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朦胧

林夏陽推門進宿舍的時候,睡在門邊上鋪的餘遠睜開了眼睛,他吸了吸鼻子,然後聞到一股子酒氣,混合着嗆人的煙味。

黑燈瞎火什麽都看不清,宿舍裏又擠,林夏陽有輕微夜盲症,東倒西歪地摸索着找路,腳下絆了一下,差點摔倒。

餘遠躺不住了,輕手輕腳地爬下床,走到他身邊扶住他,輕聲說:“怎麽又喝這麽多?”

“你他媽少煩我!”林夏陽朝他吼了一句,用力甩開他,然後跌跌撞撞地倒到自己的床鋪上,鞋也沒拖,臉埋在枕頭裏,像要把自己窒息。

宿舍的燈忽然亮了。

“出什麽事了?林夏陽又喝醉了?”睡在餘遠下鋪的張慶揉了揉眼睛,睡眼朦胧地看着坐在林夏陽床鋪的餘遠。

“沒事開什麽燈?!吵不吵啊?!讓不讓人睡了!傻X!”林夏陽上鋪的鄒宇濤是個暴脾氣,擡腳猛踹了一下床板。

林夏陽嘟囔了一聲,然後翻了個身。

餘遠拍拍他的手臂:“林夏陽,你起來換身衣服,把鞋脫了,我給你去樓下熱杯牛奶。”

“餘遠你他媽沒完了是不是?林夏陽每天這麽搞已經很影響我們作息了,你還要跟他折騰?我們還要不要睡覺了?”鄒宇濤坐了起來,煩躁地抓了抓頭。

張慶在一幫幫腔:“是啊是啊,餘遠你別管他了。”

這是林夏陽失戀的第五天,餘遠和舍友們說了聲“抱歉”,然後關上了燈,輕輕地翻出一瓶牛奶和一個玻璃杯,去宿舍樓度下微波爐給他熱牛奶。

林夏陽第二天醒來已經是上午十點了,餘遠上完一節課回來,看到剛洗完澡的林夏陽光着身子在吹頭,愣了愣:“以為你會睡到十二點。”

林夏陽昨天回來的時候快三點了,他又是個嗜睡的人。

“下午不是有課嗎?我都翹了好幾節了,再不去老頭子期末肯定挂我。”林夏陽的臉上沒什麽多餘表情,“哦,對了,剛才那節點名了嗎?”

“點了,我幫你喊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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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陽滿意地點點頭:“謝了啊哥們。”

“沒事。”

林夏陽沒提昨晚上的事,他和周妮分手後每晚買醉,回到宿舍都很晚,有兩次還撒酒瘋,張慶和鄒宇濤都不太高興,宿舍關系也僵,除了餘遠這個老好人對他容忍照顧,其他兩人都不怎麽搭理他了。

不過其實餘遠和林夏陽關系也一般,林夏陽不太合群,在A大這種重點大學成績吊車尾,不愛讀書,也不知道怎麽考進來的。

聽說他高考成績連一本都上不了,但家裏有門路,神通廣大地把他硬塞進來了。

不過,“阿鬥就是阿鬥,扶不起”,這話是鄒宇濤和張慶私下裏說的,被餘遠聽到過,還說他家怎麽怎麽的,他又愛花錢,前前女友是隔壁藝術學院的,別看長得漂亮,其實以前被幾個老男人包過,也不嫌惡心。

他倆說話語氣挺酸,聽得餘遠不太舒服。

比起這倆人,餘遠倒是更喜歡林夏陽一點,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只不過理由并不是特別高尚,林夏陽長相中等偏上,就是愛運動,身材好,餘遠喜歡身材好的人。

畢竟他喜歡男的。

他今年大三,剛上大學時就和爸媽出櫃了,當時家裏鬧得挺厲害的,他爸把他一頓好打,揪着他的頭發問“這病還治得了嗎”,餘遠說“治不了”,然後就再也沒回過家。

他爸媽也沒來學校找過他,他們當時就說了,只當養了只白眼狼。

餘遠從小到大存下的壓歲錢都沒怎麽動,剛好能付學費,就是生活費得靠打工了。他打兩份工,家教和星巴克兼職,每個月還能存下一兩百。

有的時候挺累的,但不是特別苦,畢竟沒有餓肚子,也沒有露宿街頭。

就是偶爾會覺得寂寞,也會想家,不過到現在也沒往回打過一個電話。

他在出櫃前就做了最壞的打算,他們這個圈子裏的人,沒幾個容易的,再慘的他也見過,好歹他有學歷,之後畢業了,找份能養活自己的工作不成問題。

林夏陽吹完頭發套上一件衛衣,坐在床沿上弓着背穿鞋,穿到一半忽然說:“你好像很久沒出去約會了?你那個男朋友呢?”

餘遠愣了愣,說:“分了一個月了。”

林夏陽是為數不多的知道他性取向的人。當然,不是餘遠自己告訴他的,是有一次餘遠和男朋友在一個酒吧的角落接吻的時候被林夏陽看到的。當時餘遠和林夏陽還沒說過幾句話,挺擔心他大嘴巴在學校胡說,忐忑地等了一個禮拜,倒沒聽到任何風吹草動,他也放下心來,挺感激林夏陽的。

“為什麽分手?”

林夏陽鮮少對別人的事情感興趣,餘遠有些訝異,搖頭:“沒感覺了就分了呗。”

“你和他去開過房沒?”

“開過。”餘遠回答地很坦誠,不過眉頭已經開始微蹙。

“周妮和我第一次去開房,完事了讓我保證對她負責。”林夏陽已經系好了鞋帶,擡頭望着餘遠笑了笑,“你看,現在不讓我負責的是她。”

餘遠見過這個周妮,短發大眼,瘦的跟個人精似的,遠沒林夏陽之前那個藝術學院的好看,也不知道他什麽眼光。

餘遠不知道怎麽安慰林夏陽,只說:“你以後找個更好的。今天晚上別喝了。多喝傷身。”

“行,不喝了。借你吉言啊。”林夏陽拍了拍餘遠的肩膀,剛想走出門,突然又折了回來,問他,“晚上你去酒吧嗎?一起吧?”

“不是說不喝了嗎?”

“不喝了,去玩。”

餘遠想說“有什麽好玩的”,但是看到林夏陽幹淨陽光的笑容,硬生生把那話咽了下去:“行吧。”

“就去我第一次看見你和那個男的接吻的那家。”

餘遠:“……”

他就一定要提這茬嗎?

“那家基本是Gay吧,除了同性情侶,都是去找人419 的,你這個直男去幹嗎?”

林夏陽也說了,他之前去是因為有個同志朋友過生日。

“好奇。上次去都沒好好看看,光看見你了。我覺得那裏挺有意思的。”

林夏陽的想法挺奇特的,不過既然他堅持要去,餘遠也沒什麽意見,他是那裏的常客,不過每次都是和男朋友一起去的,從沒在空窗期去過。在這方面,他算得上潔身自好了。

餘遠在星巴克打工到五點半,林夏陽開了輛奧迪來接他,他自己早到了二十分鐘,等得不耐煩了,等餘遠上車後就開始發牢騷:“星巴克給你多少錢一小時?”

“十五塊吧。”

林夏陽“切”了聲:“這麽少……”

“這年頭錢哪那麽好賺。酒吧倒是錢多,就是亂。”

“你又不是小姑娘,還怕被占便宜?”

“我以前在那家酒吧打過一個禮拜的工,一個小時好幾十,賣出酒另算,還會有小費。”

“為什麽沒幹下去?”

“被摸手摸臉摸下面,沒意思。還有老頭說要包我,一個月五萬。”

林夏陽聽得目瞪口呆,罵了句“草”,總算閉嘴了。

酒吧九點開門,林夏陽帶餘遠去了一家高級餐廳吃了頓豪華西餐,付賬的時候餘遠一定要AA,不然晚上就不去酒吧了,林夏陽拗不過,臉都綠了,只好恥辱地收了那個兩百塊的微信紅包。

林夏陽問他:“你這個月還過得下去嗎?才七號。”

“還有八百,吃食堂,綽綽有餘。二十號就能拿到家教前,有六百多。”

餘遠到現在還沒問人借過錢,手頭寬裕的時候花的多一些,緊巴巴的時候就吃吃食堂,還比外賣幹淨。

林夏陽這種一個月要花5000塊以上,從不吃食堂的人自然不能理解他的消費觀,覺得太憋屈了,又聽餘遠提了幾句家裏的事,不停搖頭:“你爸媽太狠了,我和我爸媽探讨過這個問題,他們覺得完全OK。”

“那是因為你是個直男,要是真出了,你看看你爸媽會不會覺得OK……”

餘遠這記悶棍打的林夏陽有點疼,他愣了愣,突然笑了:“好啊,我什麽時候彎一個看看。”

其實餘遠不太喜歡林夏陽對自己笑,他心裏是有點喜歡林夏陽的,這種感覺挺朦胧,說不太清。林夏陽偶爾和他提出些要求,幫個忙什麽的,餘遠都依着他,有點慣着的意思,林夏陽心大,自己沒察覺,餘遠心裏頭明鏡似的。

他們這個圈子裏,喜歡上直男是大忌,特別是當那個人還是你的朋友,要是死不放手最後只能是兩敗俱傷,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離九點還有兩個小時,林夏陽開着車帶他去南山兜了一圈,林夏陽車技野蠻,盤山公路又難開,像蛇一樣繞來繞去的,到接近山頂停下來的時候,餘遠趕緊推開車門彎着腰在一邊狂吐。

林夏陽倚在車門邊嘲笑他:“你也太弱了吧?就這種程度還會暈車?我帶周妮來過好多次,她可從來都是面不改色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突然聽見了周妮的名字,餘遠胸口有些悶了,吐完後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眺望着遠方,也不看他。

林夏陽從車裏拿了瓶礦泉水遞給他,餘遠看了一眼,沒接。

“你他媽真的是……”林夏陽皺了皺眉,想罵,又停住了,反而擰開礦泉水瓶,把蓋子捏在自己手裏,把瓶子塞到他手中,“老子真是欠你的……”

餘遠看着那瓶水,愣怔片刻,然後喝了一口,漱了漱口,又吐掉。

林夏陽看他喝了幾口,還剩半瓶,接過他手裏的瓶子,仰頭就要接着喝。

“诶,髒!”

他用剛吐過的嘴唇碰到的瓶口……

林夏陽動作頓了頓,斜眼看了他一眼,罵了聲:“矯情。”然後咕咚咕咚地灌下去。

有幾滴礦泉水漏了出來,睡着林夏陽的下巴線往下滴,在夜幕中顯得很性感。餘遠看着他,不自覺的咽了咽口水。

林夏陽這種類型的,很受0的喜愛,剛進入酒吧坐下,就有人過來搭讪,餘遠往周圍掃了一圈,發現很多雙饑|渴的眼睛望向他們這邊。

他把椅子端得離林夏陽更近些,林夏陽從手機中擡起頭,吸了口煙,在煙霧缭繞中看着他:“你幹嗎呢?”

“讓他們覺得我們是一對,你名草有主,免得來騷|擾個不停,煩。”

林夏陽可能覺得他這話挺有意思的,笑了聲,突然把臉湊近了問他:“你是0還是1?”

“你還知道這些名詞?”餘遠對他刮目相看,然後老老實實地回答,“0,不過不純。”

“哦。”林夏陽吐了個煙圈,喝了口冰水,好像并不是很感興趣。

他還真挺守信用的,說不喝酒就不喝酒,不過這家酒吧設隐形的最低消費,光餘遠一個人喝遠不夠。

林夏陽想了想,說:“不然你喜歡這裏哪個帥哥?給他送杯酒,我來付錢,怎麽樣?”

這什麽馊主意……餘遠從不做這種事,怕尴尬。

林夏陽啧啧地嘆:“對自己這麽沒信心……白瞎了一張好臉。”

好臉?他的意思是覺得自己長得還不錯?

餘遠說:“還沒人這麽誇過我,我這種路人臉,從來就只有我追別人。”

“那我建議他們去看眼科。”林夏陽說,“要是我是彎的,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幹幹淨淨的,人又傻。”

“誰他媽傻了!”餘遠踹了他一腳,心裏卻有點高興。被自己有好感的人誇長得好,是挺開心的,雖然這好像也并不代表什麽。

其實林夏陽的心情還是不怎麽好,有點強打精神的意思,兩人叫了好幾個果盤和小吃,聊了好幾個小時,從天南聊到地北,再回到宿舍的張慶和鄒宇濤身上。

林夏陽說,他知道他們倆看他不爽,還知道那種不爽叫“嫉妒”。

“你還真挺自戀。”餘遠笑了笑。

“你別不信。那兩人不是什麽好鳥。幸虧上次在酒吧你和男的接吻是被我看到,要是被他倆,你等着全校皆知吧。”

林夏陽認真的語氣,讓餘遠有點怕了。

他之前也擔心過這個問題,社會異樣的眼光終究是不容忽視的,而且他現在還沒畢業,要是被外面知道了,對學業還是有影響的,所以凡事都小心翼翼的,不露出什麽馬腳。

兩人本來準備通宵,結果還沒到兩點就齊齊困到不行,這個時候宿舍大門早就關了,林夏陽看餘遠有點醉意了,便提議去學校附近找家快捷酒店睡一晚。

“我喜歡男人的,你不怕啊?”餘遠是喝多了才問出來,要放在平時,打死他也不會說這種話。

林夏陽聽完表情愠怒:“草,将就睡個幾個小時,你瞎想什麽!”

餘遠表情有點尴尬,嘟囔了一句“開個玩笑”。

林夏陽沒喝酒,開着車到格林豪泰,也就十分鐘,餘遠在車上的時候就是半睡半醒的狀态,下了車,手臂勾在林夏陽脖子上,半個身子都在他懷裏。

兩個大男人這個時間來開|房,又是這個姿勢摟抱着,前臺的小姑娘看他們的眼神有點異樣,林夏陽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他開了個标間,一進房間就把餘遠甩到一張床上,然後自己在另外一張床上,衣服都沒脫就躺下閉上眼睛睡過去了。

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時候,忽然覺得有什麽東西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林夏陽煩躁地扭了扭身子,然後突然睜開了眼睛。

他猛地把餘遠推開,然後把燈打開。

“你他媽神經病啊!”

餘遠的眼眶紅紅的,有點神志不清的樣子,看着他的眼神有點委屈,林夏陽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呼吸:“你喝多了?”

“啊……我喝多了。”餘遠點點頭,“對不起啊,我忘了你是林夏陽。”

林夏陽看了看自己和餘遠身上的衣服,很完整,餘遠其實沒幹什麽,可能只是想抱着個人。

“時候還早,你再睡會兒吧。”林夏陽顯然已經睡意全無,披上了外套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餘遠的酒好像突然醒了,他悔的腸子都要青了,也搞不懂自己怎麽睡到一半稀裏糊塗摸到林夏陽床上,不過能看出來,林夏陽吓到了,也被他惡心着了。

“去肯德基吃個早飯。等會回趟家。”林夏陽的聲音有點冷漠。

“我陪你一起吧。”餘遠匆忙的從床上跳下來,動作太急,一個踉跄,差點摔倒。

“不用,你睡吧。”

“我不困……”

“都說了不用!你讓我一個人好不好!”

林夏陽吼的很大聲,餘遠甚至錯覺耳膜辣辣的陣痛。他看着林夏陽,忽然意識到,那層虛僞的溫情面紗已經掉下來了。

林夏陽惡心同性戀,基本上所有直男都一樣。

要不是因為他心情不好,才不會和自己去那種地方,沒有酒吧,沒有兜風,也沒有晚餐。

林夏陽看着餘遠垂着眼眸的樣子,打從心裏覺得煩。

他考慮了很久,才問出那個問題。

“餘遠,你應該不喜歡我的吧?”

餘遠愣了愣,尴尬地搖頭:“不……不喜歡。”

林夏陽松了口氣,臉上的表情稍稍緩了緩:“那就好。你知道的,我對男人,沒有興趣。要是你真對我有什麽想法,以後在宿舍擡頭不見低頭見,太尴尬了。”

“你放心。”餘遠的聲音有點啞。

人是種很矛盾的生物,餘遠和林夏陽說“不喜歡”的時候,才忽然意識到,其實自己是很喜歡他的。

心裏頭堵得難受,但是又要強顏歡笑;就像林夏陽說的,以後還有一年多要處,撕破臉對誰都不好。

有些感情,只适合藏在心裏。

作者有話要說: 去年夏天的微量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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