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戴先生的臉色只變了一瞬間, 可褚寒汀與江潋陽俱看得真切。這個人一定知道些什麽,可不知出于什麽原因不願告訴他們。他二人對望一眼,而後由江潋陽一笑,嘆道:“那實在可惜了。我還道我誤打誤撞到了此處,定是與它有緣,能一睹真容。你可不知道啊,這西岱巅近些年在話本中被說得神乎其神, 又是仙山、又是秘境的,要是能看上一眼啊,可就夠我吹一輩子了。”
戴先生不贊同地搖了搖頭:“話本裏的話怎麽能當真呢?話本裏還有淩霄寶殿、十八層地獄, 誰敢真去看看?”
江潋陽哈哈一笑,以為這事就揭過去了。西岱巅的故事,戴先生諱莫如深,可未必旁人就不願說。他這樣過于謹慎的态度, 只叫人覺得欲蓋彌彰。
戴先生興致高漲地要留他們吃飯,沙蘭便和她阿爹一同殺了一頭羊。這羊被烤得嫩黃焦香, 沙蘭當下就片了一盤給他們佐酒。大漠邊上的村莊,什麽都簡陋得很,戴先生端着石頭打磨成的杯子,赧然道:“沒什麽好東西招待你們, 實在怠慢。薄酒一杯,不成敬意。”
褚寒汀笑着同他碰了碰杯:“先生太客氣了。”
沙蘭見戴先生難得興致高,她自己跟着覺得高興。酒過三巡,戴先生微醺, 又殷勤地給客人斟酒。這一壺酒已盡了,戴先生有些不滿地對沙蘭道:“咱們怎麽這樣小氣?家中來了貴客,酒也不管夠麽?”
也許是“咱們”,也許是“家”,成功地取悅了沙蘭,她一點也沒覺得被冒犯,反倒興高采烈地站起身,道:“你等等,我拿上一條羊腿,再去向隔壁阿姆換一壇。”
她一出門,戴先生的眼神竟立刻恢複了清明。他一直看着沙蘭的背影消失在院牆之外,忽然拿指頭蘸了蘸杯中酒,在桌上寫下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救我出去。”
他邊寫着,水跡就一點點地蒸發幹淨,什麽也沒有留下。
沙蘭抱着一壇子酒回來時,戴先生已全醉了。他兩頰飛紅,正大着舌頭對客人們道:“……不就是西岱巅麽,我、我帶你們去!”
沙蘭連忙快步走到戴先生面前,扶住他不住往下滑的身子,嗔道:“哎呀,怎麽我才走了這一會兒,就喝了這樣多!”而後她又歉意地對江褚二人道:“對不住啊,先生實在醉了,那西岱巅根本沒人見過,你們勿要把他這胡話當真呢。”
褚寒汀與江潋陽都連連擺手,表示怎麽可能拿醉話當真;當晚他們便宿在了沙蘭家。
往後的日子裏,他們真如同商人一樣,白天雇個村民當向導,帶着他們四處游玩,間或還換了許多羊皮狼牙寶石,甚至買了幾匹駱駝;晚上就回沙蘭家,跟戴先生講一講當日的趣聞。他們自有交談的暗語,沙蘭從來在側,可她似乎什麽也沒聽懂過。
如此一個月過去了,戴先生已與他們約定好了動身的日子和時辰。十月初三,村民們要祭祀鷹神,沙蘭自然也得到場。戴先生因為是外鄉人,從來不必在這樣的場合露面,他便與江潋陽約定了,在那時候離開。
眼看着戴先生蒼白的臉色一天天變得越發有生氣,沙蘭臉上的笑意也跟着越來越多。就在他們動身前的那一日,三個男人照例秉燭夜談,沙蘭卻頭一次擾打擾了他們。她連招呼也沒打就推開門,徑直來到戴先生面前,在墊子上坐了下來:“明日就是鷹神祭了。”
戴先生的手一抖,而後微微笑道;“是。”
沙蘭直截了當地說道:“等到鷹神祭結束後,咱們就成婚吧。”
她滿面紅暈,少見羞澀地低下了頭:“我、我有了你的孩子。”
戴先生手中的石杯應聲落地,發出一聲鈍響。他驚愕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怎、怎麽可能!你……我……不是,你是什麽時候?”
沙蘭嬌羞一笑:“就是那次你喝醉了……”
餘下便不必再說,戴先生已全明白了。
褚寒汀與江潋陽冷不防旁聽了人家這樣一出私密的家務事,都覺得十分尴尬。江潋陽忙起身告辭:“天色也晚了,我們今天白日走得多,有些累了,這便不讨擾了。”
本來心不在焉的戴先生立刻起身相送,到門口時,有朗聲對他們道:“那我便不多留你們,明日可記着再來。”
褚寒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終于還是點了點頭。
到了夜裏,褚寒汀與江潋陽睡不着,閑聊間談起了白日的事。褚寒汀就說:“這位戴先生也忒無情,不管他有什麽隐情,抛妻棄子總是不該。潋陽,咱們要不就不帶他走了吧?”
江潋陽看得比他開,他摟着褚寒汀的肩,滿不在乎地說道:“我就知道,你要覺得那小娘子可憐。可就算你不帶姓戴的走,難道他不會求第二個、第三個行商嗎?沙蘭的第一個孩子留不住他,難道還能指望到後頭的?何況到了那時,姓戴的再一走了之,她豈不是更可憐麽?”
褚寒汀覺得江潋陽說得有道理,沉默地點了點頭。
江潋陽低笑一聲,道:“你有這替衆生操心的閑功夫,不如想想那姓戴的有沒有诓咱們;咱們若真到了西岱巅,又該如何行事。”
褚寒汀也覺自己庸人自擾,自嘲地一笑,便不在多想。他順着江潋陽的話問道:“可若是戴先生真是為了離開這兒,而随口騙我們的,咱們又該如何?”
江潋陽壞笑了一聲:“你要如何?難道堂堂天機山,還真能同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過不去?咱們再将他好好地送回來就是了——反正到時候全村的人都知道他是個抛妻棄子的小人,沙蘭難道還會要嫁給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