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李沅在軍營的兩個月乏善可陳,他帶兵多年,對如何掌軍一事可謂是得心應手——無非是恩威并施,不吝于賞賜,也不拘于責罰。

李沅還發現,似乎整個軍營中,都聽說過自己的名字。他在不經意間同折沖都尉談過後才知,在他沒意識到的時候,自己的名聲早已被傳得響亮——這樣一想,也難怪它曾效忠的帝王想要自毀長城了。

得益于這點,再加上豫州駐軍隸屬河南府,之前負責的折沖都尉是一直跟着李濂的舊部,對他恭敬異常,使得李沅此行異常順利,絲毫沒有出現任何狀況。很快就查清了與州官、豪強勾結的幾個軍戶,派人将其押送至州城。

估計是李濂預先也想過中原可能會出事,所以一早就把這裏的軍隊管教地很好。認識到這點後,李沅有些氣惱,看起來一切都在李濂的掌控之中,既然如此,他還非要自己來豫州做甚?

所以在聽說侵占軍屯的案子要結了的時候,李沅毫不遲疑地快馬趕回豫州。

從發往軍中的信件中,他就知道這案子結的不一般。不僅有宰相在州府開堂審理,還許百姓圍觀,這可是歷來都沒有過的事情。儒家講刑不上大夫,庶民犯死罪時枷而杻,而官員只鎖而不枷。即便是大辟之罪,庶人決于市,可七品以上官員可以在隐蔽的地方絞刑,五品以上官員則可自盡于家中。

這般不留情面的處理方式,一下便在百姓中炸開了鍋。李沅一路上都聽周圍有人在議論此事,到豫州的時間也正巧是開堂的前一天。他心中好奇,索性就讓衛士先回刺史府報信,自己則在驿館中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混在人群中去刺史衙門圍觀。

李沅起得早,本以為自己能占個好位置,可還是低估了豫州百姓的“熱情”。李沅到時門口已經圍了裏三層外三層的人,憑借身量才得了一個不錯的視角。過了有兩刻鐘,忽然群情騷動起來,原本坐在次位上的趙諾也起身,沖着主座的方向長揖行禮。

李沅擡頭,就見林子清身着十三銙金玉帶的紫色公服走進了正堂。闊別了兩個月,李沅乍見穿得這樣隆重的林子清,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這官服很襯林子清。

自從同林子清分別後,李沅便沒有刻意去想林子清。可是林子清與他相處多年,一下子要形同陌路,李沅多少還是有些不習慣。在軍營中的這兩個月,李沅總會不經意間想要招呼林子清,可話說了一半才反應過來人不在自己身旁。這樣一來,他心中有話都不知道該與誰講了。

李沅又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林子清,同時在心中下定決心,去他的形同陌路,他什麽時候與林子清見面不相識過!

許是察覺到了注視着自己的目光,林子清擡頭,只用了一眼就認出人群中的李沅。他十分失禮地裝作沒發現李沅,面上雖還是波瀾不起的一派從容,可手心的汗也卻已滲到了驚堂木上。不過畢竟宦海沉浮多年,見慣了大風大浪,即便是在李沅的注視下略有些緊張,他也很快調整了過來。

驚堂木一拍,喚左右升堂。

好戲開場。

林子清先是讓人把之前案犯的口供當堂宣讀,随後又拿出清晰羅列的物證,一條條鐵證如山,根本不留辯駁的餘地。衆人訝然,這哪裏是堂審的路數,分明是借堂審之名,當衆宣判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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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證據都宣讀完畢後,林子清直接便要定罪。

堂下涉案的官員也沒曾想過會是如此,被林子清搞得不知所措,他們在今日之前甚至都不知道會被人圍觀!

“某不服!”突然有人高聲疾呼,打破了肅穆莊嚴的公堂。圍在外面的百姓心知這是有熱鬧要看了,一個個地都伸長了脖子。林子清也停下手中動作,讓方才發聲的人繼續說下去。

“某身領朝廷官職,即使不經由三司會審,也該是大理寺或刑部決斷。爾今憑一己之力,私設公堂。如此獨斷專行,意欲何為?”

李沅皺起了眉頭,這人情急之下說出口的話也太不靠譜。私設公堂?宰相借刺史府的衙門審案,怎就變成了私設公堂。何況林子清有便宜行事之權,這樣的堂審雖說有些随意,不太合乎規矩,可是也說不得是獨斷專行吧。

再說了,他與趙諾敢這樣張揚無忌,說背後沒有李濂授意,李沅是絕對不肯信的。

林子清從座位上站起,走到那人身前冷笑一聲道:“你既知自己有官職,何不代天牧狩、教化百姓?你欺上瞞下、作奸犯科之時,可曾想過自己是朝廷命官?如今事發,不僅不思悔過,還頂撞上官,更是罪加一等。”說着話,林子清就擡手将那人的冠帽打落于地。

林子清一振衣袖,半轉身子對堂下衆人言:“本官身領黜陟使一職,監察百官陟罰臧否乃職責所在。還有誰人不服?”

他頓了頓,又道,“爾等案卷均會擺上陛下的案頭。若還有不服,就等到上京之後親自向主上陳情吧。”

緩步回到自己座位上之後,林子清不由自主地沖着李沅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李沅向他笑着颔首示意。

李沅方才還想着,今日這個威嚴莊重的林相與那夜來尋他的子清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可是一見到那個熟悉眼神,李沅就知道,這兩種身份都是同一個人。他突然有了一絲自得,世人皆知林相威嚴高不可攀,獨他見過林子清的各種喜怒哀樂。

堂上有人用振聾發聩的聲音,向圍觀百姓、甚至是天下萬民來宣讀那些人的罪狀。一出好戲到了最精彩的時刻,李沅卻不想再看了。

他知道自己推開了林子清,就理當與他劃清界限,從此只剩同僚間的交際。可是舍不得,他一生中遇見過無數的人,但除林子清外,再無一人對他如此熟悉,又将所有的心意都給了自己。

李沅退出人群,從角門進到了刺史府的後堂。他想快些見到林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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