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鷹神祭自日出時起, 要占據整個白天,直到太陽隐沒在黃沙之下,才算結束。整個祭典并不嚴肅,倒更像一場熱情的盛會,從頭到尾人們都在縱情狂歡。
村子外頭,騎在駱駝上的戴先生最後遠遠回頭望了一眼,決絕地狠抽了駱駝一鞭。
戴先生看上去弱不禁風的, 可騎着駱駝一直跑了一百多裏也沒歇氣。正值正午時分,大漠裏太陽毒得很,連褚寒汀都覺得晃神, 忙追到前頭攔住戴先生,道:“歇一會兒吧,不會有人追上來了。”
他說得不錯。先不說戴先生失蹤的事會不會這就被人發現,就算被發現了, 也絕不會有人想到他們會往沙漠深處跑。何況茫茫沙海,連路也沒有一條, 能怎麽追蹤呢?
戴先生細想起來,果然如此,終于長抒了一口氣。啊拿起水袋,撥開塞子, 慢慢飲了一口,這才覺得整個人都是軟的。前後都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黃沙,炎炎烈日下連個遮掩也無,戴先生輕輕嘆了口氣:“這下可真不知前路如何了。”
話雖如此, 他言下卻不覺多少悔意。
江潋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說好的帶我們去西岱巅,你可不要反口。要不這方圓百十裏的,半點人跡也無,我們卻為了你跟村民們都翻了臉。現下我們連讨口水也沒處去了,你若敢诓我,我必放不過你。”
戴先生聽着他敲打自己,蹙着眉搖了搖頭:“那個村子,就算沒有我的事,你們也還是別再回去的好。今日若不是咱們僥幸跑了出來,再耽擱幾日恐怕連你們也走不了。”
褚寒汀聽得一愣:“你這是什麽意思?”
戴先生苦笑一聲:“當年我也是像你們一樣,無意中到的這個村子。沙蘭的父親與我一見如故,每日都叫我留下來。可我家鄉還有兄弟朋友,哪能随意遷居,我婉言謝絕過很多次,他覺得可惜,便最後請我喝了頓酒。哪知……”
“我喝醉了。再醒來時,發現自己渾身無力,被關在一個沒有窗戶的房間裏。”
褚寒汀與江潋陽面面相觑,忍不住問道:“這又是為何?”
戴先生嘆了口氣:“後來我才知道,他們那裏習俗就是這樣,喜歡什麽人,就硬要把人留下來。你們恐怕也一樣。”
褚寒汀一時有些困惑,戴先生苦笑一聲,解釋道:“咱們若是不走,過了今日我就要與沙蘭成婚,就也算是他們村子的人了;而你們與我交好,他們自然也要把你們留在那裏。”
這樣的“習俗”簡直聞所未聞。戴先生嘆道:“從前的事便不提了,我帶你們去找西岱巅。”
據戴先生自己說,他是真的見過西岱巅的。那山确實不愧仙山之名,景色之美讓人見之忘俗。可惜他轉過天來再去找時,那山竟已不見了。
“後來我想,西岱巅也許真如志怪話本中所說,乃是妖鬼洞府。你們想,黃沙中方圓幾十裏沒有水源,一進那山裏卻有溪水環繞,鳥語花香。那裏的溪水甜極了,我喝飽了,又将水袋裝滿,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可我剛一出去,那山就被霧籠了起來,水袋不知什麽時候又已空了。”
“不得已,我只有返回營地去。臨走前我用碎石做了記號。可等我第二天再去,記號還在,山卻已不見了。”
戴先生誠懇地看着江潋陽,道:“我可以帶你們找到我當年做了記號的地方,可你們有沒有緣分能見着那山,我便真無法保證了。”
一路無話,他們騎着駱駝,追着太陽一路往西,到日暮時分方才停了下來。江潋陽與褚寒汀合力搭了個帳篷給戴先生睡,又在周圍生了一圈火。沙漠的夜裏比冰天雪地也不差什麽,他們修道之人寒暑不侵,自是耐得住風餐露宿;可戴先生肉體凡胎,又兼體弱多病,若沒個遮風的地方,多半熬不過一夜。
沙漠裏的月亮亮得出奇,褚寒汀與江潋陽就坐在帳篷不遠處,偎在一起。褚寒汀正閉目養神,忽然聽見耳邊江潋陽低笑了一聲,便阖着眼懶洋洋地問道:“你又想起什麽了?”
江潋陽的嘴角微微牽起來,道:“我啊,我想起咱們剛認識的時候,也是在這樣一個晚上。你不對我一見鐘情,倒怪我吓跑了你的獵物,跟我大打出手。我當時就在想,這是哪家的弟子,脾氣這樣暴躁,要不是長得好看,恐怕行走江湖早就被人打死了。”
褚寒汀翻了個白眼:“你還有臉說!我守了三個月的銀靈魚,眼見着要上鈎了,你竟非要手欠往湖裏丢石頭。還我至今也沒見過第二條那樣一尾魚,你說我打你冤不冤?”
江潋陽撇撇嘴:“哪能不冤?我頭一次下山,頭一次看見順眼的人,頭一次起了結交的心,想的是花前月下煮酒論茶,可誰知道卻是不打不相識。”說着,他露出來一點委屈的神色,小聲道:“尤其我還打不過你。”
褚寒汀促狹地看了他一眼,故意道:“那一架打得還很過瘾呢。”
江潋陽哼了一聲:“你倒是過瘾了,我卻弄得一身傷,足足疼了一個月。傷好了之後我又想,這人下手忒狠,待我修行到家了,定要一雪前恥!可是誰想到……”
褚寒汀已忍不住大笑起來:“誰想到才出了洞府,你就踩死了我的花,這梁子可結大了!”
江潋陽也跟着笑了起來。他們正自暢快,忽然間一陣地動山搖,還不待他們反應過來,戴先生的帳篷已整個陷入了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