲洵的表情沒有任何不自然:“做了長老,哪還有人系貓眼石腰帶的?是以許久沒有拿出來過,就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褚寒汀滿懷心事地回到自己房裏,佯做修行,心卻一直靜不下來,真元也怎麽都轉不起。他阖着眼,聽着院子裏的平靜被午睡起來的宋東亭打破,過了一陣又重歸寂靜;到了傍晚,曲洵出門往長老堂去值夜,芰荷苑大門落鎖。
今日的芰荷苑,依舊是一成不變的與世無争的皮相。
晚上,江潋陽照例來爬窗。他如今愈發敷衍了,只仿了聲不倫不類的蟲鳴,也不等褚寒汀應門,便幹脆自顧自推開窗子跳了進來。褚寒汀卻并未像前幾回一樣找他麻煩,只是擡眼望了望他:“你來了?”
江潋陽心下暗喜,快走了幾步來到他床前,合身将人抱進懷裏,問道:“你這是等我呢?”
他嘴上占了便宜,可已經做好了被褚寒汀奚落的準備。可誰知褚寒汀竟什麽也沒說,只“唔”了一聲。
如此江潋陽就是再遲鈍,也察覺到了異常,他微微松開褚寒汀,問道:“出什麽事了?”
褚寒汀搖搖頭:“倒也沒有,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說着,他自顧自下了床,到櫃子旁開了抽屜,取出個小盒子,從裏頭拿出一塊綠瑩瑩的貓眼石遞給江潋陽,道:“這是今日我從象蛛額上拿來的,你看見了的。”
江潋陽便笑了起來:“還真是什麽也瞞不過你。”說着,他瞥了那石頭一眼,挑了挑眉,道:“喲,曲洵的?”
褚寒汀不滿他這副輕佻模樣,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可我覺得他不是這樣的人。”
江潋陽摸了摸他的頭發,道:“寒汀,你做這件事,起初可不是為了給莊江報仇吧。”
褚寒汀不明所以地看向他:“自然不是,我是為了揪出幕後人,給自己報仇啊。”
江潋陽點點頭,又道:“既然如此,那曲長老與莊江之死有沒有關系,與我們何幹?”
江潋陽說得不算錯,可褚寒汀總覺得這樣未免不負責任。他垂下眼簾,低聲道:“既借了人家的名頭,後來也想過順便替他讨個公道的。”
江潋陽嘆了口氣:“我早知道的,你一貫如此。寒汀,你一個人又能管多少不平事呢?也罷,你既然心裏過不去,我便告訴你件事,好讓你安心——我手裏有另一根引魂絲,你在莊江殘魂中看見的東西,我自然也都看見了。十三年前的那一夜,我正在毓秀山莊裏,恰好還見過曲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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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寒汀完全沒想到還有這一遭, 頓時目瞪口呆。江潋陽摸摸他的頭發,道:“那天我為了你的病,親來毓秀山莊求一枚定魂丹,一路上草木山石皆銘記于心。我的一縷神識一附在莊江的殘魂上便認出來了。恰好那一晚,我去找曲長老道謝,還遇見了……唔,姑且算是你吧。”
褚寒汀略一思忖便想通了其中關節, 他蹙了蹙眉,道:“有人故意要引我們發現這石頭,好撇清關系?”
褚寒汀的思維愈發順暢:“是了。我們頭一回進山行蹤就被人發現了, 到今日一共二十天的時間,足夠旁人将一切他想讓我們看到的東西擺在我們眼前。”
江潋陽點點頭:“正是。可惜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算漏了一個我。只不過這話你聽聽便罷,口說無憑, 當不得證據。”
褚寒汀嘆道:“倒是那枚貓眼石算得上正經證據。那兇手可能剛剛發現自己的貓眼石遺失,就拿了旁人的好有備無患;又或許是他一早就存了嫁禍的心。唔, 不過曲洵那樣的人,永遠不會擋旁人的路,嫁禍他也沒什麽意思。”
褚寒汀捋順了其中關節,當下也不再躊躇。他将那貓眼石往桌上一丢, 道:“毓秀山莊這潭水竟比咱們想的還要渾,明日我就要将這波瀾掀起來,叫他們什麽也掩不住!”
江潋陽笑了起來:“現下又不憂心他們的公道了?”
褚寒汀搖搖頭:“是我糊塗了。事涉他們山莊長老,斷沒有草草了事的道理, 他們掘地三尺也得查出真相。”
這個小插曲就這麽過去了,褚寒汀半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麽;江潋陽卻不管這些,他小心擺出一副恰到好處的自在模樣,将搭在褚寒汀肩上的手一路滑下去,停在他腰間。見褚寒汀無甚反應,便大膽作亂起來。褚寒汀猛然被人打斷了沉思,回頭冷冷盯了江潋陽一眼。
江潋陽見好就收,忙把手規規矩矩地放好,又不甚誠心地連聲告饒:“一時不慎,不慎。”
而褚寒汀今日脾氣實在好,不一會兒,江潋陽又趕緊抓住機會,熊一般又湊了上來,幽幽嘆道:“你要罰我到什麽時候?肉就在嘴邊卻吃不着,苦煞我也……”
他說到後面,竟還真情實感地一聲三嘆起來,褚寒汀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江潋陽趕緊飛身躍到床裏側:“不說了不說了,可我今日出了大力氣,可該允我睡床了吧!”
而後也不等褚寒汀說話,他手疾眼快的抱了枕頭,把自己滾進最裏側。
褚寒汀又好氣又好笑,盤膝坐在床邊,終于安心修行了一晚。
次日一早,褚寒汀便拿着那顆貓眼石,将丁晚岚幾人一并約了出來。不多時人便到齊了,褚寒汀先不由分說地對着他們施了一禮,把三人齊齊吓了一跳:“你這是做什麽?”
只見褚寒汀滿臉情真意切的愧色,道:“昨日有事隐瞞各位,回去之後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到了今日,終于連自己的良心也瞞不過了。”
丁晚岚幾人相互交換了個疑惑的目光,褚寒汀慢慢攤開手,掌心赫然躺着一塊貓眼石。
“這便是昨日我在那頭象蛛身上取下的。”
他們本來不明白褚寒汀為什麽要隐瞞一塊石頭的存在,但是在看過背面的那個“曲”字之後便都沉默了。良久,林繡山勉強笑了笑:“褚師兄高義。”
褚寒汀臉色不好,什麽也沒說。
事關他的師父,林繡山他們都格外理解褚寒汀,反過來安慰他道:“褚師兄也別想太多,我看曲師叔必不是是那樣人。”
褚寒汀平靜地點了點頭:“我問過師父,他卻說他的貓眼石一早就丢了。”
無論曲洵為人如何,這塊石頭都讓他洗不脫幹系。他們幾人商量之後,決定由丁晚岚出面,将“物證”交給曾久鋒——他是掌管刑庭的人,确是該由他處理。
因為事涉褚寒汀的師父,他得避嫌,但是丁晚岚對他保證他們這邊一有消息就會告訴他。
做完這件事,褚寒汀愈發心安。他回到芰荷苑,整整修行了一白天。他的修為最近隐隐已有要突破第五重的兆頭,若不是恰逢這多事之秋,他本該找個地方閉關一段時間的。
傍晚時分,丁晚河親自到芰荷苑,說是奉曾久鋒之命,請曲洵師徒過刑庭一敘。
曲洵剛從長老堂回來,正在院子裏喝茶,一聽便有些發慌,連聲追問丁晚河是不是他的弟子又闖了禍。丁晚河半個字也不肯吐,只反複請曲洵帶人過去。
曲洵一天一夜沒休息,實在不想去。可丁晚河雖然恭敬,往曲洵面前一站,一副不容拒絕的模樣竟有八分像曾久鋒。曲洵最後只好無奈妥協。
丁晚河把事情咬得這樣緊,愈發叫人惴惴不安。路上,曲洵低聲安慰褚寒汀道:“別擔心,到了刑庭你就站在為師身後。你曾師叔人雖然嚴厲,可從不會無端發作弟子。”
——到現在曲洵還以為是弟子闖了禍,十足無辜,倒叫褚寒汀無端生出些愧疚。
一進刑庭,曲洵意外地發現陸仰山和曹相安都在座。他不由得擔憂地看了褚寒汀一眼,大概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褚寒汀闖了什麽大禍,将毓秀山莊的兩個實權人物盡驚動了。
曾久鋒見曲洵終于到了,忙和顏悅色地請曲洵落座,然後才問道:“師兄,你還記得莊江麽?”
曲洵一怔,點了點頭,道:“大師兄的得意門生,怎會記不得。我記得他下山游歷很久了,怎麽,他還好嗎?”
曹相安的眼眶隐隐有些泛紅,至此終于忍耐不下,一掌擊碎了面前的桌子。他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将火氣壓了回去,厲聲問道:“莊江已經死了。曲師弟,你可有什麽要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