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雪梨

雪梨。

碧空下的地面在炙熱的空氣中有些扭曲,林風涼眯眼壓了壓帽檐。

他逃離雪虐風饕,進入了南半球初夏的晨光裏。

機場轉火車,車廂只在黑漆漆的地下軌道快速穿行了幾首歌的時間,就已經把乘客丢在了市中心。林風涼随着大部隊走出複古的中央車站主建築,停在鐘樓下,道路旁赫然立着一排開着紫色穗狀花朵的樹木。比那天視頻裏看到的更為壯觀。風一過便是紛飛花雨,地上已然蓋上厚厚一層紫色花毯。

林風涼沒見過紫色的樹。

印象中會下花瓣雨的,是去日本比賽看過的櫻花。但那時的櫻花雖美,樹下的摩肩擦踵卻讓人失去欣賞的耐心,只想快些逃離人群。

那天晚上,蕭慈走後,不知時隔多久了,林風涼打開手機應用市場,下載了剛剛看到的那個社交軟件Times。快速閱讀了用戶協議,林風涼準備注冊個新賬號。自己的電話號碼和現有郵箱都不能用了,不然總有一天又會被順藤摸瓜扒出來,也會像現在的郵箱和官博一樣被鋪天蓋地的辱罵塞滿。

于是林風涼靠着床頭翻找了一下記憶,想起了初中時期蕭慈幫他們倆注冊的第一個郵箱。賬號是林風涼名字加生日,密碼是蕭慈名字加生日。沒想到居然還在。兩人都從未用過這個郵箱,裏面零星的躺着一堆垃圾廣告郵件,林風涼簡單的清理幹淨,用它注冊了Times的新賬號。

點開那個大寫T的藍色漸變圖标,林風涼找到搜索框,打下了剛剛看到的賬號。

最新的視頻就是那段半分鐘的即興演奏。男孩兒體形偏瘦,透過白色T恤可以看到突出的肩胛骨。他盤腿坐在地上,面對着樹下站在鍵盤前的金發小蘿莉。小蘿莉眼中帶笑盯着面前的大哥哥,指尖合着空靈的卡林巴琴聲輕撫琴鍵為他伴奏。

林風涼下拉視頻,看到下方過百的評論,中英文混雜。賬號主人挑了有趣的回複。

--小A哥哥去哪裏了呀?紫色的花太美了吧!

--雪梨。

--A哥這是什麽樹啊?這花瓣顏色是開濾鏡了?

--沒開濾鏡,這是藍花楹。南半球常見。

--安哥!這個小女孩是你什麽人啊好可愛~這麽小就彈得這麽好我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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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認識,路邊遇到的,才7歲,每周末都在市中心的花園裏自己表演。

林風涼的手指一直在上劃屏幕。

這個旅行博主閑話不多,幾百條發布幾乎都是他旅程中的零碎片段。偶爾回複一下留言。

這個粉絲口中的A哥英文名Antares,只是小有人氣。與路人的合照中全部帶着各種顏色的大口罩和帽子,身材勻稱,鼻梁筆挺,眼神清澈溫柔,喜歡穿印有可愛小圖案的灰色T恤和衛衣。

那些視頻照片的主角們身材膚色迥異,有擁擠集市中逼仄一角的垂暮老者在做手工,有年輕情侶不顧被風吹斷的傘骨立在風雨中溫柔相擁,有衣着邋遢的小夥踩着滑板在塗鴉牆上噴綠抹紅,也有地鐵中皮膚松弛卻衣着優雅的老淑女捧着書本溫和的笑容。古怪的建築,荒誕的街頭表演,行色匆忙人群中的回眸,陰暗角落的笑眼,被淋濕的鳥群,垂涎欲滴的美食和剔透的酒,不知名的湖面上倒映的星空。這一切的一切帶着層生生不息的濾鏡沖破屏幕撲面而來。人們就是這樣熱烈的活着。

手心沁汗,指尖微微顫抖。

林風涼覺得自己的心跳加速,胸口驟然熱了起來,他從未這樣過。

他平靜,冰冷又涼薄。

似乎是名字沒有算好,他從來都生活在低溫中,似乎連體溫都低于常人。

他忽然想去那個落着花瓣的地方看看那個會彈琴的小姑娘。

于是他來了,飛躍了幾千公裏。

不是所有的城市都像首都那麽大。

雪梨的市中心很小,天賦異禀的方向感讓他看了一眼地圖就定位到了萊利街。

站在街口望進去,窄窄的街道,藍花楹的樹枝從道路兩側向中間延伸交錯,幾乎遮蔽住一方天空,寥寥行人和車讓鋪在安靜路面上的花瓣與還長在枝葉間的一樣,依舊新鮮幹淨。

林風涼記得A先生在回複中說過,小女孩周末會在這裏演奏。他抱着胸前的腰包坐在行李箱上,等着那個不知道幾點會出現,究竟會不會出現的女孩。

晨光還算和煦,可中午的太陽卻一點都不友好。

臭氧空洞仿佛讓這裏紫外線擁有了灼燒特效,林風涼裸露在陽光下的胳膊感受到陣陣疼痛,常年在室內冰場捂出的雪白皮膚鮮少受到刺激,立刻開始泛紅。林風涼當街打開了半空的行李箱,翻找起防曬衣。

不遠處忽然傳來交談聲響,那棵樹下,中年男人一邊架起鍵盤,一邊與女孩交談。

她真的來了!

林風涼立即草草收攏東西合上行李箱,披上防曬衣,靠近幾步。

女孩看到了他,像視頻中那樣對他笑了起來。

強烈的不真實感鼓動着他,他掏出手機用英語輕輕問道:可以告訴我這首曲子的名字嗎?

女孩看了看開心的說,

promise of the world.

她看着面前黑色頭發長達耳際的大哥哥,為這個遠道而來的粉絲演奏他喜歡的曲子。

他稱贊她:你很棒。謝謝你。

穿過繁華的街,林風涼有點餓。他想起A先生介紹的漢堡店在距離不遠的購物中心。

擁有幾十年歷史的喬治先生的店在購物中心一層進門處,隊伍向內蜿蜒出10幾米。林風涼排到隊尾,歪頭看着旁邊的落地玻璃。玻璃另一側是樓下一層的室內冰場。一個大小标準的冰場,四周是看臺和大屏幕。場上一群七八歲的小孩被幾個教練帶着做直線滑行。

不遠處一位年輕女孩在自己做着蝴蝶步練習,看起來像是有些年的練習基礎。她正對面的看臺上坐着年輕的男孩兒,帶着巨大的口罩。林風涼目光驟然一縮,恍惚覺得那個略消瘦的身形與視頻裏的A先生身影重合起來。

呵,像着了什麽魔。林風涼搖搖頭跟着隊伍向店門口靠近,哪裏會有那麽巧,難道全世界看着幹幹淨淨的男孩子都是A先生。

和牛漢堡真的很好吃。

林風涼從不挑食。由專人計算好營養和卡路裏的食物看起來少油少鹽低糖健康。吃飯對他來說只是保證體力。 可手中這個胖嘟嘟的漢堡卻前所未有的好吃,也許是潮濕溫暖的夏季風帶來的新鮮感,也許是異國他鄉不同顏色眼眸的熱情,也許是只身一人在川流不息中,初次認真感受人間煙火的香氣,這一刻味蕾上的滿足感是他不曾體驗過的新奇。

果然比起國內,購物中心的人真的不多。

林風涼捧着漢堡套餐裏帶的大杯可樂下了扶梯,來到冰場的門前。雖然做了治療,右膝前十字韌帶拉傷還需要更久的時間恢複。大獎賽決賽無緣,世錦賽周冰行背水一戰。19歲的上升期,他這個師弟訓練異常刻苦,大腿肌肉結實,尤其擅長跳躍動作。如果能抓住世錦賽的機會,那國內花滑第一人大概可以順利易主了。

喝太多了,林風涼扔掉還剩小半杯的巨型可樂直奔衛生間放水。掏出幹洗液搓幹淨手,推開隔間門剛要出去,他擡頭發現自己的腰包還挂在門上,小城堡鑰匙鏈在暖色燈光下顯得有些陳舊。林風涼有點迷糊,自己的證件和現金銀行卡都還在腰包裏擱着。如果丢了…那他一定不會有下次獨自旅行的機會了…

腰包斜挎胸前,林風涼打開手機地圖。這是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住宿也是說忘就忘。直到上飛機的前一刻他才想起忘了定酒店,他厚着臉皮給蕭慈發了信息。一下飛機就收到了蕭慈發的地址,是個民宿,之前蕭慈來雪梨演出時住的地方,房子漂亮街區安靜交通便利,女房主是同鄉。

天色漸漸暗下來,遠處的天空被晚霞染成一杯龍舌蘭日出,林風涼拖着箱子走下地鐵口,拉開腰包拉鏈翻找乘車卡,一把抓出了一個金屬瓶身。他手上微微一頓,手心裏赫然躺着一支霧化吸入器……

林風涼記得看過類似藥品的廣告,好像是哮喘患者随身攜帶的藥物……包裏為什麽會有這個?他翻開腰包,裏面還有一個沒見過的皮夾和一串挂着龍貓的鑰匙,圓滾滾的龍貓對着他龇牙咧嘴笑的一臉狡詐。

……

這個,不是自己的腰包。林風涼一瞬間頭皮發麻,立刻放倒行李箱拉開拉鏈。行李箱裏,自己的腰包好好的躺在衣服中間。是了,看小姑娘彈琴之前翻找防曬衣的時候順手把腰包丢在了行李箱裏沒有拿出來。

還好還好。

不對,一口氣剛松下來又重新提了起,那這個腰包是誰的?這裏面還裝着哮喘的急救藥物?

确認了錢包裏沒有任何聯系方式,林風涼拖着行李箱快步回頭,回到購物中心地下一層的衛生間門口。別說衛生間了,一路經過的店鋪紛紛拉下卷簾關了燈,都在關門打烊,整個購物中心都空蕩了。他嘆了口氣準備離開去樓上,只能找到工作人員轉交了。剛轉身,一串若有若無的喘息撞進了耳膜。

作者有話說:

謝謝我貓送的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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